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曾被发配过去遥远的边疆?
从来不曾?
这四个字眼,不住地在顾盼兮脑中回荡,刺激着她的神经。
如果狄丹青不曾被发配过去边疆,那昔日在乐安府中的一幕幕,算是怎么回事?
狄府上下排成一排,被当做牲畜一般,鞭打着、呵斥着,驱赶出了乐安府。
狄丹青老泪纵横,握着顾盼兮和时非清的手,将狄云溪的后半生幸福托付给他们。
这些……难道都是演戏?
果真如此,那顾盼兮倾尽所有、竭尽全力,为狄云溪换回来的自由,又算是什么?
是多此一举?
还是庸人自扰?
狄丹青看见顾盼兮瞳孔震动,知道她因为过分惊愕,一时之间感到难以接受、不知所措,心中也感到愧疚。
为了填补自己这份愧疚感,狄丹青开口说道:“夫人,接下里,无论你问什么问题,老臣,都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顾盼兮一指狄丹青,厉声喝道:“那本帅就先请老将军解释解释,皇上明明下旨将狄家上下发配边疆,你却声称自己不曾去过边疆,是怎么一回事!”
狄丹青说道:“那是皇上授意老臣上演的一场大戏。”
&戏?”
顾盼兮即便早有预感,还是对狄丹青这番说辞感到难以置信。
时问政和狄丹青,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理由,才能不惜一切,上演这么一场大戏?
要知道,狄家历代忠良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都在这场大戏之中毁于一旦了。就连狄家军的军权,也被时非笃褫夺。付出了这么巨大的牺牲,到底换回来了什么好处?
顾盼兮想不通。
狄丹青虽然想尽可能地跟顾盼兮解释清楚全部事情,但这些事情,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他再次做出请的姿势,说道:“夫人,老臣愿意向你坦白所有,但现在夫人是不是应该先让老臣见见公爵殿下?老臣为人臣,拜见公爵殿下,这是本分。再者说,老臣要跟夫人坦白的一切,想必公爵殿下也想要知道。老臣希望能在公爵殿下和夫人同时在场时,再将来龙去脉,慢慢说清楚。这至关重要。”
顾盼兮微微叹气,说道:“老将军要见非清的话,那就去见吧。只是,非清恐怕无法见你。”
&何?”
狄丹青面露难色,想了想,问道:“难道公爵殿下是责怪老臣刚刚贸然率领手下跟神机军切磋了一番,惊扰了大驾?果真如此,老臣罪该万死!”
&将军想到哪里去了?”
顾盼兮苦笑,“你去亲眼看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狄丹青满怀忐忑地在顾盼兮的指示下,登上了时非清所在的马车,在看见时非清的状况,并且听了车上铁木子的简短解释后,狄丹青只是目瞪口呆地僵在车厢之中,良久才回过神来,追问顾盼兮,时非清为何会落得如此情形。
顾盼兮言简意赅地将时非清在土木堡中如何苦战,又是如何侥幸逃出,如何不幸中了匈奴人的毒箭,身中断情草毒,最终惨遭流川背叛,险些命丧他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狄丹青听罢,只是捶足顿胸,满是懊悔地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终归还是遇到了最糟糕的局面……”
说着,狄丹青愤然一捶车厢内壁,怒吼道:“时非正和时非笃这两个狼子野心的逆贼,终于还是做出了这种勾结外敌、残害手足,亲者痛仇者快的大逆不道行为!逆贼,逆贼啊!”
听见狄丹青痛骂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人,顾盼兮没有感到痛快,只是感到惊讶。因为这意味着,狄丹青不但了解他们在土木堡的动向,还深知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人在朝中的作为。
这令到狄丹青本应该被发配边疆,实际上却蛰伏在这个梁山山寨之中这件事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充满疑点。
&将军,事到如今,你应该愿意开诚布公,不再继续跟本帅卖关子,告知本帅要知道的一切了吧?毕竟非清身中这断情草毒,时日无多……”
说到“时日无多”时,顾盼兮止不住吸了一口气,好平复心中的波澜。
&一分每一秒,本帅都不愿意浪费。”
狄丹青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老臣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本来老臣是打算邀请公爵殿下和夫人,到老臣的书房之中密谈的,但现在……”
狄丹青略一斟酌,笃定道:“夫人,请带上你的这位副将……”
李云龙知道狄丹青是在指自己,忙跳出来解释道:“我不是副帅的副将,而是神机军总教头。”说话时,李云龙昂首挺胸,显然是骄傲至极。
&教头?”
狄丹青上上下下打量了李云龙一番,为他的年轻暗暗吃惊,心道这般稚气未脱的小子,怎么能充当时非清和顾盼兮倾尽心力培养出来的神机军总教头?
但狄丹青转念一想,顾盼兮行事,从来不拘泥于条条框框,而且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既然她认为李云龙可以,那想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狄丹青由衷地夸赞了李云龙一句,朝顾盼兮做一个请的姿势,续道:“夫人,请你带上这位总教头,随老臣去一趟我们梁山山寨的议事厅吧!”
顾盼兮点头就走,李云龙连忙跟上,两人在狄丹青的带领下,于梁山山寨之中,东转西拐,最终在山寨腹地一栋两层高的木屋跟前停住。
一块金漆黑底的匾额,悬在这木屋横梁之上,上书三个大字——议事厅。
最夸张的是,这议事厅三个字,竟然还是时问政亲笔提的。这是御赐的匾额!
李云龙脱口而出道:“这山寨也太讲派头了,还悬御赐的匾额……说是山匪,谁信啊?别人一见这匾额,立刻就识穿了。”
狄丹青听了李云龙的点评,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爽朗笑道:“李总教头说得对,这匾额确实招摇了一些。不过散兵游勇、强豪土匪要攻进我们梁山山寨,几无可能。真正能对我们梁山山寨造成威胁的,只有官军——这匾额,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才特地准备的。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武官军自相残杀的局面发生。”
李云龙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顾盼兮只是一心想听狄丹青会跟自己坦白什么,催促道:“老将军,进门吧!”
狄丹青应声,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
首先映入顾盼兮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其次,才是围绕着这沙盘打转,似乎忙碌至极的,乔装打扮成山贼土匪的大武官军们。
&将军,这是……
”
顾盼兮两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因为她很快就认了出来,这个沙盘所刻画的地方,正正是乐安府。
狄丹青说道:“这是乐安府沙盘。不瞒夫人说,每日就这沙盘演练各种紧急情况,是我们这梁山山寨的基本功课。”
早就听狄丹青说过,这支伪装成梁山山匪的官军,乃是为应对某一天乐安府告急而设置的伏兵。
只是顾盼兮没有想到,这支官军素质竟然高到如此地步,竟然还专门打造了一个细致、详尽的沙盘,日日进行推演。
顾盼兮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沙盘,亭台楼阁、水渠河道,应有尽有;纵横交错的道路,拐角、宽窄、弧度,显然都精心勘探过,尽可能力求真实。用心到如此程度的沙盘,日日在其上进行推演,相信包含狄丹青在内的这支梁山官军,早就对乐安府之中的地形烂熟于心了。
但最吸引顾盼兮眼球的,不是这些能展示狄丹青兢兢业业的细节,而是沙盘上,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人府邸的精细程度——换言之,就是燕王府和吴王府的精细程度。
顾盼兮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词语,可以形容这种精细。她只能说,恐怕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个人亲自站在这个沙盘面前,都会惊叹一句:“原来本王的府邸长这样!”
燕王府和吴王府,大到一张桌,小到一块瓦,在这沙盘上,都清楚地呈现了出来,可谓是纤毫毕现。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孜孜不倦地出入燕王府和吴王府打探、观察、记录,这耗费的不单单是人力、时间,更要资源和筹划。
毕竟这是燕王府和吴王府,不是菜市场。光是要混进去,都要费一番功夫,更别说将内里的布置,打探得这般清楚!
顾盼兮迟疑了好久,才问了出口:“老将军,你到底往燕王府和吴王府之中,安插了多少卧底?”
一提起卧底,顾盼兮就想起了流川,不由得一阵咬牙切齿。
在乐安府之中,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带着面具做人?
是不是所有看似忠实可靠的表面,底下都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灵魂?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日夜提防身边人,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太累了……这实在太累了……但凡沾上了权力二字,信任,就成了千金难换的至宝。
顾盼兮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汹涌而起的情绪,静静地等着狄丹青的答案。
狄丹青知道顾盼兮一看这沙盘,就能联想到卧底的事情,所以本就没打算瞒她。
&十个。”
&十个?!”
狄丹青回答得斩钉截铁,顾盼兮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王府,碍于礼法所限,就算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人生活再怎么豪奢,府中上上下下使用的仆人,都不能过百人。更何况这两个都一心盯着金銮殿上的九龙宝座,为了积累声望,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有意节俭度日。
据顾盼兮所知,时非笃府中仆人,顶多八十,而时非正府中仆人更少,不过五十。
狄丹青这二十个卧底一往里头安插,意味着,时非正和时非笃的身边人,有至少三分之一,都是狄丹青的耳目……这是何等恐怖的日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狄丹青的眼底!
不过更让顾盼兮感到恐怖的,不是时非正和时非笃两人的遭遇,而是另一件事情……
&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