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
天下风云出我辈,恢浩河山百万里,他胸有无限壮志,星月灿烂,不该默默无闻,更不该苟且此生。
他要出去。
杨柳岸,小亭轩,多情由来,最伤离别,姑娘垂着头,柔声:舍不得你。
男子折花一枝,她的发梢,温和:真好看。
男子走了。
后来啊,花枝渐枯死。
柳树下,花白头发的她睡意昏沉,人愈老,慢慢的,她没有声息,万千柳条垂,她在静沉的等待中逝去。
这一生有太多后悔的事,也有太多不知道的事:男子死的早,就在街头闹市,咔嚓一刀,大好人头滚了三尺地。
道听途说,重楼不禁唏嘘,那是他砍的第二颗头,干脆利落,依稀忆得初出茅庐时,他青涩道:我要做个好人。
对于时间,无话可说的。
重楼很少叹气,然后,他摘下斗笠,叹了口气。
百万年。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重楼觉得他与这片天地疏离,就像外来客,往事成空,还如梦中,最萧瑟不过心凋零,重楼轻声:是孤独么?
去死么,一了百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秋风吹叶落,发黄的枯卷叶子挲摩地面“沙沙”,重楼便似秋声萧索,他寥寂回头,酒楼不复嚣闹,骤然一静,落针可闻,诸人似有感应,纷纷朝重楼看去。
魔尊!
威势,骤起!
仿佛是寂灭荒野顶着只似怪眼的月亮。
仿佛天地伸手狠狠掐住咽喉。
众人心脏似被刀剜,狠狠一抽,瞳中男子如临世神魔,无力感、绝望感,众人身躯一个激灵。
那是:傲!
衣芷苒见着的,却是:孤。
突的,许穆清目呆口张,齿舌战兢:“厉、厉谟、谟、问、问……”冷汗直冒。
他居然死了!
一息?
一念?
一刹?
或是更快……
酒楼众人目光惊惑,恍然想起:据传魔尊重楼重出世间,难道真是此人?
许穆青咽了口唾沫,后怕不已。
双目一震。
什么!途儿!
猛的,许穆青起身,凌空踩了几步,护在胡途身前,双腿没来由的战颤。
胡途别过脸。
同一时间,阮咸躯体一摆,疾影闪炫,人已下了楼层,楼上十三位轻剑宗弟子身子转了转,眉心冒血,似碎破的酒坛哐嘡倒地,气绝。
他弹了弹中指,数滴血洇入待饮的半盏茶水里。
阮咸下楼前刻,店小二人头斜斜飞起,无头躯茫然踩动几步,踏空,囫囵滚下楼梯。
刀上抹血。
张见阳眼瞳骤缩,压抑、惶惑着一声低喝。
张口咳血。
张见阳一手捂着胸口,人压垮栏杆,慢镜头般缓缓摔倒在地,匕首寒光正闪捅入左胸,张见阳未起身,勉强开口:“张灏!?崔闲老鬼居然没杀死你……?”
掌柜或是瑟抖缘故,大汗致使满面油光,掌柜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泪珠滑落下来,“我是张灏,我还活着,死的自然是和我同样貌美的亲弟弟……”痛至深处,呜呜哭出声。
张灏撕下面皮,哭声渐作雷响:“我是张灏,掌柜自然不是我,他让给我杀了,我这辈子最是憎恶杀人,偏偏给我杀死一千三百一十二人,呜呼哀哉。”
张灏单手拍额:“不对,”柔情注视张见阳,“一三一四,还有个你。”
张见阳单手扶着梯栏,缓缓身起,吸气大口,另一只手提着刀,气喘:“辋川张氏,九有十人用刀,刀如心骨,无骨之人,不配张姓。”
“你的刀呢?”
张灏目光微低黯:“碎了。”
“刀在人在,刀毁……”
张灏笑了笑:“还是你唱曲儿……”拍掌,“唱《枉凝眉》有趣些。”
张见阳头抬:“呵,原来是在拖延时间。”
鲜血无声,衣衫濡得润红,颇有大汉耳鬓斜插杜鹃花的美感。
张灏摇头:“拖延时间?对付你还不至于,不过有趣罢了,你竟不杀他。”
张见阳喟叹:“你的刀碎了,我的刀也钝了。”
张灏眉挑:“那我来试试。”
蓦然,风起。
稍些叶片侧着重楼黑袍,翻进了酒楼,重楼并未动身,他听着一句话,一时感怀:
“我是个好人。”
男子青衫长剑,刚从街角拐过来,嘴角翘起坏笑:“很多姑娘这样说我。”
“哦。你应该见过我,在下傅渔。”
重楼身未动。
树叶吹来三两片。
傅渔友好一笑,步迈入了酒楼。
“逍遥剑!”道人夸张爬地而起,连忙拱手,“如雷贯耳,怪贫道礼遇不周,失敬,失敬。”
傅渔讥诮道:“逍遥剑?年纪上了,人变苍凉,这剑也萎了。逍遥?少不更事的笑话罢了。”
“我见过你。”
道人夸张道:“哦?”
傅渔说道:“有谣曰:桃子不是桃子,李子不是李子,儿子是孙子,妻子是嫂子。也赖得此事,虽是桩大笑话,人还侥幸活着。”
道人渐敛情绪,平静道:“桃子是我孙子,李子是我嫂子。我什么都不是,我是大疯子,大傻子,小剪子。”
道人说道:“我也见过你。早些年在洛衡山乞讨,遥遥的听见一句话:我有一剑,便足以倾覆大半个天下。傅渔,我关注你十载有余。”
“呵,”傅渔撇嘴冷笑,“十八年前侥幸存活的余孽,我真是三生有幸。”
道人眉皱:“你不该在这儿。”
傅渔道:“梅亦真。”
道人自嘲:“怪不得,贫道远离是非,却总有麻烦缠身。唉,半生凋零,逝水浮萍,一腔热血,说与孤鬼听。”
傅渔定定看着道人:“秦航。”
道人道:“有何贵干?”
许穆青后怕指了指道人秦航,颤声:“你是……”
傅渔道:“找你取一样东西。”
秦航道:“贫道除开一条贱命,再无外物。”
傅渔一字一吐:“青衣剑。”
秦航面无表情:“剑在洛衡山,”又道,“贫道自幼练剑,使了青衣剑数十年,突然发现,它适合女人。”
傅渔道:“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
秦航说道:“道理你明白。”
傅渔淡笑:“剑未到手,决不罢休。”
道人捻了捻山羊须,眼睨:“可以来试试。”
许穆青护着胡途,两人双腿似僵在此地,恍惚自己的命捏在他人手里,一阵风吹过来,也就随风而逝。
不久前,店小二的头滚落下来,鲜血淋漓,就在阮咸身前,人头嘴角上翘,阴阴笑了笑,阮咸眼瞳渐变妖红。
重楼身后,一言未发的衣芷苒突然紧了紧剑,心绪渐不宁。
重楼古井无波,右手却不由自主动了动,鼻尖嗅到血腥气,嗜血念头蠢蠢,右手握成拳。
重楼还是重楼。
没由来的……
他想杀人。
近来心绪渐宁,清明。慢慢的,心境开阔许多,或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慈悲,或许在以后的以后,它会成为章名。
感谢陪伴。
歉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