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暖梨花落 第三十八章 留人醉

    三月十八，是皇三子玄烨的周岁，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太后一早就吩咐人仔细准备着三阿哥的抓周礼，遍请满洲亲贵、王公大臣来参加，慈宁宫再一次热闹了一回。

    对于三阿哥的生母佟佳氏，皇帝是恨之入骨，从来不闻不问，景仁宫早就是一座冷宫了。爱屋及乌，恨也一样，皇帝对三阿哥总是淡淡的，但是皇太后看重他，亲自抚育教养，宫里宫外没人敢轻视玄烨半分。

    这天三阿哥是小寿星，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缂丝绣鱼戏莲花的小袄小裤，脖子上戴着金项圈长命锁，藕芽一样的小手上戴着小金镯子，他安静地坐在皇太后的怀里，不哭不闹，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所有人。

    憨态可掬的模样，皇太后看得心都软了，在他嫩白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笑着看他。

    懿靖大贵妃在一旁看着，笑容一下到了眼角，“太后，三阿哥长得多好啊。”

    皇太后此刻俨然是个慈祥的老奶奶，自豪道：“怎么？嫉妒啦？以后博果尔有了孩子，你指不定多疼呢！”

    一想到心爱的儿子，懿靖大贵妃再也不可抑制地笑了：“真盼着有那天呢。”

    “瞧你说的，博果尔才多大，肯定有那么一天的。”皇太后笑着说道，心里想着皇帝怎么还不过来。

    刚好到了吉时，门外传来内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众亲贵大臣，命妇女眷，皇后嫔妃纷纷行礼，皇上温和地叫起，然后向皇太后行礼：“皇额娘万安。”

    皇太后白了他一眼：“起来吧，儿子的抓周礼都迟到。”

    皇上笑道：“儿子有事耽搁了，皇额娘勿怪。”

    这边三阿哥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皇阿玛。突然，他伸出两只小手，向皇帝吃力地喊道：“皇……皇……阿……玛，抱……”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皇帝，他看着儿子举着小手，喊他阿玛，拼命想要他抱，大大的黑眼睛中是热烈的期盼。

    皇帝愣在了那里，玄烨的身体扭得更厉害了，奶声奶气的童声：“阿……玛，抱抱……”

    福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抱玄烨，玄烨高兴地手舞足蹈，一下子扑到福临怀里，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脸贴了上去。

    带着奶香的软软的温暖的小身体，像糖一样紧紧贴在他怀里，无限的依赖和信任，大清朝的皇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半晌，皇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玄烨的后背，将他抱起来，放在了摆满各种供抓周的华丽物件的桌子上，轻轻对玄烨说：“玄烨，去，看到哪个喜欢就拿哪个。”

    玄烨看了一眼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物品，却不肯爬到桌子上，他一只小手紧紧勾住福临的脖子，福临只好继续抱他。

    而这时，玄烨的另一只小手，抓住了桌子布，猛地一扯，把所有东西都扯到了他的面前。

    “皇……阿玛……”玄烨的小手抓着桌布，笑着看福临。

    福临惊呆了，问道：“玄烨，这些东西你都要？”

    玄烨笑了，“都……要……”

    福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志向。满室人声响起：“恭喜皇上，天降神童于皇家，大清之福！”

    玄烨松开桌布，两只小手紧紧抱着福临的脖子，“吧嗒”亲了福临一口，张着小奶牙的嘴对福临甜甜地笑。

    福临看着心里软得不行，也亲了玄烨一下，玄烨笑得更欢了。

    皇太后早已经泪盈于睫，福临看着把玄烨又交到皇太后怀里。皇太后高兴地对玄烨亲了又亲，“真是个聪明孩子。”

    外面的喜庆音乐响起，更加增添了几分其乐融融，家宴开始，苏茉儿亲自抱了玄烨去休息。

    福临目送着苏茉儿怀里的玄烨，玄烨也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看他。

    苏茉儿转过一道屏风，福临才收回了眼睛，无意中，他看到了博果尔身边的芷芬。

    董鄂芷芬含笑看他，眼睛中透出由衷的欣喜，福临微微一笑。

    皇太后看在眼里，并不多说，只笑着和身边的贵妇们聊着家常。

    博果尔并无觉察，只端起一杯酒向皇帝，朗声道：“皇帝哥哥，请。”

    福临端起面前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

    博果尔也喝完，笑着说：“皇帝哥哥，都开春了，什么时候出去围猎啊？”

    福临笑道：“你想去打猎了？那明天就去南苑，咱们一起！”

    “好！”博果尔大笑道，“皇帝哥哥，咱们看谁打的猎物多！”

    福临也笑道：“行啊，输了你可不许哭。”

    博果尔大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年轻的顺治皇帝和襄亲王已经是一身骑装，一黄一蓝并肩骑在两匹黑色大马上，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博果尔，你出去学了好几年的打仗，让皇兄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皇帝哥哥不要太小瞧我，咱们开始吧！”

    “好！”福临和博果尔同时挥鞭，两匹马飞一样钻进树林中，后面的一大队八旗贵族和侍卫纷纷骑马追上。

    树林中各种走兽纷纷受惊，争相逃窜，博果尔搭弓射箭，只听见“嗖”的一声，一声哀长的鹿鸣，早有太监去拾那被射中的鹿。

    “博果尔，你真不错！”福临高兴地说道。

    博果尔得意地笑着，更加打马飞驰。福临在后面追着，忽然他发现天上一对大雁正往头顶飞去，连忙搭箭，福临微微眯了眯眼睛，众人看去，只见一双雁子从空中落下，立刻有人将射死的大雁送到御前，只见两尺长的白羽箭洞穿了它们的咽喉。

    “皇上哥哥，还是你厉害！”博果尔笑着夸赞，突然一声破空之声，一支凌厉的暗箭直直向福临射来。

    福临连忙拔出脚边的长剑，还未来及砍去暗箭，只见博果尔身形一倾，挡在了福临面前。

    身边的侍从慌了手脚，大喊：“有刺客，护驾！”

    “博果尔！”博果尔肩头中了箭，有暗黑色的血流出——箭上有毒。

    福临大喊：“来人！回宫！，速召御医！”说着他护住博果尔，纵马离去。

    鳌拜立刻赶到，惊呼：“皇上，襄亲王他……”

    “别说话，快，回去！”福临皱紧了眉头，狠狠一挥鞭子，马儿跑得更快了。

    鳌拜点头，立刻吩咐：“迅速封锁南苑和京城，全力追查刺客！”说完他纵马去追福临。

    终于到了行宫，那匹黑马在福临抱着博果尔下来之后，立刻晕了过去。

    福临没看一眼，早有宫人们围上来，将已经昏迷的博果尔送往寝殿。

    福临连忙追上去，看着博果尔躺在床上，肩头的箭还留在上面，御医已经开始准备烈酒、纱布，小刀，蜡烛、药粉和软巾准备拔箭。

    太医们一齐上前为襄亲王救治，忙活了大半天，才有一位太医出来。

    福临问道：“襄亲王怎样？”

    “回禀圣上，箭头已经拔出，奴才用了止血散和解毒散，所幸未伤要害。不过……”太医顿了顿。

    福临一皱眉，急道：“不过什么？”

    太医连忙跪下：“皇上，襄亲王箭头所中的毒，是‘留人醉’。”

    福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问道：“什么毒，你说明白。”

    “‘留人醉’是一种慢性毒药，所中者会被慢慢侵蚀身体，直至油尽灯枯。”

    “那你赶紧想办法解毒！”福临吼道。

    太医已经伏在地上，沉痛道：“此毒无解，襄亲王，最多能活一年。”

    福临又惊又怒，冷声道：“你想办法，想办法去配解药！朕要你一定要医好襄亲王。”

    太医连连磕头：“皇上饶命，倾整个太医院的力量，也只能保住襄亲王一年的时间。”

    福临仿佛被大石头砸了一下，他后退几步，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半晌，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太医们连忙退了出去。

    福临慢慢走到内室，看着床上的弟弟，他还没有醒过来，苍白的面容，浓黑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他才发现，原来他跟自己长得这么像。

    一阵一阵的痛楚，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皇上。鳌拜求见。”

    福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出了内室，淡淡道：“进来吧。”

    鳌拜跪下，沉声道：“启禀皇上，奴才已经命人全力搜寻刺客，并且通知顺天府尹封锁京城，挨个搜查，围剿刺客。”

    福临点了点头，“继续去搜，无论如何都要搜到刺客和他的同党，告诉顺天府，一网打尽，全部凌迟处死，一个不留！”

    鳌拜俯首道：“是！”

    “去通知懿靖大贵妃和襄亲王妃。”福临的声音中透着哀恸。

    鳌拜愣了一下，道：“襄亲王他……”

    “他还没醒来。”福临淡淡道，“你去吧。”

    “是。”鳌拜再拜退了出去。

    懿靖大贵妃和襄亲王妃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懿靖大贵妃顾不得跟皇帝跪拜行礼，连忙跑到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悲泣出声。

    襄亲王妃董鄂氏屈膝向皇上行礼，道：“皇上，额娘牵挂王爷，失礼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福临摇了摇头，温和道：“朕不会怪罪大贵妃。”

    董鄂芷芬点了点头，也赶紧去了床边，看到自己的夫君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她心里涌过一阵痛，又看到早已泣不成声的大贵妃，忍住眼泪上前安慰她：“额娘，您别伤心了，王爷会醒来的，他看到您伤心，他也会难过。”

    懿靖大贵妃摇摇头，只紧紧抓住博果尔的手，悲声道：“我可怜的儿子……”

    董鄂芷芬觉得眼角湿润，早已有眼泪滑下。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皇太后担忧的声音：“博果尔怎样了？”

    董鄂芷芬连忙去迎接太后，正要屈膝行礼，被皇太后一把拦住了，皇太后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博果尔的床边。

    看着犹自伤心的懿靖大贵妃，皇太后也很难过，她爱怜地摸了摸博果尔的脸颊，手轻轻地拍了拍懿靖大贵妃的肩膀，温和道：“皇妹，别哭了，咱们在这里这么吵，博果尔怎么能好好休息。”

    懿靖大贵妃听着，直起了身子，退开两步，董鄂芷芬连忙上前去扶了她。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问皇帝：“皇上，博果尔怎样了？他，他会没事的吧？”

    福临浑身一震，似乎有千万匹骏马从他身上呼啸而过，他全身麻木动弹不得，眼睛不敢看大贵妃和董鄂芷芬。

    大贵妃抓住了皇帝的手，喊了一声：“皇上，你一定要告诉我！”

    “大贵妃！”福临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大贵妃紧紧抓着，他眼睛看向别处，艰难开口，“博果尔中了‘留人醉’，太医说，他……他还有一年的寿辰。”

    除了福临之外，所有人都如遇雷击，特别是懿靖大贵妃，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贵妃！”

    “额娘！”董鄂芷芬吓得赶紧抱住了懿靖大贵妃，这边福临一个箭步将大贵妃抱在怀里，把她放到榻上。

    “皇上，这种毒真的没办法吗？”董鄂芷芬泪如雨下，“王爷他……”

    “芷芬，朕不会骗你，朕会征集天下名医，为博果尔诊治。”福临郑重说道，他看了一眼芷芬，语气温和，“你不要这样难过，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照顾好大贵妃。”

    董鄂芷芬点了点头，擦了擦泪痕。皇太后走了过来，叹息一声：“让太医进来看看大贵妃，皇帝，你以我的名义下诏，悬赏黄金十万两，救治襄亲王。”

    董鄂芷芬连忙叩谢，皇太后扶了她起来，爱怜地看着她：“好孩子，别难过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博果尔肯定会有办法的。”

    “谢皇太后宽慰。”董鄂芷芬感激涕零，“王爷为了皇太后的关怀，也一定能好起来。”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欣慰地点点头，眼角却有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