夜色下,白光粼粼,寒意悄无声,随风潜入梦。
驿站周边,忽地响起轰隆声,有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围困而来。
正在堂前温酒的刘人间吓得手腕一抖,多加了一堆柴火,哆哆嗦嗦地嘀咕道,“即使我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期,也不至于让它这般肆无忌惮地闯过来才对。”
“众位兄弟莫要慌张,我去前堂问问,再作打算。”老练稳重的元阳华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便扬声传响到各个房间。
“好的,好的,有劳元老速速去打探下消息。”屋内,有人颤抖着回道。
“诸位大可放心,这座驿站乃是官家布局,寻常流寇不敢擅闯。”元阳华一边回话,一边向刘人间那边走去,同时心底也有些琢磨不定。
一日未见游恪的崔山山辗转难眠,刚听到大地震动的轰隆声,已披上了锦白大裘,裹了裹身子朝刘人间那赶去,这时正好撞见元阳华,“元叔,恐怕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
“无妨,有刘啬夫在,大可安心。”元阳华对刘人间有种莫名的信任,轻轻拍了拍崔山山的肩头,语气严肃地说,“管他什么事,你都别去掺和,给我乖乖待在这。”
崔山山神色一怔,尴尬地搓搓手,连声苦诉道,“元叔,我知道了。不过这天真的好冷,我们赶紧去刘大人那取个暖。”
元阳华满意地放下唠叨的念头,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进前堂。
“你俩来的正好,这酒温恰到火候。”刘人间对他俩的到来习以为常,亲自为他们一人满上一大碗热酒,“趁热喝,凉了伤肝。”
元阳华干脆地接过酒碗,抿了一小口,还想开口,那边刘人间已主动解释道,“门外有三十六头怪兽,最低的三百年修为,最高的正是南山镇山灵兽。”
“南山真的有镇山灵兽?”崔山山想及那时游恪的叮嘱,立马追问道。
“本来是没有,但在今日有咯。”刘人间望着门外,话中有些醋意地说道。
哗啦!
屋门被推开,身穿灰袍的男人走进来。在他身后是几十头大小不一的山中怪兽,为首的正是那头被称之为镇守灵兽的白耳狌。
“游恪在此先行恭喜刘大人,不再孤身作战。”原来是游恪向程书艺讨要了一张帝家明王令,让白耳狌带着怪兽们前来。
刘人间回之哼哼,端起酒碗向着白耳狌远远地敬酒,然后一干为敬。
游恪朗声传话道,“白狌灵兽,刘大人正向你传达善意,愿意与你结为善缘,同修共好。”
早知刘人间根底的白耳狌欣然会意,在不远处的风雪中垂首接受,学着人类的举动,左爪按在右爪,向前一推。
“刘大人,我观风雪两三日难停,只好请动镇山灵兽为我等开山通路,送我们连夜出山。”
刘人间对此似乎早有所料,淡定地喝着酒,“游香主,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刘大人尽可放心,游某定当尽力而为。”
刘人间起身来到元阳华的边上,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体内真气略一转动,当场真晕了他,随后向姗姗来迟的百玄定、北冥有鱼道,“请两位修士助我一臂之力。”
只见他双手朝天,掌心真气喷涌,刹那间弥漫了整件木屋,其后遇风而涨,顺着墙头、屋檐、门缝扩散开来,在十个呼吸的功夫将整座驿站包裹进来。
百玄定、北冥有鱼见状,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出手,以掌心抵在左右木门上,各自催出一缕真气灌入其中,顺着刘人间的真气一路潜行。
【入梦来】
随着三人异口同声地念出,整座驿站的真气立刻跳了出来,以肉眼难以觉察的形式窜入前堂之外的所有屋内,又在电光火石之间钻入所有人的身体内。
连五关武夫王项军都不知不觉,在无声间中了招。
其后,驿站内受到真气侵袭的修行者无一例外地当场倒下,呼呼大睡。
修士手段,最为诡谲难测。
崔山山偶有杀气浮动,游恪出声制止,“日后自有机会,莫要自误前程。”
崔山山叹息一声,收起杀意。
下一刻,刘人间双手放下,慢慢地蹲下身子,以手掌按在地面,低声念道【浮空术】。
紧接着,整座驿站环绕的真气由上而下,迅如疾风地钻入地下,如一阵阵清流托住整座驿站的地基,缓缓地将它推离地面。
只听游恪这时向外喊道,“白耳狌,有劳众位。”
既然是奉命在身,白耳狌也不会推辞,当即点出十头力大无比的怪兽上前搬起驿站。
“游香主,闲来无事,我曾以天算卜了一卦,要不要听听看。”刘人间与游恪并肩而立,以秘法隔绝了两人所在的空间,语气凝重地问道。
游恪摘下青葫,用食指轻轻地叩着葫身,“不用,我的修行路与长生路早有谋划。”
“你也知道我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刘人间另有用意地讲述着,“你的心思,同样瞒不过我的眼。”
游恪仰头喝了口酒,又把青葫重新挂回腰间,随后把双手负在身后,向前迈出了一小步,对着遥远的南方放目远眺,“你见过南山外的风景?”
“只曾远远地看过,不曾身临其境过。”
“我去过南方,见过小桥流水、青藤书屋;去过北方,见过黄沙古道、大漠孤烟;也去过西方,见过雪山玉龙,碧水云天;无处不是美景如画,天下奇观。”
刘人间心生向往之,奈何游恪轻轻松松的一小步,他却千年都走不出,更别说去见外界的天高海阔,美不胜收。
“有朝一日,我也想活的更加无拘无束,堂而皇之地走出这间屋子,光明正大地走在人世间,享受壮丽山河的美色,聆听鸟语莺啼的妙音,走一遭真真正正的红尘。”
可惜,何其难也!
“上千年的时光,我也只找到一个良人。可他偏偏对我毫无挂念,我也只能徒呼奈何?!!!”
刘人间纵是百般不甘,也无可奈何。
轰!
正在开道的白耳狌忽然被巨力掀翻,一连撞倒十来头怪兽,险些撞在搬运驿站的怪兽这边,好在它及时止住,未曾闯下祸事。
游恪心生疑窦,不解是谁敢拦镇山灵兽的道路。
刘人间从旁解释道,“白耳狌算不得南山最强,仅仅是由帝都而来入山后,第一头有分量的南山怪兽。”
“因此,当它受了帝都诏命,这几头与它旗鼓相当的怪兽心生不服,当然要来寻一寻他的晦气,毕竟今夜的白耳狌相较于往日,已过了界。”
一山不容二虎。
以前,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涉。
今夜的白耳狌说是送行,何尝不是例行巡山。
所以,不服气的怪兽蹦了出来,甚至和白耳狌大打出手。
“我们帮,还是不帮?”涉及南山私事,游恪只好询问刘人间。
“自然要帮,但不是现在。”刘人间坐在地上,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静观其变。
“我看这头谣鹿蜀比白耳狌要强,只怕一个不慎会打残它。”
刘人间闻声,引以为豪地说,“山中怪兽别的不行,最为耐打。别看谣鹿蜀白头虎纹,四肢孔武有力,一践一踏,一冲一撞都有山呼海啸之声势,真打在那头白耳狌的身上,和我不动用真气,一拳头打你的力道,也是差不多的。”
“怪兽们除了天敌外,大多相安无事,这点可比人好上千百倍。”
刘人间说完,还用嫌弃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尤其你小子可不是安生的主,据说到处都在惹事生非。
“事出有因,怪不得我。”游恪看着两头庞然大物对撞,只觉好生无趣,三番两次想要下场,急不可耐地问道,“若是照这个趋势打下去,只怕明早都打不完。”
刘人间信心满满地回道,“绝对不会超过一刻钟,这两家伙肯定有人黯然离场。”
“怪兽可不比人,吃了痛还会撑着信念,咬牙坚持还不跑。”
“尤其是谣鹿蜀,出了名的欺软怕硬。待会白耳狌翻身跳到它背上,一顿拳打脚踢,保证乖乖认怂。”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白耳狌已纵身一跃,一爪攥住谣鹿蜀的脖颈毛,一个大力过肩摔,将它整个兽身给摔翻过来,一爪握紧迎头捶下,口中还不忘嗷嗷大叫,给这头谣鹿蜀砸的眼冒金星,口吐白沫。
“比拼蛮力,两个白耳狌也不是谣鹿蜀的对手;要论巧劲,十个谣鹿蜀也不如白耳狌。”刘人间由衷感叹道。
“它气势汹汹地来,连上百个回合都撑不住?”游恪唏嘘不已道,“你确定它不是在自寻死路?”
“白耳狌有点像横空出世的你,若不是对方有杀意,也不会对它痛下杀手。”
游恪无言以对,难道你还要我上去抱着白耳狌称兄道弟不成?
惺惺相惜?不存在的。
这头白耳狌身高三丈六有余,零头都赶上自己,哪里有什么结拜的美感,小孩玩蚂蚁的乐趣还差不多。
咚!咚!咚!
擂鼓声声,地动山摇,正是头五百年上的南山巨型怪兽跋山涉水而来,虽然未曾真身到众人的眼前,但是那股惊天动地的声势已随风而至。
这片踩在大地之上的怪兽如遭雷击,摇摇欲坠。好在十头搬房的怪兽本体如柱,只一个扭动便重新稳住,使背上的驿站平稳如前。
“南山有怪水,流于宪翼,其中多盘漩龟,大概说的是这玩意吧。”早早天人远观的百玄定面色阴晴不定,一头谣鹿蜀足够他心惊胆颤,深感自身无力回天,如今又跑来一头南山恶名在外的盘漩龟。
龟身、鸟兽,长有虺尾,四腿粗壮有力、生有利爪。
“白耳狌和谣鹿蜀都是性善食素之流,可不比这头食肉的怪兽,真的不先发制人,削一削他的恶意?”即使隔着百丈的距离,游恪都能感受到盘漩龟传来的滔滔凶意。
“若你等想安然入河,最好别得罪这头河中老龟,要知道任何一头敢光天化日之下离开主场的老龟都不是小人物。”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好生哄着它?”游恪反问道。
“不是你去,难道让我去?”
游恪沉吟片刻,朝身后的崔山山看去。刘人间果断否决道,“怕他还没近身,那老龟张口一咬,你俩只好来生再见。”
游恪冷哼一声,大袖一挥,腾身迎上那头盘漩龟,以平辈相见的姿态,高声叫道,“人间修行者游恪见过水中霸主。”
不出所料,盘漩龟见黑影飞来,高高地抬起鸟兽,公然张开腥臭无比的鸟口,朝游恪这边落下。
一如北冥家的吞噬玄功,乍一开口,立刻看到风与雪逆行,滚着山石泥流,如滔滔河水倒灌井口,在平地掀起一口大漩涡,与白耳狌的神通如出一辙,而且所有东西入了它的口中,连个扑通声也没有。
然而,游恪单袖在身前划开一道屏障,管它吸力何等骇人,统统视若无睹,使他真身纹丝不动。
盘漩龟吸力再强,游恪独立其外。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盘漩龟最先放弃,利爪一拍大地,竟然离地激射,直冲空中所在的游恪。
【赑屃驮碑脚】
它一动,游恪也高速动身,一身真气如火如荼,顺着他口中的吼声,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五丈巨大的龟壳,硬生生崩出个耀眼的火光,将它从空中狠狠地踩回地面,砸出十丈方圆的深坑。
【降妖】
一脚过后,游恪接连打出三枚金符,以真气催发符中灵气,显现金符中封有的【降妖】之力,以雷霆之怒狂砸而下。
【剑来】
金符砸下后,盘漩龟犹能挪身。游恪毫不犹豫,仰头大吼,双手仍不忘作剑指戳向苍穹,猛地随着心念,哗地一声向下按下。
紧接着,空中风雪一道道以风雪混合而成的剑,仰头望去不下于上千道,毅然随着他的动作惊天落下。
砰!砰!砰!
每一声响起,深坑便向下凹陷半分,直到风雪剑一无所有,坑中已看不到盘漩龟的踪影,只留下黑漆漆的深洞。
游恪大袖向上一抛,恰好遮住嘴角,眼疾手快地擦掉血迹,佯装施展高招的时候,忽听刘人间远远地急声制止道,“恳请香主饶我南山盘漩龟。”
“非我想要与他发难,而是他想向我生事。”游恪厉声回应。
“香主大可宽心,我这马上和它好好商议,必然不会恣意非为。”
说罢,刘人间纵身飞落坑中,拨开层层厚重的泥土,停在盘漩龟的鸟兽前,“你可愿入我帐下,免去一死?”
盘漩龟果断接受,与他结下契约,以肉身驮着他爬出坑中,目露凶光地盯着游恪。
“我看它还不吃痛,让我再打一顿。”游恪见势,忙上前跨出。
盘漩龟一惊,恭顺地低头,不敢张狂。
刘人间向游恪抛了个眼神,大义凛然道,“香主,它已入我帐下,有名在身,请勿与他为难。”
“既然刘大人有意护它,我也不再寻他麻烦。”游恪干脆利落地挥手示弱,纵身回转驿站。
刘人间坐在龟壳正上方,单掌向下按去,好心叮嘱道,“若你肯送他过河,日后我也有脸向他讨要个机缘送你,让你省去两百年的苦修。”
盘漩龟初听刘人间向敌人讨要机缘,一脸地嫌弃,心中暗骂短腿的人类有何可求。但是一听到后面那句省去两百年的苦修,他立马变了个态度,四腿卯足了劲向前冲,沿途遇到白耳狌不过是转身一尾巴甩过去,就叫它飞出百米外,在腹间抽出一条猩红的血痕。
游恪见它扑来,再次飞身相迎。
盘漩龟望而却步,刘人间开口解释,“这头老龟想做你的代步,送你们从南山河道离去,省了白耳狌的过山问路麻烦。”
要知道,白耳狌虽收了官命,还未来得及秉承香火,另开香火路广纳南山群山万壑入它帐下,是以今夜过山免不了困难重重。
“这头老龟出山,可比白耳狌管用。”刘人间暗中传音道。
游恪这才出声,“有劳灵龟为我等开路。”
百玄定小声问道,“香主,既然刘人间能收下这头怪兽,那你先前干嘛不收它为奴?毕竟,你不是为崔山山收过一头怪兽。”
游恪无奈感慨道,“似老龟这等有灵怪兽,哪里甘愿为人坐驾,万万是宁死不肯。若我弄死了它,沾了它的死气,只怕我们都得葬身南山。”
“凭什么刘人间能收他,你收不得?”
游恪神秘一笑,裹着长袍钻回了屋内,取过崔山山递来的温酒,小呡一口,浑身舒爽,“还是我家崔山体贴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