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小君短篇集 幽灵骑士

    离开瓦塔特兰时,吊桥从护城河上升起掩去天际暮光,我勒马回头,落日下行人匆忙。一笔阁 www.yibige.com我希望,最后消失的那个身影是你。

    你,是谁?

    安苏在我身下不安地嘶鸣,它曾是一头白马,但白雪般的皮毛已经剥落殆尽,锈迹斑驳的铠甲缝隙中,肌肉像黑棉絮一样贴着嶙峋骨架。它微微闪烁红光的双眼,也昭示它已成为死灵。

    当新月爬上黯淡的天幕,黑暗像潮水般涌动着,我的身体渐渐沉重。黑雾凝聚成一块块铁甲,比我的身体更冷。

    “走吧,安苏。”我抚摸它腐朽的脖子。

    我是一个幽灵骑士。白天是幽灵,夜晚是骑士。有时候我也会思考以前活着的那个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没意义,他是他,我是我,死亡不可逾越,躯体就是物质,他死了,这些物质还给世界,而我就是我,一个全新的存在。

    安苏载我于原野上前行,静谧月夜下只有盔甲嚓嚓响着。

    死灵是生命的对立,从我诞生意识那一刻,死亡法则就被烙印在脑海深处——死灵诞生需要生者死前拥有强大意志,这意志在死亡降临的瞬间,会被法则碾碎为纯净而毫无意识的灵魂

    安苏钻进月光无法照到的阴暗树丛,我扯紧缰绳把它带回原野,它不满地低吼。

    与其他的死灵不同,不知何时开始,我讨厌黑暗,甚至会感到孤独。

    我不再逃避白天,即便阳光直射让身体灼痛。

    白天我在城市中漫游,没人能看见我,我打量每一个路人,观察他们毫无防备展露出的真实一面。我从布卡达沼泽走过枯木之脊,从威亚平原跨越亚加索山,从南到北,我骑马跋涉过百十座城市,千万里地,见过所有美丽和丑陋的,都如此千篇一律。

    会不会,我们已经错过……

    “来玩个游戏吧。”我拍了拍安苏的脑袋,“猜猜咱们要找谁?”

    安苏甩起脑袋,打了个嘶哑的响鼻。

    “走吧。”我往北方眺望,月光下,原野尽头一片混沌。

    越往北方,土地由贫瘠变得肥沃,安苏四蹄踏着湿软的草皮,声音很轻。活人在这大概能嗅到矢车菊清香,但死灵没有嗅觉。不远处有大片规整的麦地,巨大的风车黑影仿佛巨兽。

    安苏停下来,躁动地刨着地面,我抚摸它脖子,它呼吸渐渐重归平缓。

    熟悉而危险的气息,是圣水。

    自从越过亚加索山,越往北方,教廷影响力越高。所有居民都会在礼拜日的时候到教堂祈祷,得到圣水。圣水是死灵克星,但,前提是祈祷之人十分虔诚,事实上,纯正的圣水比黄金更稀有。而这农场中泼洒过圣水信仰很稀薄,只让我有点不舒服。

    安苏却被激怒了,我向旁边扯缰绳,打算离开这里。我要去北方,北方会越来越危险,不仅圣水,白天经过瓦塔特兰中心广场落满白鸽的十字雕塑时,我的身体快要被撕裂。

    我发自内心的抗拒自己愚蠢的行为。

    但我调转马头走几步,就感到即将失去什么,又转回原来的方向。

    北方。

    ……

    到鹫影要塞,已是三天后。要塞城砖上铭刻的经文被风蚀得很模糊,信仰之力却更凝固,我把安苏留在城外,独自进从城门内通过。

    耳旁响起虔诚的诵经声,那些对光明的赞扬在我耳中莫名很熟悉,死灵几乎感受不到痛觉,此刻的痛苦竟让我有一丝迷恋,我想我大概疯了。死灵当然不会死,只会湮灭,我好像快要湮灭,但还不行。鹫影要塞不是终点,我还要去北方,但为什么要进来这里?对了,我在寻找。

    通过城墙后,痛苦瞬间落潮。街边的屋门上都系着黑布条,随风飘舞。大概有什么大人物去世了,路上的行人眉宇间悲伤不似作伪。

    一旁传来琴声,那座房子圆窗是浑浊的黄色,横木前拴着几只马,门上挂了鹿头,橡木桶堆叠在墙边——是个酒馆。

    我进去坐到方桌旁,脏兮兮的苎麻台布盖在油腻桌面上,壁炉火光明亮,人群中立着一个抱着郁金香木琉特琴的吟游诗人。

    旁人出奇的没有打扰,弦声清冷,他语调低沉地吟唱:

    挖出活人心脏,尸体堆积成行,

    头骨摞为高塔,旗杆晾晒人肠,

    红衣染尽鲜血,红发流淌熔浆,

    女巫现于南方,黑剑无人能挡。

    女巫?

    教廷不遗余力地宣扬的女巫邪恶,不过在死灵看来,那些神官骑士与女巫同为生者,区别只是女巫不会见到死灵就高喊“净化邪恶!”、“荣耀我主!”之类的话。

    强大的力量使女巫得到教廷法度以外的自由,于是被教廷排斥。其实女巫甚至死灵都和普通人一样有好有坏,之所以被人畏惧,大多是源于未知。

    我也畏惧未知,所以我尽量不会去思考——你是谁。

    吟游诗人继续吟诵,但我要离开了。

    这琴声是否曾流入你耳中,那个木杯杯口有没有沾过你的唇?

    吟游诗人的歌声在身后隐没,我依稀听到“圣骑士”,“兰修”,几个词。

    来到鹫影要塞中央时,八座高大哨塔环卫着一片广场。

    广场正中搭了很高的支架,有上百人忙碌着搭筑一尊人像,石粉被凿落弥漫空气中,人像已经快要竣工。

    那是个站立的骑士,双手拄剑。石像大部分都是古拙的岩石原色,只有胸口那处浮雕却彩清晰——一个金十字架,中央缀着朵盛放的血色蔷薇。

    我向上望去,看到他英俊的面容上有着深邃悲悯的表情。

    生者逝去后,他们的面貌可以被画像与雕刻保存,他们的故事可以被载入史诗传唱。而我,白天是没有形体的幽灵,即使到了夜晚,我冰冷沉重的盔甲下,也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

    以前的那个“我”,会是什么样的?

    哨塔影子渐渐拉长,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一个地方停留过这么久。大概因为安苏不在身边,也可能因为我有点累了,但死灵不会疲惫。当暮光消褪,冰冷的黑暗再次席卷我身,我才发现我已经站了一天。

    我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回忆起来又一片空白。

    这时我该出城了,夜晚人们可以看见我,那是很大的麻烦,当我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兴奋的叫喊:“兰修!”

    我顿住脚步,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大概因为看到了广场中快完成的骑士像。

    黑夜将临,他会不会看见我?

    我转头,那个喊叫的男孩攥紧双拳神情激动,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骑士像上,而是看着我。

    他看见我了,他不怕么?

    但下一刻,他的双眼瞪大,脸色唰一下变白,张嘴颤抖着。

    恐惧的味道,久违的美味啊,我开始渴望杀戮。

    腰上的剑久未出鞘,大概长了锈,我费了些力气才把它吱嘎拔了出来。

    一只渡鸦扑棱棱扇着翅膀,立在墙垣紧紧盯着男孩,渡鸦是死灵与生者间的唯一媒介,有时被尊为圣羽,有时被斥为魔翼。大多数时候,生者因为它可以预见死亡而视之为不详,其实它只是单纯的发出提醒。

    男孩瘫坐在地,我走过去用剑刃抵住他脖子。在赐予死亡时,我心怀怜悯,死亡与诞生同样伟大,他的恐惧源于无知,而我将使他从无知中解脱。

    白皙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血管,看似十分脆弱,在剑刃挤压下变了形,却没被割破。

    离开小巷时,渡鸦又扑棱棱飞走。

    我在阴暗处尽量加快脚步,想要尽早离开要塞,但为了躲避一些行人,耗费了很久时间。

    在我远远望见城门时,鹫影要塞中忽然有数百道巨影腾空而起,它们有翼展五米以上的巨大褐色羽翼,皮毛焕发出黄金色泽,银白色狮鬃上闪着柔和的圣光。

    数百头狮鹫被骑士们驾驭着,在要塞城池上方呼啸掠过,气流被羽翼割破产生哧哧巨响。

    他们在找我,我没有杀死那个男孩,只是打晕了他。

    男孩被发现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早,出城花费的时间也比预料中多。

    记得在南边一座小镇里,我不经意听见一位学者说,人一旦有了情绪,就会产生破绽,但死灵没有情绪,我为何犯下这种错误?

    离城门还有两百米,附近的建筑格局也很规整,再没有藏身之处,出去的时候,训练有素的狮鹫骑士在几秒内就会发现我。

    但我出去了,死灵没有心,就不会侥幸。

    我已经很久没有奔跑,要是安苏在身边就好了,锈蚀的甲片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摩擦声,铁靴蹬着地面动静很大,一瞬间,天空之上无数道目光锁定住我。

    “在那!”几声呼喊,紧随一阵铺天盖地的振翅声从身后斜上方迫近。

    我已经很久没有奔跑,大块暗沉的锈迹与无数细屑从铠甲表面与缝隙中剥落,冰冷的甲片似乎不再沉重,关节处摩擦声变得没那么刺耳。

    上方传来惊讶的喊声。

    “格里芬团长,他!他……”

    “不要说话!继续追!”

    但我跑到城门口,他们依然没能追上我,而我也终于无路可逃,因为城门正紧闭着。

    月光被无数羽翼遮挡,数百只狮鹫盘旋着把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我头顶充斥着羽翼振动声与尖锐的啼叫。

    “唏律律——”

    沙哑的嘶鸣响起

    一匹马跃到城墙上空,铠甲在月光映射下透着幽冷的金属色泽,炽热的白焰从它身体上浮起,它的鬃毛与四蹄燃烧着,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安苏轰的一声重重落在我身旁,颤抖着站直后,用头颅蹭我胸口,信仰之力正在灼烧它的灵魂。

    安苏要离开我了,但悲伤是生者的权利,我跨上马背,抱紧它脖子说:“走吧,老朋友。”

    我们再次跃过城墙时,有五只拦路的狮鹫被安苏撞断胸骨,悲鸣着跌落在地。

    安苏脖子上火焰燃烧如鬃毛,我把身体伏在上面,残留的信仰之力刺入我灵魂深处,痛苦的同时有些温暖。这种温暖与阳光不同,阳光离万物很近,但太阳离我很远。它是孤独的,它升起之时,群星便会黯淡。这样的光芒可以炽热,不会温暖。

    余下的狮鹫骑士们在空中追着,但安苏跑得很快,我们向北方跑去,很快,那些狮鹫身影渐渐变远,消失在夜幕中。

    我让安苏停下,但它仍疯狂跑着,它在害怕,在恐惧,风在身边呼啸,岩石、树影一闪而过,安苏仿佛想用风吹灭燃烧的圣火,但火焰却更剧烈了。

    “停下,安苏。”

    “停下!”我加重语气。

    身边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一只渡鸦扇着翅膀,看起来慢悠悠的,却越过安苏,停在前方一个枯木桩上,安苏突然停下了。

    我翻下地面时,它如失去了支撑般,轰然跪倒在地。它的气息在衰弱,纯黑的骨架颜色渐渐变淡,隐约露出淡黄的骨色,我知道,等它全身黑色消褪时,它就会变为一副普通的白骨。

    我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我用身体盖住火焰,火焰却只是粘连在安苏身上,如跗骨之蛆。我无能为力,唯有祈祷。

    死灵能向谁祈祷?

    身边忽然传来刺耳呱噪的声音:“骑士,你的马需要帮助。”

    我转头看,身旁只有那只渡鸦,正静静盯着我,它额头上有一道赤色竖线,仿佛恶魔闭着眼。


    我问它:“你是谁。”

    “我?一个命运之河礁石上挣扎的一个可怜人,怕麻烦的利己主义者,但我,我比你们这些溺水者看到得更多,于是,我不得已要担负些责任。”

    它叹了口气。

    “你也可以叫我先知。”

    我没理它,蹲下抱住安苏脖子,它虚弱地把头靠在我胸口,一缕缕黑气在身上逸散,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见。

    渡鸦自顾自地说:“你该杀了那个男孩,你为什么会放了他……嗯……你知道吗,这让我感到很困扰,你是骑士,你的马不能受伤,因为这件事你的马快要死了,一切都会被打乱,我厌恶麻烦。”

    渡鸦飞到空中,一片尾羽打着旋落在安苏身上,忽然,安苏身上的火焰悄然消失,仿佛被什么浇熄了。

    它的灵魂在复苏,头颅在我怀中微微扭动,呼吸渐渐有力。

    “圣火沉殁于黑羽,骑士再上归途……预言没有改变。”渡鸦呢喃着,向远方飞去。

    我一直在寻找,但不知道自己找的是什么,当渡鸦身影远去时,我站起来大声问:“我该怎么做!”

    “遵循你的心。”渡鸦消失在夜幕中。

    我左手抚上胸口,那里面只是空荡的黑雾,没有心。

    安苏走过来用头摩挲我手臂,我该动身了。

    北方,在狮鹫骑士赶到之前,我要到达那里。

    …………

    鹫影要塞往北,地势渐渐拔高,植被开始稀落,地表偶尔会露出兀立的巨岩。

    没有人烟,但隔不了多远就能看见高耸的石塔,随着地势越高,地表突出的岩石也越多,粗犷苍凉之间,隐约有神圣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我很不舒服,安苏狂躁地甩动蹄子飞奔不停,像是要早点走出这里。

    马背每一次震颤,都会让我感到一阵悸动,我没有血液,没有心,悸动的只有灵魂。

    我要找到你了,你是谁。

    安苏与我日夜不停,高山之上已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巨大突兀的灰白色岩石。

    黄昏时,我来到一片盐湖,湖面平整得像一块巨大的水晶,整片金红色的天空倒扣其中,大片晶莹剔透的结晶镶嵌在石缝里,在暮光折射下如同璀璨的宝石。

    自然中总是在用毫无雕琢痕迹的手法展露出极美的神性光辉,真是让人十分厌恶又分怀念。

    我让安苏停下,走到湖岸边,镜子般的水面映照着我的身影,那黑色铠甲上爬满厚重的锈迹,而胸口正中,却露出一抹血色。

    这一抹血色像要唤醒尘封的记忆,让天地变得灰白,只有湖面倒影的那抹血色触目惊心。

    我看见蔷薇盛放,看到一片红色衣角从眼前消逝,当我伸手去抓时,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唏律律——”

    安苏不安地嘶鸣把我惊醒。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走入湖中,湖水没到了胸口,安苏咬着我的手臂向后拉扯。

    是你吗,你是否也曾跟我一样,在湖边凝望自己的倒影?

    ……

    我忘记走了多久才走到高山之巅,夜晚,那座哥特式尖顶仿佛刺在天幕上,月光如此之近,像水银流泻,遍洒圣辉。

    灵魂从未如此安宁、平静,我远远望着这座神殿,大理石壁浮雕的众神与众生,斑斓花窗内明亮的烛光,安苏载我向前走着,强大的信仰之力犹如实质般挤压我的灵魂,我们走得很慢。

    安苏终于支撑不住,它四蹄颤抖着,顿住脚步,我从它身上下来,继续向前。

    神殿很大,凿空了整个山巅,越临近,我越感到自己的渺小,厚重庄严的石柱与石壁充斥了所有视野,不远处传来交谈声,我于是躲在一块岩石之后。

    “回去吧,夜晚千万不要靠近她。”

    “为什么连岗哨都不设?如果没人看守……”

    “劳伦斯,你是在质疑教皇的睿智?女巫有恶魔的力量,在月光下,她的双眼即死深渊。”

    “好吧,希望封印万无一失。”

    交谈声逐渐远去,我走出来,继续向前。

    神殿外的广场中,似乎有座祭台,我走近去,发现是那一座巨大的木十字架,木十字架底部堆砌着大量柴薪,原来是个火刑架,而十字架上正绑着一个女人。

    她的发是红色,披在肩上遮住她的脸。她的裙是红色,像水一样流在木台上盖住她的身躯。

    “居然有人敢过来,你是谁。”她头也不抬,磁性的声线似笑非笑,仿佛带着魔力。

    我走上前想拨开她头发,但我的盔甲会不会让她感到冷?

    她仰起头,我看见了一双比夜还黑,还深邃的眼睛,仿佛把我的灵魂吸入其中,还是那么美。

    她的眉微微蹙起,时而疑惑,时而恍然,数种复杂的神色在她脸上变幻,她沉默了很久,低下头去。

    “居然是你。”

    她竟然笑了,她柔弱的双肩微微耸动,她的笑声仿佛把我的胸腔掏空了,虽然本就空无一物。

    “你已经死了。”她没有抬头,语气中带着的恨意好像刀子在我身体里搅动。

    “你死了,为什么?原来你也会变成死灵啊。圣光之子,兰修阁下。”她抬头看着我,肆无忌惮地笑着。

    “所以您要带我走吗?带我走,你还爱我,我知道的。”

    “活着的时候宁愿用生命代价来囚禁我,死后却来找我,您还真是矛盾又卑贱呢。”

    “为什么不说话?”她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不是你,死灵没有记忆,没有悲伤……”

    “回不去了!”她歇斯底里地叫喊。

    我终于见到你,也许,我该离开了,走下台阶时,我听到水珠啪嗒落地,她的声音在耳中逐渐变弱。

    “回不去了……哥哥。”

    ——

    恒历1743年,猩红女巫阿尔忒娅·兰妲,于拉诺斯圣殿前火刑处决。

    圣十字蔷薇骑士团一百八十七名护教骑士与十二位红衣大主教的见证下,教皇约瑟夫九世于祭礼台上宣读其七十六条罪行。

    “……阿尔忒娅·兰妲,自出生蒙受我主荣光,十二岁入圣十字蔷薇骑士团,因其虔诚,十九岁任圣十字蔷薇骑士团副团长,荣耀护教骑士长。1732年,离开圣殿,1742年,已被魔鬼所惑,堕落为邪恶的女巫……”

    “……其兄长圣骑士阿尔杰·兰修规劝未果,被阿尔忒娅·兰妲所弑,此为第七十六宗罪!”

    “愿我主荣光净化邪恶,愿我主悲悯感化世人!”

    “点火!”

    柴薪上早已浇灌圣水与火油,火把被扔入其中,火焰燃起。

    银色铠甲的骑士们团团包围火刑架,火焰里,红裙在热浪中翻飞,像一朵盛放的蔷薇。

    ——

    死亡并不可怕,它与生命一样伟大。

    但我……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摘下两块盐晶,其中一块准备送给你。

    我还能遇见你吗?

    “安苏,走吧。”我调转缰绳。

    “为什么不动,你也会不舍么?”

    “不要让我失望,对,走吧,老朋友。”

    ——

    祭礼台上,红衣主教拉科纳对教皇行礼。

    “教皇大人,您为何面带愁容?”

    教皇眉头紧皱,定定望着远方。

    忽然,一抹的黑暗,从天际出现,缓缓蔓延。

    ——

    冰冷的甲片在我身体上凝聚,死气在我身旁翻涌,白天,黑暗在天空中蔓延,我每向前一步,黑暗便增长一分。

    神殿的尖顶在我在我眼中渐渐变大,石柱与石壁挤入我的视野,当我在神殿广场前停下时,翻涌的黑暗已如帷幕般覆压半边天空。

    我的灵魂在燃烧,没有火焰,铠甲表面的黑色一块块落下,露出一片银色,这圣洁的颜色出现在我身上,簇拥着我胸口那金色十字架中央的血色蔷薇。

    我勒马抬头,那个与蔷薇一同绽放的身影是你。

    “兰修。”教皇的声音很低沉。

    我拍拍安苏脖子,朝火刑架走去,旁边骑士们惊呼,齐齐拔出兵刃向我扑来。

    十二位红衣主教高诵圣歌,神殿圣辉绽放,一道道光芒四射的天使虚影从石壁中走出。

    我高举长剑,黑暗与我一同前行。

    “停下吧,圣光愈盛,黑暗愈深,现在的他,就连我也无法阻止。”教皇的声音无比疲惫,若除去一身盛装,仿佛只是个普通老人。

    “可是!”

    “停下!”

    安苏载着我走入火焰中,她仿佛要说些什么,我抚摸她的脸,把她拉上马背,当我正想拥抱她的时候,我的灵魂已经空了。

    安苏嘶鸣一声,奔出火焰,她身体穿过我化作虚无的双臂。

    圣光淹没了我,这痛苦让我十分迷恋。

    你知道吗,妹妹。

    死灵,也会悲伤。



幽灵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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