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骄阳似火,酷暑难耐,各宫妃嫔都懒得动弹,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基本上很少出门,生怕因为出汗过多而伤了花容月貌。
慈宁宫前的宽阔大院子里,正午时分的阳光热辣辣地蒸着,白石地砖上反射着令人眩晕的白光,玉兰和梧桐树的枝叶越发的油绿欲滴,偶尔有一两声蝉鸣,给着酷热又加了几多烦躁。
太后素来怕热,听得那刺耳聒噪的蝉鸣更加心里不痛快:“苏茉儿,叫人把那蝉给粘走。”
苏茉儿笑道:“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
殿中虽然放置了许多冰块,然而还是有些闷热,太后歪在铺着四川特贡的竹席子,触体生凉跟玉似的,躺在上面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苏茉儿亲自打着扇子,笑道:“格格最近的心情好多了呢”
太后耳垂上面的翠玉珠子如湖水一般,她的声音也像湖水一样平静无波:“这段日子那些不安分的终于安生了些,我也少操一些心。”
苏茉儿笑着说道:“到底都还是年轻孩子,您时时教导就是了,犯不着生气。”
太后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啊,就是个和稀泥的性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打马虎眼儿。后宫堪比前朝,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会很麻烦。”顿了顿,她的叹息声清凉如秋风,“宫中子嗣不旺,大阿哥早去,二阿哥的生母又只是个庶妃,主位娘娘里面每一个怀孕的,我怎么能不着急!”
苏茉儿道:“皇上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很多孩子。”
太后一声冷笑:“如果有一个那倒好了,就是因为一个都没有,才争着抢着不打破头不罢休!”
苏茉儿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话题,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这个时候,有小宫女来报:“启禀圣母皇太后,景仁宫那边的人透露了消息,说是佟妃娘娘好像是有了身孕。”
太后一惊,白瓷碗中的凉茶微微倾洒出了少许,沉声道:“此话当真?”
小宫女低头道:“奴婢没有天大的胆子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太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你下去吧,继续盯着景仁宫。”
小宫女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太后并无多少喜色,幽幽叹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苏茉儿觑着太后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太后,佟妃肚子里是皇上的龙种啊!”
太后的笑意似鬓边的红宝石清辉一般清冷:“佟妃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了,如果她不是存了坏心眼儿,哀家也不想敲打她。到底是郑亲王推荐的人,身为嫔妃,怀了龙裔也很正常,只是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主位里头她第一个有喜,以后恐怕是树大招风,后宫又要不安宁了。”
苏茉儿领会了太后的意思,笑道:“说起来,您是皇祖母,未来的皇孙,您是有责任要好好照顾的。”
太后笑了:“是啊,皇帝顺利亲政,这么多年终于熬了过来,我也想含饴弄孙,享几年的清福。”
南苑的寝殿中,福临带着敏妍来这里消暑,正值午后最闷热的时候,有宫里传信的人到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佟妃娘娘刚刚诊断出了喜脉。”
福临的黑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喜道:“当真?!”
那宫人笑得十分谄媚:“佟妃娘娘本是有些不舒服,宣了太医来瞧,已经有了个把月的身孕了。”
消息确认之后,福临高兴地站起:“真是太好了!快!摆驾回宫!朕要去景仁宫看佟妃!”
敏妍已经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咬了咬牙跟着回去了。
景仁宫因为是坐北朝南的宫室,日照十分强烈,佟妃懒懒地躺在床上,雪吟带着好几个小宫女给她打着扇子。
“佟妃!你怎么样?!”皇帝惊喜的声音传来,因为是匆忙赶来,所以脸上还挂着汗珠。
佟妃温婉笑着想要起身,被皇帝按住,她取过丝帕给皇帝擦汗,温柔道:“臣妾很好,倒是皇上这样着急赶来,中了署可怎么好?”说着,吩咐雪吟,“去端碗冰碗来给皇上。”
皇帝犹自喜不自胜,笑道:“朕没什么,爱妃有心了。”说着,他把手轻轻放在佟妃尚平坦的小腹上,“天气太热,你可有觉得不舒服?”
佟妃拿着湖绿色的丝帕半遮了面颊,她肤光胜雪,面颊红润,缓缓摇了摇头:“臣妾觉得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她柔白的小手放在了皇帝的手上,眼波温柔似水,“这个孩子是个贴心的,一点都不闹腾呢。”
皇帝温柔地搂紧了她,柔声道:“你这样乖巧懂事,孩子自然随你。”
佟妃面如红霞,笑着啐了一口:“皇上就会哄臣妾。”
皇帝的脸贴上她柔美的头发,笑道:“朕说的是实话,你虽然身体无虞,但是这宫里头的意外太多,从明天起就不用去坤宁宫请安了,皇额娘那里你尽到礼数就行。”
佟妃有些惶恐道:“皇后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皇帝抚摸着她的小脸,笑道:“朕的意思,皇后也不能违背,你不要觉得不安,好好养着,给朕生个皇子才是头等大事。”
佟妃笑意盈盈:“皇上的心意臣妾明白,臣妾会静心养胎,不负圣望。”
皇帝笑了笑,雪吟进来传话:“启禀皇上,娘娘,苏嬷嬷来了。”
佟妃笑道:“快请苏嬷嬷进来!”
苏茉儿满面笑容地给皇帝和佟妃行了礼:“听说佟妃娘娘有了身孕,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吩咐奴婢送来了安胎养神的药材来,恭喜皇上和娘娘了。”
皇帝笑道:“皇额娘最喜欢孩子的,等下朕会亲自去跟皇额娘道谢。”
苏茉儿继续笑道:“皇太后说了,主位娘娘里面,佟妃娘娘是第一个有喜的,这盛夏酷热,又是头胎,千万大意不得。特地派来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李太医专门照顾佟妃娘娘,还请佟妃娘娘笑纳。”
说着外面进来了两个嬷嬷和李太医。
佟妃受宠若惊的笑容无懈可击,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激:“劳皇太后如此费心,臣妾真是感激不已,还请苏嬷嬷代臣妾多谢皇太后的美意。”
苏茉儿笑道:“佟妃娘娘的意思,奴婢一定带到。皇太后还传话说,免了您的跪拜之礼,千万不能有个磕碰冲撞的。”
佟妃眼圈红了红:“多谢皇太后。”
苏茉儿也很满意笑道:“佟妃娘娘好生养着,奴婢就回去了。”
皇帝也起身:“朕送嬷嬷回去,给皇额娘请安。”
苏茉儿笑着点头和皇帝一起出去了。
佟妃笑着问道:“两位嬷嬷贵姓?”
左边那个回答:“奴婢姓秦。”右边的也赶紧回答:“奴婢姓杨。”
佟妃温婉笑道:“以后要劳烦两位嬷嬷和李太医看顾本宫的龙胎,雪吟,带三位下去领赏。”
两个嬷嬷和李太医喜不自胜,忙跟着雪吟出去领赏了。
佟妃重新躺回到枕头上,手搭在平坦的小腹上,微微出神。
不一会儿,雪吟推门进来,佟妃眼睛都没有抬一抬,淡淡问道:“事情办完了?”
雪吟点点头:“是。”
佟妃淡淡笑道:“雪吟,既然是皇太后派来的人,你去告诉咱们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一定要好好恭敬对待,绝不可落人话柄,说我仗着怀孕对皇太后不恭,知道了吗?”
雪吟明白轻重,点了点头:“娘娘,奴婢明白,奴婢会约束好他们。可是这样一来……”
佟妃抚了抚鬓角,轻轻笑道:“我知道,皇太后提防着我借用龙种来蓄意争宠,所以派来了人来景仁宫。一来让别人以为皇太后多么看重我这一胎,使那些人没有机会向我下手;二来也是防着我重蹈上次的覆辙。”
雪吟垂下了眼角,道:“主子,您怀孕的事情各宫都知道了,按理说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来问候您是她的职责,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您看……”
佟妃娇嫩的红唇勾起了一个弧度,如夹竹桃一般艳而毒:“随她去吧,本宫就怕她转了性子,好在咱们早有准备。眼下皇太后盯得紧得很,本宫的月份还轻,头三个月最容易出事。”说着她嫣然一笑,“来日方长呢,咱们不用着急。先好好休息着,恐怕皇后现在恨不得掐死我呢。”
坤宁宫中,人人自危,太监和宫女都站在廊下瑟瑟发抖,生怕自己的主子迁怒到自己身上。
皇后自从从南苑回来之后就气得一直在发脾气砸东西,在吴良辅来传达了皇帝免去佟妃来坤宁宫请安与跪拜之礼的旨意之后达到高潮,瓷器、玉器统统砸了个稀巴烂,甚至连她最喜欢的那架价值连城的多彩牡丹琉璃屏风都砸了。
兰珠叹息摇头,轻轻地劝:“皇后娘娘,您别生气了,仔细累着身子。”
皇后恍若未闻,犹不解气,挥手将桌案上的一个明朝成化年间的瓷瓶挥扫在地。
兰珠看都没有看一眼,好像打碎的是个瓦缸,而不是前朝的珍贵古董。对于这种情况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只等着自家主子发泄完了她再说话。
皇后脸色苍白,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气恨道:“狐媚子!竟然怀上了龙种!”
兰珠只好劝她:“主子,您不要气急,才刚有的消息而已。您要知道,她是主位里头第一个有喜的,旁人只怕比您更加生气,您何必如此着急呢?”
皇后一脸疲惫,蹙眉摇头叹息:“我是越来越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了……真希望,从来都没来过这里,没有做这个皇后,那就好了。”
兰珠上前抚摸着她的后背,轻柔道:“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啊!”
皇后唯有苦笑。
景仁宫的寝殿中,佟妃在由小宫女服侍着吃葡萄,甜美多汁的葡萄向来是佟妃最爱吃的。
几颗葡萄下肚之后,佟妃想到孕中不可多食任何东西,取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吩咐道:“端下去你们分了吧,本宫不想吃了。”
小宫女笑着应了,收拾了果盘准备出去,到了门口屈了屈膝笑道:“恪妃娘娘吉祥。”
恪妃含笑点了点头,走了进来,笑道:“本宫可是来得晚了?佟妃妹妹还好么?”
佟妃连忙请她坐下,笑道:“好得很,这大热天的还要你跑一趟,怎么不过些时候再来?也好凉快些!”
恪妃掩袖笑道:“姐姐可是害怕落人话柄,妹妹就别怪罪了。”说着她让雨薇拿来礼品给佟妃看。
海藻绿的锦盒内,十来颗猫眼石珠子熠熠生辉,泛着神秘的光彩,佟妃素来最喜欢猫眼石,连忙拿在手里把玩。
恪妃笑道:“你如今正是特殊的时候,吃食衣料皆有专人照应,姐姐从来没有生养过,万一出了差错可不好了。这猫眼石是妹妹最喜欢的东西,你留着玩吧。”
佟妃看那猫眼石皆非凡品,欣喜笑道:“姐姐的东西,向来都是好的,妹妹喜欢得很。”
恪妃温柔笑道:“妹妹喜欢就好了。”说着她端过酸梅汤徐徐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怀了孕就不一样了,连这酸梅汤都是最好的。”
佟妃的笑再也止不住:“恪妃姐姐尽管取笑我,一碗酸梅汤算什么呢。”
恪妃微敛了笑容,道:“皇后可曾来过?”
佟妃的笑容淡了下去,摇了摇头:“端妃说中了暑身体不适,派人送了一尊红珊瑚来恭贺我有孕之喜,皇后……始终不曾来过。”
恪妃淡淡笑道:“眼下她正着急上火呢,听人说砸了好些东西呢,把皇上气得……”她摇了摇头,“被狠狠训斥了,这会子正在自己的寝殿里哭呢。”
佟妃眼睛转了转,奇怪道:“被皇上教训了,还不知悔改么?”
恪妃手中的象牙柄绣着茉莉花的团扇轻轻摇了摇,带起微微的茉莉花香,她撇了撇嘴:“悔改?她做事向来是理直气壮,哪有悔改一说?”
佟妃笑了,因为怀孕,脸色变得极好,那一笑更是美得动人:“罢了罢了,人家是什么身份,不来也好,省得我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她,平白累坏了人。”
恪妃拿着团扇掩嘴轻笑道:“你只看着,来日里风波不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