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变 十九、相伴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阔别十年，身经浩劫。

    荀向说温忱已经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像个谦谦君子。

    温忱说荀向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变得没以前那么跳脱。

    荀向一直伏在温忱肩头，双臂搂着他的脖子。

    温忱没有说话，只是一手紧抱着荀向的大腿，一手推着她的轮椅，两人缓缓下了山。待到山下，荀向终于直起身，脸上已是笑靥，但终究哭过，眼眶还是红的。

    荀向问道：“阿忱你困不困？”那语气和当年一模一样。

    温忱松开了推着轮椅的手，轻轻覆在荀向背上，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温忱的脸埋在荀向的肩上，声音有些闷，说：“有点。”

    荀向本是不困的，听了他温温痒痒的话，竟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她说：“那我们就在这山脚的酒家住下，明天再走。”

    他说：“好。”

    刚进酒家，还没等眯着眼晃悠着走出来的店小二完全清醒地招呼他们，屋外原本晴朗的月夜已经朦胧，竟是下起微雨了，立春的雨既带着春雨的柔和滋养，也不乏冬日的寒意刺骨。会稽山不像昨夜的开颜发艳，却有另一种温润静穆的姿态。

    昨夜宜于坐于院中吃酒，今夜宜于在灯前和亲人温存。

    荀向突然想到一句话——“夜雨剪春韭”。

    可惜，她不曾种韭。以前，倒是师傅、花言卿一起种过，她只是吃过他们种的韭，和蛋一起煎，别提有多香！

    小二说，没有多的屋子了，只一间房，看能不能将就一晚。

    二人应下。

    只是进了屋子，温忱把荀向轻轻放在床上，没有上床的准备。

    温忱说：“你睡吧，我到外面练功。”

    荀向好笑：“明明说困的人是你？”

    温忱不语，正想要离开时被荀向一把拉了过去。温忱丝毫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后退着跌进荀向怀里，两人皆是向后倒去。

    “诶哟！”在倒的瞬间荀向条件反射般叫了一声，却发现脑袋没那么疼，仔细感觉了一下，还软中带硬，眼睛一瞟，果不其然，随时一刹那，温忱已将手垫在她的脑后。

    确定脑袋没磕着碰着，荀向便隐隐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有那么点疼，温忱也好像在同一时间想到什么，红着脸一下子起身。没等坐直就被躺着的荀向又拉了回去。

    荀向往床外边挪了挪，又厚颜无耻地用邪气将温忱拖到自己身侧。伸手揽住温忱的腰，喃喃道：“以后我不管你睡哪里，但今天就这样陪我睡一晚上，好不好？”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荀向紧紧揽着温忱的手却明确说着——别想说不。

    荀向侧身蜷缩在温忱身边，右手始终揽着他的腰。

    温忱原本是有点困，但现在，他平躺在荀向身边，脑子异常清醒。他侧首看着把脸埋在他臂膀处的荀向，心里百转千回。

    从前，他从未开口叫过她一声姐姐，可心里已将早早将她当作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和温悯一样。

    当年，知道她因荀祉的死在无知山谷大开杀戒，他不觉得她错，也不觉得她对。只是理解，他知道向灵犀会这么做，他也是在那是才知道，她其实不叫向灵犀，但她好像确实从未说过她叫向灵犀。她一直是她，她是燕城荀氏——荀向，字灵犀。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是谁，她始终是他最亲的人之一。

    后来，他们都要去围剿瀛洲岛，他想一起去，无论如何，总要帮她留下一些亲人，不能让荀向和他一样。可他被温悯关了起来，一直关在温家，温悯都一直瞒着他——瀛洲的战况也好，抗击倭国也好，什么都瞒着。直到他听到他们说，整个瀛洲岛上的人都没了。荀向已经灰飞烟灭了。倭国也被温少主击退了。

    他们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后来他身体越来越差，一直到温家出了事，他帮着哥哥一点一点收拾温家的摊子，再后来哥哥为了救他……

    已经十九年了，爹爹和娘亲死在战场上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那种心如刀绞的疼痛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或许是他早智，不过六岁，竟记得那样真切。他本想帮着她一些，但终究，她也还是经历了和他一样的痛，应该更痛吧，不仅是亲人，还有他们的族人和普通的瀛洲百姓。

    至少，他曾拥有过视他如己出的舅舅和舅妈，还有始终待他极好极好的表哥。

    可她，什么都没了。

    温忱也侧过身，此时的荀向已经迷迷糊糊了，手一下滑落下来。温忱扶着荀向的右臂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腰上，听着她随之安稳平缓的呼吸，浅浅一笑。自己也揽过荀向的肩膀，唇瓣轻触着她的额，轻拍着她的后背：“睡吧，以后我陪着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荀向闭着眼问道。

    温忱一愣，原来她未曾睡着，他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唯有轻触着荀向的额的唇瓣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他喃喃地哼着一个调子……

    夜阑人乏，春雨绵绵。

    荀向浅笑：“就这个，你就确信一个‘死人’回来了？”言罢，荀向感觉到温忱的唇瓣又重新覆上她的额。

    嘴唇一张一合，惹得她有点痒，他说：“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死。也相信，这个调子你就只唱给我听过。”

    “其实不止你一个，还有我哥。”

    “嗯，这个我知道。你说过。”

    我说过？荀向的眼睛突然睁开，睫毛正好刷着温忱的衣服。

    温忱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木香，闻着让人很想睡觉。

    ——好像是说过。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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