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外,福建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到了,在城外相迎。
一般情况下,只要一个五品的官儿出马,至少也得来几个敲锣打鼓开道的。
侯玄演到了福州之后,往下一看,差点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几百个官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被说彩台红绸地毯了,连个横幅都没有。
侯玄演脸一黑,咒骂道:“福建道富的流油,天下人尽皆知,竟然搞得这么寒酸,分明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随驾的官员暗暗腹诽,排场大了挨骂,不搞还要挨骂。就连贴心的灵药都听不下去了,低声道:“陛下,这都是陛下向来的做派,让他们误会了。”
侯玄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迈步走下龙船,福州依海而建,城郊本身就是港口,倒是十分方便。
福建布政使曾亨应率领福建文武官吏,一起拜倒,侯玄演摆手道:“平身吧。”
看着一排排跪倒的官吏,侯玄演心道,是时候简化一下礼仪了。
带着皇妃登上马车,车内虽然不豪奢,但是却很舒适宽敞,侯玄演坐定之后掀开车帘,外面全城都是想要一睹龙颜的百姓,侯玄演干脆将车帘卷起。
他几次入福州,都是以敌对的身份来的,现在可不同了,是时候接受一下福建百姓的欢呼了。
人群中有一百多人,挤在最前面,为首的看到皇帝的车帘卷开着,回头道:“此天助我也,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不能报仇了!”
身后起身响应,等到侯玄演过来之后,一起跪倒在地,齐声喊冤。
突如其来的动静,惹得秦禾大为紧张,带着一队侍卫将天子銮舆紧紧护住。
侯玄演眉头一皱,谨慎地没有走出马车,而是将杨符锦推到马车一角。然后在侍卫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何人喊冤?”
此时侍卫已经将喊冤的人全部控制,搜身再三确认安全之后,才禀报侯玄演,并无什么危险。
“启禀陛下,是一群福建乡民。”
“哦?”侯玄演心底一缓,不是刺客就好,既然是乡民喊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处理一下了。
侯玄演扬声道:“百姓拦圣驾,必是有很深的冤情,否则哪来的胆子,放一个进来说个清楚,朕今日审一审。”
侯玄演的声音极大,周围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对他们来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而跪在地上的百姓,则更加激动,大仇得报有望!
众人推举当先的灰袍老人出面,侯玄演见他两鬓斑白,一袭飘逸宽袍,头发虽白却一丝不乱,国字脸上不慌不乱,于是说道:“给这位老丈带个凳子。”
老人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面对的是当朝天子,举止依然从容。直到听到天子赐座,才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跪地道:“草民不敢。”
“朕不为别的,只为敬你年长也。”
“草民叩谢吾皇。”
老人蹲坐到一个凳子上,插着手神色凝重起来,慢慢讲述起一段血泪交加的历史。
万历年间,福建因为土地贫瘠,偷偷出海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
当时西班牙人占领了吕宋岛,建设了马尼拉城,开启了殖民模式。
这些人从南美掠夺了无穷的金银,运到吕宋岛上,通过吕宋的华人到大明本土去换取丝绸瓷器等物品,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居中的华人也赚了不少的银子,但是西班牙人没有办法,大明不许他们大规模登陆采购,而且他们的水师也打不过大明水师。
后来万历三大征,花光了国库的银子,由于财政拮据,一向精明的万历打起了小算盘。
他听说吕宋岛上金银很多,但是却不知道是哪来的,就想帮助这个曾经的小兄弟摆脱殖民统治,自己去捞一把。
当然这个想法还没施行,就得到了文官的口诛笔伐,万历不胜其烦,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竟然传到了西班牙人耳朵里,而且以前吕宋岛上的华人就不服从殖民管理,经常闹事,于是西班牙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煽动当地的土著猴子,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排华屠杀。吕宋岛上的人,信奉伊si兰教,生性野蛮嗜杀,尤其仇视华人。
区区一个吕宋岛,竟然有两万华人惨遭屠戮,血染红了这个炎热、繁忙的小岛,哀嚎传到中原大陆,甚至传到北京紫禁城中。
此事传到朝廷,万历帝暴怒,当即在朝堂怒吼:““嶷等欺诳朝廷,生衅海外,致二万商民尽膏锋刃,损威辱国,死有余辜,即枭首传示海上。吕宋酋擅杀商民,抚按官议罪以闻。”
万历皇帝撸起袖子,准备给子民报仇雪恨,但是当时的文官又有了惊世骇俗的言论。
他们说:“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弃之无所可惜。”
这一番混蛋言论,得到了满堂高官的认可,大家假装看不见,继续在官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去青楼狎妓饮乐,享受着富贵荒淫的生活。远在吕宋的四民之末们,就这样成为了弃子,看到大明的态度,西班牙人和土著更加的肆无忌惮。
这一次屠华,让吕宋的西班牙人和土著猴子见识到了华人的敛财能力,他们杀完之后才发现这些华人家中藏了多少的钱财,简直是他们不敢想象的。
后来满清南下,无数不愿做亡国奴的华人奔逃到了吕宋,西班牙养猪一样养了几年,终于在十年前露出了獠牙。
十年前,中原大地一片腥膻,侯玄演忙着和满清血战的时候,吕宋岛又兴起了一股屠杀华人的风浪,这一次死的人更多、更加富有。
老人说到这里,眼中的浊泪带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满大街追逐着我们华人,用刀砍断四肢,丢到火里取乐。把婴儿用开水活活烫死,在大街上奸yin我们的妻子女儿呐!他们挑断了我儿子的手脚筋、刺瞎眼睛、割去舌头,把他吊在广场旁的大槐树下,想到时便刺他一剑、割他一刀,拿烧红的烙铁柴尖烧着玩,折腾了几天才把他给折磨到死。
他们用木钉将我那儿媳的手脚钉在木板上,拿竹子贯穿了我儿媳的身体,还割去她的双乳,她肚子里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孙儿,再有四个月就临盆了。我那孙女才九岁...天呐!
陛下啊!求陛下为我们做主啊!我们生而为华,所犯何罪?所犯何罪呐。”
侯玄演脸上青筋浮现,双拳紧握,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天地间仿佛静止下来,偌大的大街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下老人的哭嚎。就连不懂事的幼儿,都被气氛感染,变得不敢哭闹。
所有人的心头都无比的压抑,就像是心被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下一般。杨符锦两颊已经泪水涟涟,伏在马车中低声啜泣,就连灵药都是双眼红肿。
侯玄演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望向了他,本来就在銮舆上,高出众人一个身位,此时更加挺拔。
亲兵们眼睛中精光闪动,恍惚间眼前的仿佛不再是嬉笑怒骂的皇帝陛下,而是曾经的北伐四营大帅,剿恢义师督帅,率汉家男儿扫净鞑虏的北伐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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