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染,染黑了整片星空,斑斑点点的群星隐没天际,不见闪烁。
凛冽的北风呼啸地穿过洛水城,在城中的每个角落肆虐,央泽宫前昏黄的灯火把宫阙两边绣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案的旗子投射在冰冷的宫墙上。
城头上传来打更的声音,唱着子时的幽歌……
此刻正是值守的羽林卫换岗之时,在每一条大街口,当值的士卒在什长交代了应注意的事项后,便瑟缩着身体匆匆离去。
城内西街闹市,一个因车祸现场引发时空裂缝意外魂穿的二十一世纪中年歌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七年后……
九月,烈日当空。
层层叠叠的云彩很悠闲地漫步在遥远天际,而太阳也展开红脸,孤零零地悬挂在洛水城上空,向下笼罩,热辣辣地炙烤着整片广袤的大地。
从城头眺望远方,慢慢扫视过去,苍穹之下,田野在这个季节脱去了金色盛装,正赤裸裸地暴晒在阳光之下。
又是一个少雨的年份,渭北高原的每寸土地都在干渴中呻吟。
土地的呻吟显得小心翼翼,龟裂外表不容许它有过多动作。
刚过束发之年的少年肖信站立墙头,没有觉察到外界细小的异动,沉浸在自我世界,一如以往,眼中含有数不尽的惆怅。
仗着老爹是大周镇北侯,军部的十二主帅,实权派的代表人物,肖信得以随意在京都城墙之上走动。
可异世七年的经历虽光怪陆离,却终究是磨不去前世的沉浮。
他太老成了。
以至于自小披着神童、天纵之才、智星的名号,神武无双镇北侯独子的身份,温文尔雅,丰神俊秀,如玉儒风的外表,依旧不能使他多出太多放纵。
这是前世的积淀,改之不得,改之又如同在战争中卸去甲胄,寻死一般,无益于己,索性随它。
“卖锣烧咧,新鲜出炉,热乎乎地,香甜软弹的哩……”
“大饼脆脆滴……”
“异国他乡进货的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座椅板凳喽,都来瞧瞧,看一看,挑件喜欢的时兴玩意,赠美人送君子啊……”
城内约百米远处摊贩罗列,斑斓七彩的光线于金银器皿边缘跳动,随各种闲杂吆喝穿透青空,而吆喝又与鸟鸡声一齐汇入肖信耳中,别有一番风味。
其他的倒还好,可这锣烧拳头大小滋味爽口,是大周流传甚泛的饮食,却也是他自小爱吃的小食,此时是见景生意,有些贪口。
四下探看,风景又是那般明媚,叫人不舍得下去。
自己下去不行,让人代劳是个不错的主意,也就是士卒职守麻烦了些。
肖信沉吟片刻,荡开腰间白玉流苏,气一中悬,朝十步外的精壮短须士卒喊道:“总道财可使人,今我见却是两相欢喜,陈家六郎,上好的雪花银赏你三两,替在下辛苦一趟,采买一斤锣烧如何,以尊上侯位担保,必不落人擅离职守的口实!”
侯位担保?
也只有这位素来行事多变,无迹可循的小侯爷会这么妄为了。
这一言虽商量的口吻十足,可落在陈六郎耳中,却含有另一番的感动。
近处这位小侯爷经常上来观赏风景,他自然认识,毕竟是显贵大族,这也很正常。
可他不同,一介小卒也能叫小侯爷知姓氏知家内排行,何等不容易。
或许是闲谈时叫小侯爷听了底细,细心地暗记下来。
到底是大户侯王子弟,一斤锣烧不过十文钱,竟平自有三两纹银入帐,陈六郎自然欢喜地紧,乐意效劳。
这职守更不是问题了,小侯爷吩咐的事,说辞很够份量。
思考之下,也就一晃神的时间,旁边的宽脸高鼻同僚反倒有些嫉妒,耐不住性子,张口便来,“六郎,你还犹豫什么,不愿意可以便宜兄弟去一遭啊,小侯哥出手这么阔绰,多大气!”
“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你小子好好站着,领了赏钱,晚上请你梁大脚喝几壶酒!”
说完陈六郎笑呵呵地把长矛扔进梁大脚怀里,搓搓手,小步跑向肖信,满脸兴奋之色。
三两银够平常人家生活一个月了,也难怪他那么激动。
肖信不含糊,手一摸,三两银闪闪的银子从袖口滑落至掌心。
“接好了,上下须谨慎,别高兴过头虎了手脚,误了咱的事也误了你的事。”
临前肖信还不忘嘱咐一声。
“得嘞。”
面上笑容如菊般绽放,目光紧紧追随拇指大小的雪花银入宽厚大手,陈六郎乐了,乐不可支。
大青石制成的阶梯十分厚重,蕴含着积压地壳数十万年的凝实,无论陈六郎脚下有多急,青石都未有一丝憾动。
片刻功夫。
恍神之间。
巍峨雄奇的城墙之下,油纸包裹的锣烧在陈六郎手上落座,愈来愈近。
不知那个巷口窜出的白须老头,横冲直倒不顾四方,与陈六郎正好来了个对碰。
“哎呦喂!”
陈六郎像斗败的公鸡一般,顿时摔得萎靡不振,痛呼连连。
这老头定然是个武者,偌大年纪与一壮汉相撞,竟威然不动,脚步都不曾有片刻停顿。
眼见人快跑了,陈六郎急火攻心,强压下疼痛,一把拉住老头背后的长袍。
捂着胸口,陈六郎喘口气道:“老汉你走那儿去,事故发而人竞走,这还是在京城,莫非世道变了不成?”
那个白须老头心里面也知道,京城之内不比外界,即使他是武者也不能欺压凡人。
可他急啊,天大的祸事降临主家,他正寻小侯爷来着,哪有心思管那么许多。
白须老头面沉如铁道:“老头子是镇北侯家管事,现有急事,未带寸金,还请阁下让步,你留下姓名,他日登门拜访送上医药钱。”
你会登门拜访?
还有好大一个由头,信你个鬼哟,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出门在外,识遍小半个京城,那个老姜不是辣的。
别说登门造访,就是今生再见面都是难事,什么镇北侯府管事,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侯爷从来都是单骑走天下,从不携带家仆,管家根本是空口白谈,从未见过。
陈六郎面结寒霜,指着地上撒落一地的锣烧道:“见你老迈,医药钱便免了,再买一份便让你走。”
“小侯爷!”
老头压根心思不在这事上,眼睛四处瞄着,城楼上肖信一袭锦衣一身潇洒自然是与众不同,直接落入他眼中。
一声呼喊犹如惊涛,直冲云霄,激起层层音浪,收而不散,汇往一处,直叩肖信耳畔。
“是钟叔的声音!”
肖信闻声转头,讶异不已。
夕阳西下。
云霞染红了天际,晕泽流转,在一老一少身侧平铺而落。
“你说父亲是因为私自闯进了高祖皇爷亲设的禁地,才被大内扣押的?”
“确实无疑。”
“难办了,父亲怎么会干这种糊涂事,真是无妄之灾!”
“小侯爷,不如咱们进宫吧,向陛下求情,求他念及往日的情分,留侯爷一命。”
肖信叹息,双手交叉道:“这一禁令已有千年,很显然,父亲是明知故犯。”
“可……”
“走吧!”
一挥衣袖,肖信提步便走。
“小侯爷,咱们是去找陛下求情吗?回去让主母一同前去如何?主母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一份薄面还是会给的。”
钟老头面上焦急,亦步亦趋。
肖信顿步,面色怪异,“天下都知陛下铁面无情,钟叔你糊涂了,咱们该找皇后,我的祖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