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支户这顶帽子李三斤戴了多少年就觉得自己被人羞辱了多少年,因为超支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你想,大家同一个村子,同一个生产队,甚至同在一起劳动,可是到了年终结算,别人结余了,捧着钱高高兴兴回去过大年,而超支户的李三斤却只能苦着一张脸,愁着过年的一斤八两的肉该怎么买回来。
你说自己因为常年生病,不能劳动才当了超支户,通情理的人会可怜一下你,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通情达理的。所以啊,李三斤偶尔会听到这样的一句话:这种痨病残疾的人只能靠大家养着呢!李三斤有苦难言,他不敢跟人争论,不敢冒犯人,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嘲笑,任人羞辱。通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做高子,谁愿意做矮子呢?谁都想自己有钱,谁都想一夜之间搬座大山回来,然而李三斤没这个能耐,他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就算幸运了。
幸好老天有眼,如今李三斤枯木逢春,病终于好了。他再也不能再受这种羞辱,他会拼命去劳动多赚工分,填平多年经济亏损这个漏洞。他很自信,很乐观,脸上总带着微笑。
这天赖三婆见到李三斤,她都叫住李三斤说:“三斤啊,三婆天天见到你乐呵呵的,如今走运了,身体好了,什么劳动都干得了。你啊,人又勤快,又吃得起苦,年终结算肯定会有结余的。结余户光荣啊。可是,我们没办法啊,超支户这顶帽子还是得戴着。你也知道,我家赖三那个老东西得了胃痛的毛病,就靠我一个女人撑着这个家。难啊,不知猴年马月才不超支,才能成为结余户哦!”
李三斤乐呵呵的说:“现在好了,没病了,我总觉得自己......”
“哎呦,”赖三婆打断李三斤的话说,“你病好了,身体好了,好像你比前两年年轻得多了。这人啊还是讲走运。常说,时运来时铁似金,运去之时金似铁。我看啊,三斤,你老爸老妈一定是葬着块风水宝地啦。”
“哪来的什么风水宝地啊?”李三斤笑着说:“三婆你想想看,前些年我生病的时候怎么又不是风水宝地呢?有病还是要信医生的。三婆,我看治你家赖三胃疼的毛病还是去找财叔,你看我的病还不严重啊,财叔都给我治好了。”
这时大个子的女人和脸瘦小的女人走了过来。大个子的女人说:“唔,我说赖三婆啊,你不是说自己会很多很多的草药吗,干吗又治不好你家赖三的胃疼呢?”
赖三婆皱了下眉头,然后冲着大个子女人说:“胖婶你懂个屁啊,医生不治自己的病,你懂不懂?”
脸瘦小的女人说:“哎呦,赖三婆啊,你说医生不治自己的病?就算你是医生,可你又不是治你自己的病,你是治你家赖三,怎么说医生不治自己的病呢?”
赖三婆又皱了下眉头:“猴婆!你来找老娘骂是不是?”
唔,原来这两个女人一个叫胖婶,一个叫猴婆。胖婶见赖三婆有点发毛了,急忙对猴婆使了使眼神,俩人便匆匆地走了。
“猴婆,”赖三婆冲着猴婆她们俩的背影吼道,“你们两个给老娘听着,......”
姜桂英经过这里,见赖三婆大声的吼,走过来问道:“赖三婆又有谁踩着你的尾巴啦?”
“气死我了,”赖三婆吼道,“姜桂英你是干部,你给我评评理,胖婶和猴婆这两个刁婆娘,我又没抱她家兔崽子下河,她们竟当着我的面来挖苦老娘。”
姜桂英一听赖三婆这话,心里暗暗好笑,吹得破天的赖三婆今天也知道有人当面挖苦她了。活该。谁叫你吹自己样样懂得,天上晓得一半,地下晓得完呢。
“ 唔,胖婶和猴婆这两个人也是,怎么不看人说话呢?你赖三婆是什么人啊,我们牛岭村十里八乡的人谁不知道你,........”
“姜桂英你不也是在挖苦我吧?”
“我姜桂英干吗要挖苦你呢?我说的是实话。在我们牛岭村能象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赖三婆总觉得姜桂英话里有话,哼了下鼻子:“哼,姜桂英,我赖三婆没时间跟你说三道四,我得回去侍候我那两头小猪喽。”说完,赖三婆甩着手走了。
赖三婆走远了,姜桂英告诉李三斤,晚上他们开村干部会议,叫李三斤也参加一个。
“不不,我又不是村干部,你们开会我不适合参加。”
“三斤,你听我说,在我们村里你是最有文化的
人,你人诚实,办什么事都很认真,大家都希望你来做这个村长。这次选举村长,大家提你做候选人。”
“不行不行,我怎么做得了这个村长呢?你看,我是出了名的超支户。”
“你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其实谁都知道你李三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一定要去开会。哦,对了,现在你的病没问题了吧?”
“没事,挺好。昨天还去做过复查。”
“没事就好,这些年多亏了大妹子。前些年大家都为你们担心。现在好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了。以后要多关心点大妹子,这些年大妹子为了你付出的太多了。”
“是啊,的确她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还不够她。”
大妹子来找李三斤回去吃饭,见姜桂英跟李三斤在说着话,笑着对姜桂英说:“桂英婶你跟三斤在说话?”
姜桂英说道:“大妹子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桂英婶你说,啥事?”大妹子乐呵呵的望着姜桂英问道。
姜桂英说:“大妹子,桂英婶问你,如果大家选三斤当村长,你让他当吗?”
“桂英婶,三斤会当啥村长啊?你也知道,他挑也挑不过人家,抬也抬不过人家,又还是超支户呢,这村长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家三斤没资格当村长。”
“有没有资格大家说了才算,我是说如果,如果大家要三斤当村长你会不会反对?”
“桂英婶,反正我觉得我家三斤不适合。”
“啥叫不适合呢?”
“不适合就不适合呗。哦,桂英婶,你看我们只顾说话,我把叫三斤回去吃饭的事都给忘了呢。三斤,饭菜都凉了,我们快走吧。”大妹子拉着李三斤边走边说的回去了。
姜桂英见到大妹子跟李三斤如此的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她真为她们高兴。
李三斤和大妹子刚刚走进巷子却见一男一女鬼鬼祟祟的从右边的破仓库出来接着钻进了赵恩的果林里。从那男人的背影看好象是龙栢知。这时猴婆和胖婶也从右边仓库那边跑过来。俩人见到李三斤他们就问:“你们看到一男一女过来没有?”
“大妹子说:“有一男一女钻进赵恩的果林里去了。”
“你们看清楚是谁?”胖婶问道。
“没看清楚。”大妹子回答道。
猴婆说道:“我看清楚了女的是金寡妇,不过那男的还不敢肯定是谁。听说龙栢知和朱三都跟金寡妇有狗扯之事,我猜那男的不是龙栢知就是朱三。”
“管他是龙栢知还是朱三,又不关我们的事。管好自己就行了。”李三斤说了一句。
胖婶说:“李三斤在大妹子面前别说得这么好听,其实男人没几个不花心的,要是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你会承认吗?”
“人家看着我李三斤就会吐口水,穷得屁股露出来了,哪有冤枉钱送给人家。”
胖婶又说:“当然现在你不会,你跟大妹子甜蜜。不过等以后发财了就难说了。大妹子你千万要管好点李三斤喔。”
“胖婶还是讲你自己吧,你老公在外面拿工资,很少回家,他在外面养了女人你都不知道。我三斤在我身边,而且他风都吹得走,只有我才看得上他,年轻的时候看了一桌子的妹崽人家都不喜欢他,别说现在又穷又老,谁来惹他呢?其实我三斤对我忠实,我放心。”
猴婆说:“胖婶你还话头多不多,这下挨大妹子说得没话讲了吧”
胖婶说:“我老公对我也忠实,我放心。他不会不背叛我。”
“你那么自信?”猴婆说。
胖婶说:“当然。自己的男人自己清楚。猴婆你生水对你也不错。
猴婆笑了笑:“还算可以吧。”
大妹子这时说:“不跟你们说笑了。我来叫三斤吃饭,跟桂英婶她们聊了半天,跟你们又聊出这么久,饭菜都凉了,走了,胖婶,猴婆,我们有空再聊了。”
......
李三斤的体质差,体力小,但他做事很有计划,懂得利用时间。每天李三斤都起得非常早,村头村尾积一担肥交给生产队,然后再跟大家一起出集体工。每年李三斤交生产队的肥料都能垒成一座小山。
大妹子见李三斤起早贪黑地拼命劳动,她又心疼,又担心,怕李三斤又累出病来。“三斤,你多睡一会儿吧,你天天这样起早,我真怕你累坏身体啊!”
“没事,如今我身体好了。再说,早晨空气好,运动下筋骨,呼吸点新鲜空气,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身体健康啊。同时又积了肥交生产队,这叫做一举两得,划得来啊!”
“我知道你心里急,想多赚点工分,尽快填补以前的亏空,但这急不来,需要点时间。人常说,一锹挖不成井。你身体又虚弱,快四十岁的年纪了,不年轻了。......”
“四十岁正当力壮的时候呢,我还要再活四十年,到那个时候你叫我去劳动我也不去了。”
“我说不过你,可是我就担心......”
“没事没事,我知道劳逸结合。”
“知道就好。”
李三斤认定的事肯定是要一做到底的,他不能再让人看扁自己,一定要争回失去的面子才行。他对大妹子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不能没有骨气!
大妹子知道李三斤的牛脾气上来了,一时半刻是听不进她的话的,于是大妹子就去找刘子财。刘子财当然理解大妹子那种焦急的心情,因为大妹子心惊胆战地过了那么多年,心里已是千疮百孔。如今,好不容易过上点安乐日子,李三斤又干冒失事了,她能不心急如焚吗?同时刘子财心里更清楚,虽然李三斤的病情稳定了,但依然是不能干太繁重的活儿的。以前李三斤的病反复发作,病了那么多年,已累及心脏,支气管也有扩张的现象。这样还拼命去劳累是很危险的。农村的生活水平低、吃得苦。听说李三斤他们每个月只能吃上一次肉。在这种情况下更增加了在若干年后李三斤出现病情复发的可能。看来刘子财得去劝劝李三斤,让他注意点身体,以免把身体弄垮了。
大妹子从刘子财那里回来,赖三婆老远就朝她打着招呼:“大妹子,赶圩回来了,让我看看买肉了没有?”
“哪里来的钱买肉啊!”
“哦呦,别瞒三婆了。三婆我一看你脸上的气色就知道你们的生活过得好,常常有肉吃。你看啊,如今你脸色多红润啊,都变年轻了。......”
“三婆,你别再笑话我了好不好。”
“三婆说正经的。前几年你那个脸青得没血色,如今跟下蛋鸡的脸一样红润。走运啦,我看啊,阿诚他爷爷肯定葬着块风水宝地喽!”
“三婆啊,你讲得好听,托你这句话的福了。”
这年年终结算,李三斤他们的工分在全村排行第一,没有谁能够相比。
这时赖三婆有点不服气,要看李三斤家的记工手册,她怀疑结算组的人员算错了李三斤他们的工分。就算他李三斤有三头六臂、起早贪黑地做,也不会有她们家两倍多的工分吧。李三斤望着赖三婆说:“赖三婆,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结算组反复算过了的,我也复算过了,没多也没少。”
赖三婆说道:“这很难说,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算错数?如果没算错的话你干嘛又不敢让人看记工手册呢?”
阳金妹见赖三婆胡搅蛮缠地要看李三斤他们的记工手册,走了过来:“赖三婆,你眼红了是不是?人家三斤起早贪黑地去积肥,交生产队的肥就有小山高,难道你没眼睛看吗?人家的工分多,你就眼红啊。”
“阳金妹,你怎么老是跟老娘过不去。老娘告诉你,老娘不是那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读过书,有文化,但你敢说你没有算错数的时候,结算组又怎样,个个有粮所那个唐会计那么能干吗?唐会计还算错过数呢,结算组就一点错都没有,我呸!”
“结算组的成员都是负责任的,而且每个人的记工手册都反复地核对过,是不会有问题的。赖三是记工员,又是结算组的人员,你可以回去问他,是不是反复地算过。”
“阳金妹,有本事你冲我赖三婆来,别扯到我男人身上!”
李三斤见赖三婆跟阳金妹越吼越大声,对赖三婆说:“别吵了,别吵了,你要看就拿去。”说完就把记工手册递到赖三婆面前。
赖三婆瞪了阳金妹一眼:“阳金妹,老娘现在还不想看了呢。”赖三婆说毕,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赖三婆跟阳金妹吵了一架,心里窝着一团火,回来便拿她的男人赖三出气:“赖三,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做什么记工员啊,做什么结算组的成员啊,你自己长了眼睛没有,李三斤一年得了多少工分,而你又得了多少,你白变成个男人。你长得山高树大,老虎背走三天都吃不完,李三斤那点身子风都吹得倒,......”
赖三有苦难言,自己有个胃痛的毛病,发作起来痛得喊爷叫娘,赖三婆总说他懒做事,装病。他讨厌死赖三婆了:“老子懒得理你,你简直是个疯女人!”
一群孩子经过赖家门前,见赖三跟赖三婆吵架,都探头往屋里看热闹。赖三婆冲着这群孩子吼到:“娘的豆子鬼,看什么看,老娘又不是没穿衣服,没穿裤子。”孩子们被吓得飞跑。
年终结算公布下来,李三斤他们终于摘掉了多年的超支帽,他们终于成为了结余户。这是李三斤这么多年来最兴奋、最开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