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顾已经夜深,气急败坏地刚出了乾清宫,却被一名太监拦下了,皇帝刚要发怒,却听到那名太监惶恐至极的声音:“皇上,佟妃娘娘不好了。”
皇帝一皱眉,冷冷道:“怎么回事?”
那太监一哆嗦,说道:“佟妃娘娘胎气不稳,见了红。”
皇帝顾不得去找皇后,转身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沉声问道:“宣太医没有?”
太监连连回答:“太医此时应该到了。”
皇帝面沉如水,吩咐身后的傅达礼:“刚才你跟朕说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特别是皇太后,知道了吗?”
傅达礼知道轻重,恭敬应是。
景仁宫灯火通明,皇帝大步走进正殿,坐在正中的宝座上面,冷眼看着哭成泪人的雪吟,心中腻烦,冷声道:“够了!别哭了!你是佟妃的陪嫁丫鬟,到底出了什么事?”
雪吟抽抽泣泣的,到底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了:“回皇上,娘娘本要歇息了,奴婢在外面守夜,谁知道过了一会儿娘娘喊肚子疼,奴婢进去的时候发现已经出血了,吓得赶紧去找太医,让人请皇上来。”
皇帝怒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血?太医呢?!”
李太医赶紧上前,连忙回答道:“启禀皇上,佟妃娘娘一向胎气稳固,之所以会出血见红,是因为麝香侵体。”
“大胆!”皇帝猛然站起来大声道,“佟妃宫里的东西不是一向由你负责检查的吗?怎么会混进麝香?!”皇帝气得把手中的茶盅摔到了门口,“给朕查!狠狠地查!佟妃到底接触过什么?!”
皇帝的雷霆之怒下,自然不敢有人怠慢,不一会儿,李太医捧了一件蜀锦妆花锦缎袍跪在皇帝面前:“回皇上,此衣袍上面沾有麝香,佟妃娘娘曾经穿过这件衣服。”
皇帝的声音似破开的冰一样清冷:“蜀锦,朕记得今年的蜀锦并没有赏赐佟妃,这是从哪里来的脏东西?!”
雪吟连忙道:“皇上,这是今天下午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衣服,因为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主子高兴得不得了,才没有让太医查验。”
皇帝冷哼一声,一把把那件蜀锦妆花锦缎袍捏在手里,去了坤宁宫。
兰珠急急跑进皇后的卧室,摇了摇正在熟睡的皇后:“主子,醒醒,皇上来了。”
皇后揉了揉眼睛,问道:“这么晚了,皇上来做什么?”
兰珠着急地说道:“您快去接驾吧,怕是出事了呢。”
皇后起身,兰珠拿了件褂子给她披上。
刚刚出了卧室,敏妍就看见福临手里拿了件蜀锦衣服负手站在那里。
敏妍福了福,轻轻说道:“皇上这么晚了来坤宁宫,有什么事情吗?”
福临转过身来看着她,把手里的那件蜀锦缎袍扔到她面前,沉声问道:“这是不是你赏赐给佟妃的?”
敏妍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是我赏赐给她的,怎么了?”
福临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出来:“果然是你给她的?你为什么要害她?”
敏妍睁大了眼睛,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要害她了?”
福临怒道:“你还不承认?这件衣服上面沾着麝香,你存心要打佟妃的龙胎!”
敏妍气得发抖,指着面前的那件衣服,冷笑道:“凭着这件衣服,你又相信了?相信我害了她!跟上次她落水一样!明明是她自己害自己,又污蔑我!”
福临猛地一挥手,冷道:“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敏妍把头偏到一边不说话,眼中的泪意已经逼了上来。。
福临大怒:“好,你不想承认害佟妃,那朕再问你,是不是你给懿靖大贵妃出主意,求朕把芷芬指婚给博果尔?还有翰墨斋的掌柜,你居然杀了他!你怎么这么狠毒!”
敏妍猛地回头,气极反笑:“我没有杀人!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原来还是为了董鄂氏那个狐狸精!不错!我知道你经常拿着董鄂氏的字画看,正好博果尔喜欢她,我何不顺水推舟!怎么,你后悔了?想把她召进宫来,告诉你,后悔也没有用!”
福临气得脸色通红,急促地呼吸着,半晌才说出那么一句话:“在你眼里,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吗?如果我想让她进宫,你以为有什么能拦得住我?!”
敏妍冷冷说道:“你想让她来尽管让她来啊!封妃,封贵妃,封皇贵妃,甚至连皇后这个位子!只要你想给她,我拱手相让!”她的眼泪划过,气势却丝毫不减,“反正我当这个皇后当得够了!腻味透了!”
福临怎么都没料到敏妍会这么说,他气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你说的什么话!在我心里,你不仅是皇后,更是我的妻子,你就这么想让别人取代你的位置吗?你……你枉费我对你……你简直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福临!”敏妍的愤怒让她的理智决堤的洪水,“若说忘恩负义,绝不是我!义父对你忠心耿耿,帮你打江山,你是怎么对他的?!你简直……”
“住口!放肆!”福临重重一挥手打在敏妍的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感觉整个人马上要爆炸了一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头顶青筋直冒,泪珠子滚了下来,声音嘶哑而哆嗦带着浓浓的失望,“你是我的妻子……你居然……为了那个罪人,忤逆我……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是怎么煎熬长大的!”委屈、愤怒、失望一股脑涌上头顶,“好!你不想当皇后,朕绝不勉强你!”
说完,福临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坤宁宫。
敏妍眼前一片模糊,她痛苦地抱住自己,悔恨的泪水一再而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兰珠扑过来抱住了她:“娘娘,你糊涂了啊,你怎么能那样说皇上!你难道不知道多尔衮是皇上的死穴啊!”
敏妍只不断摇头,重复说着:“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兰珠只能陪着她一起流泪。
福临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因为皇帝的表情实在太恐怖,没有人敢靠近他。
福临拿过圣旨,在明黄色的丝绢上写下了几行字,字字泣泪,滴在丝绢上,晕开了那连绵不绝的笔锋,谁又知道福临写下那几句话心中的极度复杂的感受。
写完,取过皇帝玉玺,狠狠盖下。
福临把玉玺丢在一边,厉声唤来吴良辅:“把议政王大臣都给朕叫到这里!谁敢不来,朕砍了他的脑袋!”
吴良辅不敢接话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乾清宫。
永寿宫中,恪妃同样彻夜难眠,她知道,今夜皇宫中一定会有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
恪妃只是歪在炕垫上,拿了苏绣锦缎小被子盖在了腿上,悠闲地喝着茶,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一样。
过了好久,雨薇披着斗篷匆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恪妃让她坐下,雨薇顾不得坐下,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让恪妃情不自禁捂住了鼻子。
恪妃连忙盖上,冷冷道:“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一定要多装几个盒子,这玩意味道重。”
雨薇点了点头出去,恪妃走到香炉前,撒了一把檀香。
过了一会儿雨薇进来,悄声道:“娘娘放心,已经藏好了。”
恪妃淡淡道:“先放着吧,不要让别人进去,过段时间,这东西自有用处。”
雨薇仍然不寒而栗:“要不是您提前做了准备,奴婢还真的不敢相信,佟妃会那么狠心。”
恪妃淡淡笑道:“她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我手中有了这个东西,等于捏了她的七寸,她再想反咬我一口也不能了。”
雨薇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议政王大臣们站在乾清宫中,以郑亲王为首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却被福临的举动震惊了。
郑亲王首先道:“皇上,何故废后啊?!”
福临拿着明黄色的圣旨,说道:“皇后无能,难主六宫。”
议政王大臣们皆是沉默。
“吱呀——”门被打开,圣母皇太后由苏茉儿扶着走了进来。
福临毫无畏惧地看着皇太后,皇太后亦不退让,淡淡道:“郑亲王,你们都先回去,皇帝交代你们的事情,明天早朝自有定论。”
议政王大臣们尽数恭敬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子两人。
福临的语气十二分坚决:“皇额娘如果是来劝阻朕的,那么夜深了,还请皇额娘回宫休息。”
“放肆!”圣母皇太后冷冷道。
“放肆?”福临把圣旨往桌子上一丢,“皇额娘说朕放肆?那么皇后呢?”
圣母皇太后看着儿子,说道:“你想过后果没有?你废了皇后,蒙古四十九旗的人心怎么办?!”
“我不管这些!我受够了!”福临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自从她入宫以来,说不择词,口出恶语,动辄打骂嫔妃,六宫人心惶惶!我没有给她机会吗?哪一次不是我好说歹说地劝她,她算计朕不说,她居然为了多尔衮忤逆朕!”
圣母皇太后呆在了那里,她并没有想到敏妍会这样伤害福临。
福临愤怒的目光咄咄逼人,额头青筋直冒:“皇额娘扪心自问,皇后有没有一个皇后的样子!博尔济吉特氏那么多人,后宫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比她强!”
圣母皇太后无言以对,摇了摇头:“皇后是国母,怎么能说换就换?”
福临冷笑:“皇额娘如果坚持,那么儿子只有一死!”
“住口!”皇太后再也忍不住愤怒道:“胡说些什么!”
福临却是视死如归的悲壮:“皇额娘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处境,皇额娘打算胳膊肘朝外拐吗?”福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圣母皇太后吓了一大跳:“传太医!快!太医!”
苏茉儿推门进来,看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福临,连忙出去找太医。
不到一会儿,太医来给福临把了脉,恭敬道:“启禀皇太后,皇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一时无法承受,才会气血逆行,奴才已经开了安神的药方,皇上醒来服用即可。”
皇太后心疼地抚摸着儿子苍白的脸,静静道:“知道了,苏茉儿,带太医下去吧。”
太医站起来,还是嘱咐道:“皇太后明鉴,皇上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龙体难安。”
圣母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
次日早朝,皇帝要废后的消息传遍朝野,满朝哗然。
大学士冯铨首先上书,规劝皇帝慎重,万不可废后。却被皇帝严厉训斥为沽名钓誉,令礼部再议。
诸王大臣再议废后一事,讨论结果仍然不支持皇帝废后,更有甚者建议分立东西二宫,皇帝当场就把笔丢了出去。
迫于龙威,议政王大臣们只好通过废后旨意。
坤宁宫已经被重重包围,任何人不得出入。
敏妍靠在床头,看着兰珠,轻轻说道:“兰珠,你不要太担心,如果皇上要杀了我,那就让他杀吧。”
兰珠哭道:“娘娘您不要这么想,您,您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兰珠!”敏妍阻止了她,“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在他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说着,她想起来一件事,“清欢呢?你把清欢送走了没有?”
兰珠点点头:“已经把清欢格格送到皇太后那里去了,可是皇太后也没有办法……”
敏妍点点头,眼泪落了下来:“兰珠,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就去找皇太后,她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归宿。”
兰珠泣不成声:“您别这样……”
外面传来了吴良辅的声音:“皇后接旨……”
敏妍整理了一下鬓发,她还是装扮得那样得体,中宫威仪,令人不敢亵渎。
她端正跪下,静静聆听。
吴良辅同情地看了皇后一眼,展开圣旨:“自古立后皆慎重遴选,使可母仪天下。今后乃睿王于朕幼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宫阃参商已历三载,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室。”
敏妍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小腹中一阵剧痛,她晕了过去。
吴良辅眼尖,看到皇后倒下的地方,渐渐有了血色,他吓得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慈宁宫中,皇帝正在和皇太后说话,吴良辅却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诚惶诚恐道:“皇上,皇太后,不好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小产了……”
福临没等他说完拔腿往坤宁宫跑去。
一道一道的大红色宫墙从眼前闪了过去,该死的这条路为什么怎么都走不到,他狂吼着:“你们都让开!让开!”
乾清宫闪过去了,交泰殿也闪过去了,福临终于到了坤宁宫月台前,他一脚跃上了台阶,却因为脚步太快差一点儿被门槛绊倒。
左右宫人连忙搀扶,他却一把推开他们,急步往寝殿跑去,他要看她……
坤宁宫东次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丝毫不以为意,抬脚就要进去,却被太监死死拉住恳求:“皇上,血房不祥,您不能进去啊……”
福临奋力挣开束缚,冷声道:“滚开!”
太医宫女跪了一地,极力阻拦他往床边去:“皇上不能啊,静妃娘娘小产血崩了,您不能去……”
小产……血崩……
福临瞪大了眼睛,喃喃问道:“什么小产?什么血崩?啊?”说着他厉声吼道,“快说啊!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哆嗦着回答:“静妃娘娘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却……却因为遭受巨大刺激急火攻心小产,娘娘不让去找太医,血崩之势已成,再无力回天了!”
福临轻声道:“谁说无力回天的,谁说的?!你给朕治,快去给朕治!治不好她,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医连连求饶,福临不想再听,挥了挥手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福临一直盯着床上那个只呆呆看着帐子顶的女子,大红色绡纱帐子上,绣满了连绵不绝的玫瑰花。而那个玫瑰般灿烂的女子,此刻毫无生气地发着呆。
她不会是这样的……他见过她的样子,就算生气,发火,那双眼睛,那张脸,都是极为生动的,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像是一朵失去了水分的干花……
福临慢慢走上前去,双手轻柔抚摸她的脸,不过几天不见,她变得如此苍白消瘦。
心里滚过剧烈的疼痛,几乎无法呼吸,他轻声呼唤:“敏妍……敏妍……”
敏妍的眼睛开始慢慢转动,落在福临脸上,她艰难抬手,气若游丝:“福临……你来了……”
福临抓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是那样凉,他紧紧抱着给她温暖,却泪如雨下:“是,你不要害怕,孩子没有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只要你没事,以后还会有……”
敏妍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下滚下一颗泪珠,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轻声呢喃:“对不起……我原本,想要告诉你……我们有孩子了……可是,没有找到机会……”
福临痛苦地摇头,说道:“对不起……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我这就下旨,复你的皇后之位,咱们的孩子是太子,还跟以前一样,一样……”
敏妍轻轻笑了笑:“福临……没办法了……我也希望……可以答应你……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真的,恨不得立刻就去死……”
福临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怀里,一直重复着说:“你不会死……绝不会……”
敏妍眼角划过的泪珠似流星一般,她轻轻拉住福临的衣角:“福临……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没有……害佟妃……”
福临抬头,怜惜地看着她:“我相信……”
敏妍的唇角绽出的笑容,像是盛放到了极致的玫瑰花,那样美得令人窒息,然而眼中的光芒渐渐涣散:“求你……我死后……把我火化掉……送我……回科尔沁……”
福临猛然摇头,失声唤道:“敏妍……敏妍!敏妍!!!!!!!!”
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应了。
她死了。
福临仿佛被抽离了魂魄一般,紧紧抱着她毫无温度的身体,这具身体冷得像冰,他抱在怀里想要把她暖过来,却怎么都暖不了。
坤宁宫的东次间,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坤宁宫的女主人,已经芳魂早逝。
天边传来一声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福临的脸像死人一般苍白,他就那样,仿佛傀儡一般打开了坤宁宫的殿门,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喷出了一口鲜血,仰面重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