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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我意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恢复。 重新拿起手机, 在屏幕即将黯淡下去的霎那轻轻触碰, 指腹滑动, 接下来的内容总算落入眼底。戚时安的嘴唇启开又闭上,全然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有个迷信说法,无语凝噎和欲说还休挺般配。
同样吹着风、拿着手机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从邮件发出到现在,他不确定对方看到没有,更不确定对方看完的话心情如何。
其实那封道歉邮件的内容很简单, 沈多意坦白自己误会了戚时安, 他本来准备上班见到后当面道歉的, 但憋着不说恐怕失眠,于是先发了封邮件。
没料到的是,发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楼的正门和所有通道在经过一个周末后,换上了新的装饰花卉, 附近的咖啡厅也更换了新的菜单。清早又是排长龙的时间,多半人戴着耳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谈话内容却大同小异, 毕竟整条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生, 您的咖啡多奶。”
&谢。”沈多意接过,然后迅速离开了逐渐拥挤的咖啡厅, 他今天出门很早, 所以赶在队伍形成前买到了早餐。明安大楼里只有保安在转悠, 几部电梯前空着,说明大部分同事都还没到,当他走近时才发现其中一部正在缓缓地关上门。
沈多意下意识出声:“等等!”
幸好快步走到门口时,电梯又打开了,然而沈多意的下一步顿住,站在电梯门外看见了里面的戚时安。戚时安也端着杯咖啡,今天的西装上还别着枚船锚形状的装饰夹。
两个人都被那封邮件弄得不上不下,于是早早来到了公司。
&来啊。”戚时安先出了声。
沈多意进入电梯,随着门缓缓闭合,他们俩映在门上的面容也愈发清晰。数字不停跳动,沈多意忘记了按下咨询部的楼层,他扭头看向对方,毫无遮掩地说:“对不起。”
戚时安保持直视前方的状态,装傻道:“为什么道歉?”
&为……”估计没看邮件,沈多意微微侧身,冲着戚时安郑重说道,“之前说你花名在外,是误会一场,我向你道歉。”
&样啊。”戚时安始终没看对方,还在装傻,“害我纳闷儿好长时间,闹了半天花名在外的不是我。”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三十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戚时安就迈了出去,沈多意站在门内正中,抬手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
仿佛和在一楼时进行了位置调换,戚时安站在门口转过身,对上了沈多意的眼睛。
门徐徐关上,却在最后时分被同时伸出的两只手臂各挡一边。
戚时安说:“以后不用为这种小事向我道歉。”他说完这句仍看着对方,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眼神,也不知道流露着什么情绪。
沈多意用力按着右侧的门,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戚时安却忽地松开手:“今天和徐先生签合同,别出差错。”
“…多意也松开了手。刚才那一瞬他有些焦躁,因为戚时安的眼中已是静水流深,但说出的话却无关痛痒。
随着电梯不断移动,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等迈入咨询部的时候已经彻底神色如常。
盛昭的两单是开春来的最高额交易,部门的季度奖金一下子厚了不少。对于上司的褒奖,或是同事的祝贺和玩笑,沈多意全都用笑容回礼,完全不主动讨论。除了去洗手间和去茶水间外,他也很少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客户总是极尽任性之能事,约好的签约时间一再推迟,章以明在会议室等了十多分钟,茶也喝了两杯,说:“得了,想推到中午顺便让我请客呢。”
主管接道:“徐先生说和您在一家会馆游泳。”
&有时候碰见。”章以明看了眼手表,“沈组长,再查一遍合同都准备齐了吗?”
沈多意重新看了一遍,答道:“齐了,法务部的同事检查了好几遍,徐先生的律师等下也会再检查,没问题的。”
乙方不禁念叨,踩着他们的尾音到了,同行而来的还有戚时安。徐先生和站起身的章以明握手,解释道:“我先给你们戚总打了个电话,问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不怪我迟到,实在是他太磨叽,半天不给个准话。”
戚时安笑着反驳:“我一直在操盘室,压根儿就没看手机。”
签约过程中徐先生提了些问题,沈多意一一作答,等所有合同相关的事都尘埃落定后,几位老总再次握了握手。徐先生说:“我算高级客户吗?”
沈多意答:“按照交易额的话,肯定算。”
&好办了。”徐先生让助理订了位子,“一起吃个饭吧,投资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戚总,保险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沈组长,省得要我咨询费了。”
章以明不乐意道:“没我什么事儿?”
徐先生压低嗓音:“章总,你的话我得请教风花雪月那方面的,你可别藏着掖着。”
大家边走边说,沈多意回办公室把合同备份,然后收装进档案室。整理完抬眼看见戚时安站在门口玩手机,他推门出去,发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便说:“戚先生,走吧。”
等会儿吃饭免不了要喝酒,于是戚时安没开车,当他坐进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后,眼前的时光仿佛逆流倒错。
沈多意已经启动了车子,出声提醒:“你还没系安全带。”
戚时安把安全带扣好,一只胳膊肘搭上车窗,然后用手指顺着眉毛来回滑动,滑了几下捏住眉心,看上去像皱着眉头。沈多意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询问道:“这车小,是不是太憋屈了?要不调整下座位。”
戚时安没动弹,沉沉地说:“这车少点东西。”
沈多意跟着前方的车,可能精神太过集中才没想出答案,不解道:“少什么?”
戚时安抬眼一瞄:“少个‘出入平安’的挂坠。”
他总是这样,自己误入回忆里,就要把对方也拉下水,看着沈多意有些恍惚的表情,他格外满足。沈多意在喇叭声中回过神,笑着说:“那我改天去十元店买一个。”
&元店?”戚时安有些无语,“你已经年薪百万了,最次买块玛瑙的吧。”
餐厅就在前方,他们已经进入了停车场,沈多意微微侧身,把车倒进空着的车位中,不情愿地说:“我房贷还有的还呢,要是年底涨工资就好了。”
戚时安低头解安全带,装作没有听见,特别讨厌。
整顿饭无外乎围绕着金融打转,徐先生比较外行的见解乃至误会就像皇帝的新衣,在座的几位全都看透但不说破,尽力保持着愉快的用餐氛围。
吃到最后,聊天内容已经发生了九曲十八弯的变化,章以明酒不离手,话不离情,细数自己的恋爱史,并且把过往的对象做了严格的分类。
&实交往和投资一样,就说我最近在炒的那支吧,我通过它的数据了解它的优势,然后选它。交往也一样,对方的长相、身材、学历、性格等等都是数据,那我喜欢明眸皓齿的,但你学富五车,那照样没用,所以喜欢这件事,纯粹是看对方的数据能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戚时安把杯子里的酒喝掉,试图在脑子里反驳章以明的论点。
章以明趁势继续道:“其实喜欢是个十分笼统的说法,还能细分成欣赏、感兴趣、迷恋,程度不尽相同。但是要注意一点,就是没有爱。爱是更高一层的东西,多少人被对方的数据吸引,从而引发兴趣又进化到近乎迷恋的喜欢,到头来热情熄灭,还得分手。”
徐先生问:“怎么就熄灭了,可以进化到爱啊。”
&你就老外了吧。”章以明说,“对方数据再好,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心动可言了,然后不好的数据会被放大,无法忍受只好分手,如果可以无怨无悔地包容,那就是爱了,要不都说爱情伟大呢。”
沈多意想起章以明在追孟澜,便问:“章先生,您一直没遇见想去包容的人吗?”
章以明回答:“我这种是个例外,看见数据吸引我的就去追,没等发现不好的数据,我就已经奔赴下一个了。”
沈多意和戚时安同时握紧了杯子,还差点再对视一眼。
回明安的路上两个人都缄默不言,戚时安还是那副姿势,仿佛烦恼更多。沈多意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前方好像发生了交通事故,堵着警车和救护车,还围着许多人。沈多意打着方向盘拐到了旁边的路上,准备换条路线回公司。
五分钟后,他们在街角看见了指示牌,上面写着“秋叶街”。
&边停。”戚时安没等车停稳便解了安全带,然后落下车窗咳嗽了一声,他四处摸索,最后懊恼地开门下车。沈多意望着指示牌出神,静静地抱着方向盘没有吭声。
戚时安回来时叼着根烟,他靠着车门品尝久违的尼古丁的滋味,抚平了神经上缠绕的焦躁。再次开门上车,他手里把玩着烟盒,目光也盯着看,说:“咱们谈谈吧。”
沈多意点点头:“好,谈什么?”
因为对彼此的错误看法埋了太久,所以误会那么容易生成,现在误会都解除了,要谈谈互相的新认识吗?
他们从多年前就对彼此产生了既定印象,沈多意以为戚时安是爱玩的纨绔子弟,戚时安觉得沈多意是钱能搞定的贫困打工仔。就算有着少年人的一份吸引存在,却依然没能让看法改变。
再次重逢,偏见重生直到偏见解开,他们现在要怎样看待对方?
戚时安问:“你了解我吗?”
沈多意摇了摇头,他不了解,并且知道戚时安也不了解他。
他们互不了解,除了知道彼此喝咖啡的口味之外,爱好、生日、过敏物、朋友圈子等等,都一概不知,仿佛只打过照面的陌生邻居。
当时是被满足自己要求的数据吸引,从而产生好奇和兴趣,对其他数据一概不知,不知自己会讨厌还是会包容。
一见钟情只是数据吸引的话,那认真相处会日久生情吗?
戚时安不知道也不确定,但他想迈出第一步。
他咬着牙说:“可你的数据很吸引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沈多意有些难为情:“因为不好的数据你没发现。”
&就给机会让我发现。”戚时安扭过脸去,平静地看着沈多意,“那时候年纪小,你生活得也不好,所以不接受或者抗拒都很正常,现在没有误会了,我们正常相处,互相了解,我重新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吗?”
还是在秋叶街边,还是在黑色的大众车上,那从这里再次开始的话,走出的路会不会不一样?
目光灼烫,沈多意的脸都被烧红了。他扭头看向戚时安,身前紧紧拥抱着方向盘,是慌张又缺乏的安全感的表现。
但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戚时安低头轻笑,得逞的骄傲和欣喜全凝在上扬的嘴角,他从兜里抽出一块挂坠,然后系在了后视镜上。
买烟的时候顺手买的,可惜上面没有写字。沈多意抬头看着摇晃的流苏,思绪也被晃远了,他主动问道:“戚先生,怎么没有祝福?”
戚时安说:“那我祝你,四时平安。”
&先生,还要一杯吗?”
戚时安口中萦绕着淡淡的酒味,他已经不该继续喝了,但意识先行,脱口而出道:“给我来一杯,黄油啤酒。”
等待的时间里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开邮箱看一看,也许游哲嘴里的“沈多意”并不是他想的那个,很有可能是重名。
多少的多,心意的意。
沈多意……
这么好听的名字,去他妈的重名。
戚时安忘记了自己的职业,忘记了他作为操盘手有多果断。犹豫到黄油啤酒端上桌,他看着玻璃杯中不断聚集的气泡,感觉堵在心肺中的那份不平静也终于达到了最大值。
就像股价终于涨升到了压力线。
进入邮箱,最近两封邮件分别来自于游哲和秘书安妮,理智促使他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内容是今晚的开盘数据,他已经耽误了工作。
回完邮件只剩下一封未读,他才发觉刚刚不只是理智,还有些逃避的情绪在里面。指腹轻轻落下,邮件打开了,首先出现的便是姓名栏。
他又一次复习了那三个字。
戚时安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戳着屏幕,把对方的基本信息全收入脑中。名牌大学毕业,四年工作经验,还有一串证书编号,以及为公司创收多少利润。
时间太过神奇,和初次见面比起来,像换了个世界。
再次下拉,猝不及防出现一张照片,戚时安甚至没来及收回手指,以至于指尖触摸在对方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在上面,盛着黄油啤酒的玻璃杯映出了他浑然未觉的笑容。
那笑容中潜藏着些许怜惜,也暗含着蠢蠢欲动的征服欲。
也许是证件照的通病,照片中的沈多意有些拘谨。薄唇抿出一点笑意,黑亮的瞳仁直视着镜头,估计是光线的原因,偏白的皮肤被照成了暖色,如果不是穿着毛衣,根本觉不出拍照时是冬天。
戚时安摁灭了手机,终于想起喝那杯啤酒,他望着吧台内侧琳琅满目的酒柜,脑海中滚动着沈多意的电话号码。
他骄矜地想,自己只是觉得缘分奇妙而已,并不是还对那个人有意思。
调酒师这时出声:“戚先生,本月你第一次待这么久。”
的确,自己干喝酒很无聊。戚时安觉得这家酒吧不仅调酒技术烂,还很会赶客,他放下空酒杯,转头望见个好看的侧脸。
鼻梁挺翘,有一点唇珠,额前的头发带着光泽,整个人柔和又安静,是那么的熟悉。对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熟悉感顿时消退干净,戚时安觉得有些魔怔。
那人仍在看他,然后举起杯子投来一个微笑。这种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滚到床上,戚时安把酒喝干净,然后利索地走了。
他不爱搞替身那套,中意一个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缱绻在心头。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罢,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索然无味。
真真的中意他,那谁也替代不了。
他只盼着随时间冲淡这点心思,冲不淡的话,也只能认了。
可他早就认了,结果又让他遇见。
进入街尾最高的那栋大楼,戚时安把沈多意的履历表按了发送,很快有电话打来,他接通说道:“邀请他来面试,越快越好。”
这场小雨持久力惊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时还在下着。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渐无,从床上转移到了飘窗,懒得开灯,便摸黑窝在上面乱想。
是不是薪资说高了?
还是哪句话不妥当?
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探寻原因并没有多大意义,沈多意想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阵风冲着窗子吹来,雨点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带着不好的预感爬去阳台,果然发现窗户没关,晾着的衣服又被打湿了。
半夜做一趟家务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时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
清晨,豆浆机的噪声如约而至,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抵抗,甚至忽略了枕头边响起的手机铃声。
沈老按了暂停,慢腾腾地走到卧室门口催促:“都十点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来陪我泡温泉去吧?”
十点?
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电话:“您好?”
电话那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声音挺好听:“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资的章以明。”
沈多意记得,街尾最高的那栋大厦就叫“明安”。
沈老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听着里面说话的动静,估计只能自己去泡温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换鞋时卧室开了门。
&爷,等我一下。”沈多意说,“明天约了人,今天陪你泡温泉。”
明安外汇部只有几名行政在外面,操盘手们全都在会议室开会,戚时安领口松着,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两枚宝石袖扣被随意扔在烟灰缸的旁边。
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浏览“模拟交易员和实盘交易员的注意事项”,来回看了三遍,会议室的玻璃门终于开了。
戚时安最先出来,随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烟,章以明接住起身,走过去说:“戒不了吧?开会的时候不抽烟真的不尊重人道主义。”
&了闻,没点燃。”戚时安非常自律,“有事儿快说,我忙着呢。”
章以明不满道:“因为喝酒耽误了开通夜盘,今天大幅低走,你当然忙了,活该。”
戚时安把烟抢回来塞回烟盒,转身走到门口:“这是外汇部门,期货的事儿别跟这儿说。”他说完挡在门口,然后敲了敲门上的牌子。
&盘重地,非请勿入。”
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师,还请不请啊?”
戚时安已经忙忘了,此时带着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这么问,看来已经请了。”
章以明点点头:“明天面试,你来还是我来?”
&来。”戚时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还记得他,然后拒绝公司的工作邀请,更怕沈多意不记得他,礼貌又陌生地与他寒暄。
章以明前脚离开,安妮后脚发来了之后一周的行程表。戚时安这才想起,明天要飞德国开会。他念书的时候曾在德国生活过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时竟然毫无期待。
几场雨结束,气温不降反升,前一天温泉泡久了还有些上火。
沈多意早早出门,面试前先去洗了趟车,其实他很怀念以前住在秋叶胡同的日子,那边的街坊过得很悠闲、很自在,周末无事的时候,就拎着塑料桶自己洗车。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会儿下棋,然后拎着桶回家吃午饭。
明安大楼内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边边角角处都纤尘不染,除了清洁人员每天要打扫外,每隔半个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扫除。
章以明进电梯时还没讲完电话,低着头问:“等会儿面试,人是你让我请的,先说好是不是必须留下?”
戚时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看他表现,不过我有信心他能通过。”
&我公事公办了啊,你上午不是飞柏林吗?”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头的瞬间看到了电梯中的沈多意,于是没等戚时安回答便挂掉了电话。
沈多意颔首:“章先生吗?”
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办公室谈吧。”
两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当地问:“是游先生向您介绍的我吗?”
&刚才电话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是朋友,他因为一些情况无法聘用你,觉得很可惜,正好我们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荐了你。”
沈多意笑道:“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
从电话突然挂断后,戚时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偶尔看一眼手表,计算着面试时间到了,自我介绍应该做完了。
安妮敲门进来,提醒道:“戚先生,该去机场了。”
戚时安问:“司机吃早饭了吗?”
&我问下。”安妮无措了两秒,联系完司机后回道,“他吃过了,您没吃吗?”
戚时安说:“给他十分钟,再吃一顿,我等他。”
三分钟过去,戚时安终于从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步伐渐渐加快,在半路掉头转向了另一层会议室。
整条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无论行走还是奔跑都听不见声音,向阳的所有房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哪个部门都随时可以来开会。
最大的那间里,章以明和沈多意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讨什么。
戚时安走到玻璃墙外,光明正大的偷看。
视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记忆中高了一些,衬衫的立领将修长的脖颈遮住一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当他微微侧脸与章以明交谈时,能看见象征礼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带着笑意的眉眼。
十分钟到了,戚时安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动静,所以只能听见胸腔中的“扑通”声。他不知是喜是悲的发现,告别年少时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
连惊鸿一瞥都没有了,却仍不留情面地搅乱了他心底的一池静水。
声源就在厨房,沈多意挽着袖子走过去,看见了料理台上正在工作的豆浆机,还有旁边正在看早报的沈老爷子。
他凑过去跟着一起看,纳闷儿道:“爷爷,你怎么每天都看房价信息?”
&每个月还房贷太辛苦了,我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咱们把这儿卖了。”沈老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闪开点,挡着光了。”
沈多意又挪回料理台前,正好豆浆磨好了,他过滤掉豆渣盛了一碗,说:“这里房价高是有道理的,又有温泉又有碧水湖,适合老年人住。再说,那点房贷我负担得起,你别操心这些了。”
沈老接过那碗热豆浆,沿着碗沿吹了吹,担心道:“可你不是把工作辞了么。”
沈多意趁沈老喝豆浆的工夫拿来了报纸,他边看边说:“可我今天不是要去面试吗?”
豆浆已经不那么烫了,他捧着厚瓷碗走到落地窗边去喝,正好欣赏窗外刚刚放晴的天空。三十层离地面很远,听不见人们的热聊与寒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其安静的。思及此,沈多意又想起被吵醒时的痛苦,可一口豆浆流淌进胃里,痛苦又被抚平了大半。
&爷,你最近怎么不下楼买早点了?”
&嫌坐电梯晕得慌,正好你单位发的豆浆机没怎么用过,以后每天早晨都自己磨豆浆喝。”
沈多意心中叫苦,面上却没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他回头望着沈老,轮廓间逆着阳光:“爷爷,是不是上礼拜钓鱼的时候受刺激了?”
公寓里的碧水湖可以钓鱼,春秋夏三季每天清晨都有老头坐在湖边垂钓,沈老爷子为此还买了把新躺椅。
&了你又要揶揄我。”沈老轻轻叹息,语气中掩不住的羡慕,“一堆老头除了聊儿女就是聊孙子辈的,聊完孙子辈的又聊重孙辈的。”
沈多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道:“我爸妈都离开多少年了,你就别惦记他们了。”
沈老眼皮已经松弛,但仍努力瞪着:“我惦记他们干什么,我是操心你,你也毕业工作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成家?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伴儿?”
沈多意从窗边走进客厅,阳光渐渐被他遗落在地板上,他揶揄道:“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沈老气道:“现在就去换衣服,早点出门面试!”
青色的厚瓷碗带着层豆浆沫就被搁进了水池里,沈多意逃荒似的回房间换衣服,避开老爷子接下来的唠叨。
书桌左边有三层抽屉,由下至上分别是小初高三阶段获得的奖状,右边的柜子里则是大学期间的各种证书。一切收拾妥当,他把需要用到的资料放进包里,然后准备出发。
门关上的瞬间收到一条信息:“师兄,祝你面试顺利,结束后一起吃午饭?”
沈多意编辑道:“好,我请客。”
发信息的人是沈多意的学弟,名字叫孟良。孟良的叔叔是保险公司的高管,过去四年也是沈多意的上司。如今各行各业稍好点的工作都需要托关系,工作中也需要维持一定的人脉,沈多意却把关系砍断,毫不犹豫地递交了辞职信。
一路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直到进入商务大楼才回神。他在前台登记姓名,说:“我姓沈,和游先生预约过上午面试。”
二十层的会议室开着门,每个位子前都放着一杯咖啡,可见会议刚刚结束。沈多意在空位上坐下,等秘书关上门后出声道:“游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您需要先休息会儿吗?”
&用。”游哲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我们这行经常加班通宵,喝咖啡像喝水一样,你能受得了吗?”
沈多意双手放在桌面上,从笑容能看出来他很放松:“我不怕辛苦的。”
游哲说着把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保险公司属于国企,你毕业后在那儿做了四年,听说精算师比其他中层管理的待遇还要好很多,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沈多意微微颔首,没想到第一步就要谈钱,不过也对,钱谈不拢的话,谈别的也就没用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考的北美系,有两年工作经验后完成了最后一步考试。所以毕业第一年是三十万左右,第二年四十,辞职前年薪是一百二十万上下。”
&所有的履历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这些是我工作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主要是关于资产负债管理和概率论方面的。”沈多意把资料推到对方面前,“国外金融行业已经吸收了不少精算师,国内情况稍落后点,所以我想试试。而且保险是金融投资的一种,如果将来公司项目有拓展的话,我可以多出些力。”
游哲大致扫了几眼论文,说:“这些我要拿回办公室细看。”
沈多意立刻会意,他笑着从座位上起身:“那我不打扰了,等您的通知。”
高不见顶的商务大楼矗立在中央街两旁,太阳光照射在玻璃板上,映出街上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沈多意开着车行驶到街尾,透过车窗望了眼最高的那栋大楼。
交通灯由红变绿,他收回目光,同时把繁华与忙碌抛诸脑后,逐渐驶离了中央街。
虽然时间尚早,但说好的请客不能食言。沈多意已经做好等人的准备,却没想到孟良比他到的更早。
&兄,我肚子还不饿,先叫了两杯康宝蓝。”孟良微微起身,又被沈多意经过时按着肩膀坐下。
&饿还来这么早,旷班了?”沈多意在桌对面落座,轻呡了一口咖啡,然后主动交代道,“面试没用多久,游先生通宵加开会,我估计他很累了。”
孟良说:“你没辞职前就收到橄榄枝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多意笑笑:“他们一次性撒好几个钩,咬不咬,主动权在我。但我辞职了然后咬钩,主动权就在他们了。”
孟良有些失落:“可你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下定决心要辞职。”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餐厅的营业时间,沈多意看完手表顺便向服务生招手,转移话题道:“早晨只喝了碗豆浆,我饿了。”
餐厅里客人寥寥,两个人在轻缓的音乐声中用餐,孟良的手机扣在桌面上,偶尔从边缘处漏出一点光。沈多意看到了,但对方没理会,他便也不出声。
沉默着吃饭很省时间,最后一道菜用完,孟良犹豫着说:“想再来点甜口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康宝蓝足够腻了,沈多意捧着杯清水,“就怕你吃完甜口的,话还没说,那之后再来点咸口的?”
孟良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拾起了自己的手机,无奈道:“我叔叔催了好几条,这说客真的不好当。”
沈多意从入行就是孟良的叔叔带着,四年来他既是对方的下属帮手,也是对方的学生后辈。他觉得高级精算师在保险这行稳定有余,发展不足,如果是在金融行业的话,接触的东西会更多。
但以上原因只是让他有些蠢蠢欲动而已,真正让他下决心迈出这一步的,是两个月前的一次相亲。
沈多意抱歉地笑笑,说:“做孟叔的下属或者学生都好,但是女婿不行,我做不来。”
结完账又打包了一份甜品给对方,沈多意驱车回家,把音响拧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企图扰乱自己的思考。
其实不用这样就够乱的。
他做不来别人的女婿,做不来别人的老公。
连男朋友都做不来。
沈多意握紧方向盘,拐弯的时候脑海中晃过他爸妈的脸。他爸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所以记忆里那二位始终是年轻的模样。
他偶尔会遐想片刻,要是他爸妈还在世,并且知道他不同寻常的话,会祥林嫂似的唠叨还是义正辞严地指责?
想来想去,结果他爸妈连托梦都懒得来。
沈多意把音响重新关小,温湖公寓的牌子就在不远处,他要回家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可能正好接到游哲的通知。
咖啡无法消减游哲的困意,但手上那薄薄一沓关于资产负债管理的论文却使他精神奕奕,逐句看完,甚至忍不住翻回去把精彩段落又咂摸了几遍。
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终于使他把资料放下,接通后打趣道:“再晚联系我五分钟,职位可就给别人了。”
窗外的楼宇间已经亮起了灯,夜幕仿佛比白昼更明亮,游哲讲完电话对着论文叹息一声,同时按下了拨号。
&总,忙吗?”
&
&哪儿忙呢?”
&京酒吧。”
&干正事儿,给我把酒叫好,十分钟后见。”游哲走得匆忙,把原本想带上的论文落在了办公桌上。
东京酒吧就在中央街的街尾处,老板不是东京人,整间酒吧也和东京没有任何关系。据说店名是随便取的,酒也是随便调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盘踞在这条街上的大鳄小鱼们十分向往,但小鱼们消费不起,所以只单纯成了大鳄们的解压圣地。
各桌上的鲜花每天一换,一周不带重样的,有位客人不喜欢花香,也不喜欢把长腿窝在座位上,于是吧台前的高脚椅就成了他的卡座。
游哲在门外就看见了对方,走到门口时率先出声:“戚时安,你的车被贴条了。”
被叫作“戚时安”的男人坐在吧台前,西装挺括,衬得眉目也冷硬有余,难见温柔。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手中端着马提尼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拿起吧台上的打火机玩儿,说:“我压根儿没开车。”
玩笑被拆穿,游哲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他只看见了打火机,却没闻见一丝烟味,惊奇道:“真戒了?”
&本来就没多大瘾。”戚时安把打火机扔给调酒师,“送你了,下回调酒靠点谱,别弄那么甜。”
游哲说:“昨晚通宵开会,喝一杯就回家睡觉。你怎么着,等会儿还转场吗?”
戚时安看看手表:“晚上夜盘要开,我等会儿回公司。”
&那谁也别耽误谁。”游哲把酒喝完,“我之前不是说从别处挖人过来么,但对方一直吊着,我就见了另一个,印象不错。”
戚时安没认真听,敷衍道:“那就选另一个。”
游哲遗憾道:“来之前第一个联系我了,他有十年经验,而且一直在金融行业做,算是大牛级别,所以我还是选他。关于第二个,说实话我挺舍不得的,所以问问你们公司需要吗?”
戚时安不耐烦道:“这些我不管,问章以明去。”
&知道他在哪儿。”游哲点点屏幕,“我把履历表和详细资料发给你,有空看看吧。我太困了,必须回家睡觉了。”
他拿上外套准备走人:“记得看,对方叫沈多意。”
&么?”
沈多意。
戚时安握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紧,一股难以言明的麻痹感从双膝蔓延至喉咙口,是不是马提尼的后劲上来了?
还是“沈多意”这三个字,他记得太过清楚?
万花丛中过,恨不得每片叶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优雅地揣测片刻,探寻道:“你升总精算师不难,为什么不做了?”
怎么都好奇这个问题,沈多意夹着笔,他知道这样问的都不想听寻常那套说词,比如更多样的发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长应付上级,此时考虑半天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随便问问的。”章以明展颜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户,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技术范围上的可以问戚先生。”
沈多意点点头:“谢谢章先生。”
说归说,层级分明的话,最忌讳的就是越级报告,哪怕请教问题也是一样。章以明走后,他继续完成之前的计划,预计在三天内再约见一次徐先生。
作息规律非常难办到,沈多意只能达到一半,就是按时起床工作,但休息时间可以无限延后。连续几个晨昏忙碌无休,每天比豆浆机起得还早,计划书改了又改,数据图都能装订成册。
由于太忙,他这几日都很少离开办公室,也没机会碰到戚时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这么努力,不管是戚时安还是八时安,谁知晓了都觉得欣慰。
实际上,三十层毫无欣慰的气氛可言,安妮觉得老板每天都不怎么高兴,说话也越来越冲。这会儿难得老板不在,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戚时安扎进了期货部的操盘室,比起窗明几净又舒适宽敞的办公室,他更喜欢这个“非请勿入”的重要地盘。贵金属都是夜盘开通,他此时不那么忙,便问手底下的二级操盘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对方老实回答:“春城股份,您帮我看看?”
&用看么?”戚时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德行特别气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数已经破位下跌了。”
他说完看着对方无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计人家赔了不小一笔。但他没动恻隐之心,反而异常理性地批评道:“你会开奔驰,难道换辆宝马就不会开了?同样,你懂操作期货,换成股票就犯错误了?”
&术是基础,经验积累学会摸索概率,根据走势果断止损。”戚时安叹口气,“一共就这三点,你哪条容易忘就写下来,每天念叨几遍。”
主管开玩笑般插话道:“概率摸不准就请教请教咨询部的沈组长,人家学那个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戚时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时又被迫想起。他以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几天,还纠结他那句话是不是严重到老死不相往来了。
手机蹦进来一条信息,章以明发的:“之前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戚时安回道:“没空。”
不急着处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夹子,所以他没及时看,后来事忙就搁忘了。此时章以明主动询问,于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层,不打算继续耽误。
夹子打开,第一张是某咨询公司的基本资料,翻过这页,内容是罗列出的高级顾问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轻最好看的那张证件照下面,写着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注册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险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个职位,都和保监会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单独办个小公司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咨询公司和保险公司的性质不同,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关于挂靠执照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赚个外快。
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多意已经在明安工作了,并且咨询公司的老板是他原来的上司。那他会不会把在明安获得的信息透露给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