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白转过身来,“兄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修远淡笑道:“阿白从来不是贪恋世俗情欲之人,你会出府,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只要我想,就能找到你。”说着,走到易白旁边,顺着他刚才看过的地方往天空一看,除了云朵还是云朵,并无异常的地方。
“阿白在看什么?”
易白摇摇头,“大概是我心不静,受干扰了。”
陆修远觉得很意外,阿白这个状态还叫“心不静”的话,那真正静下来又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了什么,陆修远脸色慢慢凝重起来,“阿白,我不会同意你回道观的。”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他不准他就这么离开。
哪怕是无欲无求,哪怕是一生追求清静无为之道,只要他不走,只要他还在陆家,那就什么都好。
易白轻笑,“兄长想什么呢?”
他的确是越来越少思寡欲了,不过也没说要离开陆家,离开兄长,清静无为返璞归真并非断情绝念,至少在对于亲情这一块,他还是有着一定执念的。
否则就该如兄长所说,回到最初的地方去了。
陆修远听他这么反问了一句,便知他不会离开陆家,绷紧的面色逐渐松缓下来,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皇上特地赏赐了贡茶,回去以后,我让人送来给阿白尝尝。”
易白点点头,又问:“兄长所说的贵客,是从何地远道而来的?”
陆修远知道阿白不是多嘴之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况且麒麟女帝来时阵仗那么大,就算他和阿白不说,只怕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是从东海那边来的。”
“那的确很远。”易白若有所思。
想起曼殊,陆修远颇有些无奈,女儿身男儿性,不过她们是女尊国,这也无可厚非,在那边,负责后宅掌家的都是男子,貌美如花的是他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也是他们。体质嘛,陆修远见识过,堪比南凉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儿。
当年他被救时,曼殊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么问的:“你是哪家后院的郎君,怎会独自一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家主人呢?”
陆修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看着她。
小女娃额心的麒麟花钿格外显眼,眉目间英气逼人,通身气派尊贵无伦。他只当是哪个地位不凡的世家女子,后来才知,她乃一国之君,且是女君。
在那休养了半个多月,陆修远才弄明白为什么女帝称呼他为郎君。
麒麟国男性天身体娇,地位低下,以女为尊,被纳入后院的男子,多被女主人奴役,稍微被女主人中意的,可能待遇好那么一点点,但也不会太过优渥,而本身条件就不错的,女主人眼里的他,就跟陆修远眼里的云初微是一样的,会因为优秀而得到善待,得到青睐,不过这样的男子实在太少,甚至可以说稀缺。
好在,虽然女尊,却仍然是女人生孩子,否则陆修远的三观真得彻底碎成渣了。
“这位女帝的棋力很不错呢!”陆修远道:“来接你之前与她手谈了一局,完败。”
易白眉目微动,“兄长竟然输了?”
陆修远失笑,“输得心悦诚服。”说明当年要他教下棋的小女娃这么些年一直在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进步,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她白天挥着长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晚上回营研究棋局的场景。
果然是魄力不一般的女子。
记得在碧玉妆初识云初微的那天,碧玉妆掌柜说她只是个女流之辈,不该被如此重视,他回了一句,“我从来不会小瞧女人。”
不会小瞧女人,是因为结识了曼殊在先,回到南凉以后,再看这边的女子都是娇娇弱弱的,便产生了对比过后的视觉疲劳,直到云初微的出现。
她虽然不同于麒麟国女子那样骁勇善战威风更甚男儿,但是相当的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大胆创新,所以陆修远欣赏她。
跟曼殊比,她们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易白莞尔,“我倒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在棋力上超过兄长你。”若是位男子也便罢了,毕竟京城之地卧虎藏龙,兄长又是商人,疏于棋艺上的练习落于人后无可厚非,不过,就算是落后别人一截,也不至于输给女子才对。
陆修远好笑地道:“她呀,不能算作女人。”
“嗯?”易白不解。
陆修远但笑不语,若是把自己在麒麟国的所见所闻告诉阿白,他一准被吓坏,索性,还是不说了。
“对了兄长,灵云观请我去给他们讲法,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事,我大概要离开几日。”易白道。
陆修远微微蹙眉。
易白国师的身份虽然没在南凉曝光,不过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譬如康景帝之列,但这毕竟是北燕的陈年往事,康景帝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没挑破。
虽则如此,阿白对于道法修行的至高境界还是传了出去,颇得灵云观化尘仙长的青睐,结了忘年交,偶尔会请他上山喝茶,这次却直接请他去论法,这要是激发了阿白永远留在道观的心思,那可怎么得了?
“阿白。”陆修远紧张地看着他,“我不反对你对于道法境界的追求,也不反对你去给他们讲法,我只希望,你一定要记得回家,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否则家人会担心你的。”
易白又如何听不出陆修远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兄长安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陆修远心中默默叹口气。
易白又道:“我一人去就行了,兄长不必安排人跟随,灵云观我也去过几回,不会有事的。”
陆修远点点头,“好。”
——
在宽大的海棠状贵妃池里美美的沐浴了一番,曼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直接入宫去见康景帝。
赫连缙是在金殿接见的曼殊,可见他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女帝有多重视。
不过,明面上打着两国邦交的幌子说着客套话,实则女帝是因为太上皇而来。
而这件事,早在曼殊来京城之前,赫连缙就得到消息了。
因此一接见完女帝散了百官,赫连缙就迫不及待将女帝请去御花园里坐,屏退左右后紧张地问:“我母后到底如何了?”
曼殊挑眉,“放心,母女平安。”
赫连缙大松一口气,面上露出感激之色,“这次的事,朕该好好谢谢女皇。”
——陆修远猜错了,曼殊此来南凉并非为了数年前他答应过的人情,其实曼殊早就忘了那个承诺,她本是男儿心性不拘小节,陆修远一直把她当成南凉女儿对待才会认为她十有八九是为了“讨人情”而来。
在曼殊眼里,不过就是顺道救了条人命而已,压根不值一提,她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杀过的人血能流成河。
而她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南凉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太上皇老来得女,在带着骆岚游山玩水的途中让骆岚有了身孕,也同陆修远当年一样险些遇到海难,幸得麒麟国的人出手相救,骆岚顺利在麒麟国诞下了女儿,按照现状,太上皇断然是不可能带着骆岚母女回来给封号什么的,毕竟骆岚在南凉百姓眼中就是个“死人”,既然没法回来,骆岚索性打算就一直待在麒麟国。
那么问题来了——太上皇也要留在麒麟国。
收容那样一对情深不倦的亡命鸳鸯,女帝倒是没什么意见,关键是南凉这边如何给个交代?
介于太上皇要留下照顾娇妻坐月子,曼殊便只好带上信物替他走一趟,把这件事的细节告诉赫连缙,然后让赫连缙拿个主意。
“女皇的意思是说,我父皇母后都要一直留在麒麟国不回来了?”他那小妹长什么样,可连见都还没见着呢!他父皇这次是不是有点任性过头了?好歹自个回来一趟吧,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将他们夫妻拴在裤腰带上不让走?
“正是。”曼殊点点头,“所以太上皇的意思是请朕来告知凉皇一声。”
赫连缙眉毛抽搐两下,“我父皇自己不回来,倒是让人给带了句话就完事儿了,他走得潇洒,往后这边的文武大臣问起来,朕可如何交代啊?”难道告诉他们,太上皇堕落了,大老远跑到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家扎根不想回来?像什么话。
曼殊只是个传信的,对于赫连缙什么反应,她一点也不在乎,太上皇夫妇待得了就待,待不了就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就是啰嗦!
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管,曼殊道:“听闻凉皇骑术不错,明日去城外比试一圈儿如何?”
曼殊可是赫连氏一族的大恩人,赫连缙感激都来不及,这么小个要求,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直接点了头。
于是第二日,赫连缙换上了骑装到城外与曼殊汇合。
曼殊也换了一身更束腰修身便于骑射的服饰,额心的三瓣梅花钿换成了麒麟花钿,她来了多时,半躺在官道旁的大柳树枝丫上,曲着一条腿,手中执一把银壶,银壶里是镜花水居最好的美酒,用杯子这种文雅的事她不喜欢,直接将银壶抬起来,壶嘴朝下往嘴巴里倒,换在别的女子身上是粗俗不堪入目的动作,她做起来却行云流水毫无违和感,那一身明艳干练的红掩映在翠绿的柳叶间,再配上半点不拘束的动作,端的是胸襟洒落,放达不羁。
赫连缙站在端坐于马背,抬头望着柳树上的人,愣神过后淡笑,“女皇来得可真够早的。”
曼殊闻言,手腕微动将已经空了的银壶往后随意一扔,右手拇指和食指放至嘴边,对着远在那边吃草的马儿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马儿很快就小跑过来,曼殊勾勾唇,一个空翻跃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马背上,对着赫连缙挑眉道,“走吧!”
赫连缙汗颜,他很想问一句是否在麒麟国,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
虽然女皇的行为在他看来并不违和,可就是因为不违和,甚至是太过闪耀,所以将他这位男权皇帝比下去不少。
赫连缙甚至觉得,倘若此时此刻有女子在旁边,她们的目光一定会被曼殊全部吸引过去并且被她撩得神魂颠倒,而自己,将会是被彻底忽略的那一个。
真不明白顶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他父皇是怎么在麒麟国待得下去的,唉,色令智昏啊!
两人暂时并驾齐驱,赫连缙把箭筒递给她。
曼殊接过,道了声谢,背在背上,又接了弓放在手中掂量,嗯,很轻,起码比起她常用的那把陨铁镀金弓来,差远了,应该是凉皇考虑到她这“弱女子”臂力不足而特意挑的。
原本昨天在皇宫御花园的时候,按照赫连缙的意思,就算不带皇家护卫也该让隐卫跟着来护驾的,毕竟是两国皇帝,不管哪一方出了意外都不好交代,结果曼殊直接来了一句,“护卫隐卫我看都不必了,碍事儿,你若是害怕,出了事儿只管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曼殊敢对天发誓,她压根没有看不起凉皇的意思,而是十九年的女尊理念深入骨髓,打心眼里认为保护男人是她身为女人乃至女皇应尽的职责。
然后,赫连缙直接黑了脸。
不过,也只是黑了那一下脸,再没有其他过激反应,否则曼殊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哎哎哎,习惯了女尊,突然到个女子娇软无用动不动就需要人保护的国家,怎么那么想指天骂娘呢?
深吸一口气,曼殊拉回思绪,把袖口束好以后,对着赫连缙道:“开始吧!”
一声令下,两人开始在官道上飞驰,之后遇到岔路,改走凹凸不平的小道。
刚好,够两匹马通过,不过这小道一点都不好走,小石子特别多,十分考验驭马技术。
曼殊是马背上长大的人,骑马上山下河跨栏飞火的事儿没少干,对她而言,半点压力都没有,赫连缙就不同了,纵使上过战场,他也是属于主帅级别的,就算骑马,下属也是哪儿平让他走哪儿,就算走过这样颠簸的小道,那也是极少数了,因此很快就落了下乘,被曼殊远远甩在身后。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去的时候,发现曼殊早就停了下来,手上的皮鞭漫不经心地悠悠甩着,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岔路口,一副悠然看戏的样子。
赫连缙心知有情况,特地放慢速度,把声响降到最小,走到曼殊身边,他们俩所站的地方因为有灌木丛遮挡,比较隐秘,位置也极佳,外面的人很难发现他们,他们却能轻易把外面的景象纳入眼底——前方岔路口俨然是一场刺杀戏码,被一群黑衣刺客围在中间的,正是易白,他显然是有些身手的,面对这么多人的攻势,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夺了一个黑衣刺客的大刀左劈右砍,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五个黑衣人亡于他刀下。
看到这里,赫连缙挑了挑眉,前几年认识易白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病好了不说,还习得一手自保的好武艺,那出刀见血的招式可不是花拳绣腿,要论真的话,应该能与自己打个平手。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就近的草木,空气中弥漫着残酷杀戮的血腥味,易白原本无尘的衣袍上也沾染了斑斑点点,他皱眉,大刀横扫,直接划破准备偷袭他的最后一个黑衣人脖子里的大动脉,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诡异的弧度,尔后洒落地上,渗入泥土里。
眼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易白往前走了两步,刀尖在满是石子的路面上划出让人牙酸的声音,片刻后戛然而止,他已经停了下来,想来也是敏锐地发现了丛林深处还有一拨黑衣人。
易白屏息凝神,俨然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啧……有意思。”曼殊十分随意地撩起一绺发丝咬在唇上,动作说不出的撩拨人。
赫连缙莞尔,“怎么,女皇想救他?”
曼殊道:“正有此意。”
赫连缙提醒道:“你都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不怕救出事儿来?”
曼殊抖了抖手中的鞭子,勾唇浅笑,“他长得好看啊,如此貌美的人,在我这里是无罪的,哪怕他本身十恶不赦。”
赫连缙嘴角抽了抽。
曼殊道:“你且看着,这个人我要定了,带回去,做皇夫。”
说完,原本骑在马背上的她伸手勾起头上手臂粗的枝丫,借力一个空翻从树枝上绕一圈再落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在马背上,看着已经将易白围住的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朝那伙人吹了个无比响亮的口哨,等那伙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利落地从箭筒里取出三支箭搭好,一点点的时间都没耽搁,“咻”一声射出去。
快、准、狠!
三个黑衣人同时倒在地上,第一个被刺穿额头,第二个被刺穿眼珠子,第三个被刺穿喉咙。
其他人被刺激到了,“给我上!”一个娘们也敢来炫技,找死!
曼殊对着那头愕然看她的易白挑了挑眉,送个风流倜傥的笑容,手上不忘取箭对准飞奔而来的黑衣刺客。
一时间只听得到羽箭穿透树林的声音以及黑衣人被刺中倒地的“咚咚”声。
眨眼的功夫就死了五六个。
易白自保的招式不是花拳绣腿,曼殊百步穿杨的箭术更不是谁吹捧出来的,站在马背上也如立于平地,射出的羽箭沉稳有力,箭出必中。
还剩最后两个黑衣刺客,曼殊箭筒里已经没有箭了,赫连缙问她,“要不要支援?”说着,准备把自己的箭筒扔给她,却在解下箭筒抬头的瞬间愣住,因为曼殊已经折了两根树枝一上一下搭在弓上,树枝尖端被折过,虽然不整齐,但也绝不尖锐,而且树枝不可能比得上羽箭的威力。
然而——
曼殊手一松,那两根细木枝就飞出去了,然后准确无误地刺中最后两个黑衣人的眼珠子,血流如注。
赫连缙满脸震惊,细木枝刺中眼睛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站在马背上,而且隔得这么远,这得需要多强的臂力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不等他细想,曼殊已经跳下马背,朝着被她“救下”的“皇夫”易白身边走去。
望着那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火红身影,易白握紧了手里的刀,双眸微眯。
赫连缙怕他真对曼殊动手,忙打马钻出丛林,“易白,这位是麒麟国女帝。”
易白面上划过一丝茫然。
麒麟国?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
就在他沉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曼殊已经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走到他旁侧,趁他不备的时候快速将他手中的刀夺过来,吹了吹上面的血丝,又是一声“啧”,“杀人御敌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如此貌美的郎君来做呢?”
说完,把那砍刀往后一扔,拉过他的手看了一下掌心的薄茧,“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当娇养得青葱水嫩才是。”
易白头一回被女人这样“轻薄”,触电似的猛地缩回来,皱皱眉又后退两步,“姑娘请自重。”
姑娘?
曼殊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呆呆地愣了一下。
赫连缙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看戏,一点也没有要掺和的意思。
易白拍了拍袍角,对于好洁成癖的他来说,完全没法忍受干净整洁的衣袍上沾染了血迹,可是赫连缙在此,他还不能马上走。
“草民参见皇上。”易白走过去,对着赫连缙行礼。
赫连缙嘴角噙着一抹笑,“易白,刚才可是女皇救了你,你就不打算谢谢她?”
易白想起刚才被她拉手那陌生又怪异的感觉,心中涌起一丝丝的抵触来,但她救了他,这是事实,虽然他原本不需要人救也能应付。
“易白多谢女皇陛下出手相救。”心里不愿,礼数却不能不周。
“你叫易白?”
“嗯。”
曼殊目光亮了亮,名儿好听,声音更是撩拨得人心痒痒——突然好想就这么把他带回家啊,可惜看这反应,禁欲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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