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中火舌乱窜,一会就待不得人了。也是因为李克忌惮这二老武功太高,唯恐制不住他们,所以安排楼烦前部在多铺引火之物,等李克一给信号,立即用预设机关拆毁城头地面将他们困住,而勿吉早伏在暗道中饲机盗剑了。
李克领众人上了城头,公孙长朔已经驾车载着苏秦和西门贵霜逃向瓮城南边,未行多远车轴从中断裂,将两个大高手和苏秦三人颠下车来。三个老头指着李克方向大骂,原来李克早叫匈奴人把他们的车轴也事先锯断。
李克大笑:“恭送季子!”一摆手,城头上火箭射下,三人狼狈逃走不提。
这边楼烦部留下断后的的部属将能搬走的军资尽数笑纳,留下的少量守军敢有抵抗就连他们一齐缴械,一绳子捆了。李克领着胡三问追赶前部,临行与李牧分别。
“小将军不如随我一起北上,留下来非常凶险。”李克诚挚地说,这些天来李牧出力不少,而且身上担了太多干系,等到雁门守军回来,肯定拿他问罪。
“郭进玩乎职守,弃守雁门,赵王肯定治他的罪。就算是有命回来,末将也有把握让他不敢追究于我。”李牧倒是笑得很笃定。
李克索性将怀中的赵王兵符一股脑送给他:“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拿去做个纪念吧。”
“也好,上将军保重!”
二人不再矫情,躬身做别,李牧回身招呼自己人,收拾残局。
李克跨马,将勿吉拎上马背,笑骂道:“你个野孩子,将来肯定是个混世魔王!”
勿吉行刺东海公,一击得手即逃走,任楼烦部如何呼唤也不现身,最后还是胡三问机智,在勿吉之父坟冢所在寻到了他,楼烦人葬制与中原略同,起坟,立木为碑。找到他的时候,此子居然披着李克所猎的虎皮,一桩公案自此了结。李克也领教了这个小孩的狠辣,暗道假以时日,这孩子八成会是个杀星盗圣。
因为勿吉还有大用,李克和胡三问对此事秘而不宣,是以连苏秦也不知道,直到今夜一击得手,盗剑成功。
“什么大剑客,屁!”李克摸着辟闾的剑柄,终于有可以傍身的兵器了,一时间志得意满,回望雁门,一串名字涌上心头,赵柔、蔺相如、吕不韦、赢异人、越奴、屈象……
雁门城头火起,二十里外的烽火台还以为边关有警,急忙点燃烽火,隆冬时节天气清朗,可视距离极远,赵国北地烽火有如串珠,逐次点亮,两个时辰之内,连远在代地的赵奢都接到了边报。防胡的战略体系忙成一团,数支近处的轻骑部队连夜起行赶往雁门,北地封君们还以为匈奴大入,焦急地等待边报,随时准备出兵。
……
李克带领后卫连夜追上楼烦部,也不管他们多是妇孺老弱,只是一个劲地催促赶路,并且安排匈奴人监视雁门方向。据他估计,最快过了今夜,赵人就会有所反应。
丘牛大车吱吱呀呀,星散的羊群不时在下山路上走失,楼烦少年呼唤羊只的口哨此起彼伏,迤逦的长队在滴水成冰的塞外旷野行进,出关的兴奋很快就被行路艰辛所代替。
勿吉见到其母,两人抱头痛哭,芝琳在一旁傻笑。
“怎么好……”李克看着芝琳的傻样,苦笑着说。
“小女尚未有夫,上将军……啊不,大王岂无意乎?”胡三问腆着脸推销自己的闺女。
“有意你个大头鬼啊!”李克打马就走,奔向队伍前面。
李克名义上已经贵为楼烦之王,六长老地位尴尬,出关之际就已经在商量如何制衡这个“假王”了。见李克前来,首先恭顺地打起王旗,让他在少年卫队的簇拥之下威风地走在队伍最前面,随后进言道:“黑夜行进,前途未卜,不如择地修整,天明再行出发。”
“什么,你们想等着赵国的追兵赶上来吗?”
“追兵未到,恐怕我部已经在荒山上迷路啦,更何况这里的土地也是塞外诸部的地盘,楼烦借路,连个招呼都不打,阁下不怕胡人来袭?”
连大王二字都不叫啊,李克心中不满,可也不便发作,就说:“走到天明再做打算,现在我们的选择不多,总之离赵国边境越远越好!”
“还有一事要请阁下定度——我们往何处去?”
“……”李克一时语塞,是啊,去哪里呢?脚下一片衰草,山道狭窄,远方是黑色的山脉,走到天边也是无尽的荒凉,人要吃,牲畜要喂,这大几千人马如何养活?
“塞外胡人野蛮,如果大举来犯,我等如何应对?”见李克被问住,另一个长老说道。
李克不胜其烦,只得说:“当初我只是答应带楼烦部出关,可没有说要给你们当保姆。事到如今你们怎么看?”
“我楼烦部下山之后可折向西北,沿边墙方向直驱大黑河与浑河,若可在那里定居下来……”
“就这么定了。”李克不清楚长老口中的地方具体是哪里,但两千多年山川地貌的变化总不太大,按他的理解,那个地方应该在呼和浩特以北,临近河套地区,既然后世能在那里建立首府,想必自然条件不会很差。
“那里是楼烦故地,现在应当还存有不少遗民。”
李克在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下立即拍板,说只要能摆脱意料之中的赵国追兵,去哪完全不是问题。
清晨时分,楼烦人整理队伍,清典人口牛羊,发现出关并且能跟上队伍的只有六千多人,远少于之前的估计。李克看着满营老弱大发感慨,就算按最短的直线距离,也有五百里以上的路要赶,在冬天穿越山地和草原,最终有多少人能到还未可知。
李克正在思考,忽然后队传来呼喊的声音,须臾有人来报,说匈奴部逃走,还夺走了数十匹好马。
李克大怒,亲自带领二百卫队追赶。胡三问来不及喝止,只得跨上马追随而去。
“让他们走了倒好,不然路上还要防备,为今之计还是赶路为上……”胡三问追上李克时已经气喘吁吁。
“不对,这帮人肯定是去招集他们在塞外的同伙,我不想背后还有一群白眼狼缀着!”李克怒催坐骑,又领先胡三问两个马头。
胡三问急道:“上将军……大王息怒,赵人才是更大的敌人!”
李克怒而不顾。
又追出十里,勾注山曲折的山路越收越窄,李克带领的卫队拉成一条长线,迟到的晨曦已经越过山梁,道路上匈奴人的马蹄印清晰可辨。尖兵下马摸了一下路上一块马粪,抬头想报告说匈奴人就在切近,还未出声,一支羽箭就把他的话截断在喉咙里。
“敌袭!”李克侧身将胡三问拽下马背。旁边撑着王旗的卫士胸口中箭,就落在他俩眼前。
“收拢队伍!”李克冲胡三问命令道,然后一按腰间辟闾宝剑,也不管楼烦人如何反击,斜窜出陷入短暂混乱的队伍钻进了山坡上萧疏的灌木。
“他妈的,敢暗算老子!”
邯郸城下大破安平君和燕乌集阙,滏水河边羞辱赵王千乘之主,调动雁门军如戏婴儿,更是把名震天下的鬼谷尊主苏秦唬得落荒而逃……李克就像个连赢不休的赌徒,哪里想得到自己会吃瘪?这区区几个匈奴人让他自我感觉大坏,眼前亏哪里吃得下去?
二十几个匈奴人盘踞在路旁巨石上放箭,一时间压住了以善射闻名的楼烦人,然后他们放倒路旁大树,堵塞了道路。
孪鞮伊利目长啸一声,跨上战马,招呼部属撤退。
“楼烦人必然不敢追来,他们更怕雁门兵,哈哈!”就在刚刚过去的一晚,他和李克短暂的盟友关系宣告解体,既然赵人的边墙已经被甩在了身后,下面自然要尊行草原逻辑。
“小狼们快走,左屠奢大人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烤羊!”
他说的是勾注山北百里的衍氏部落。几年来伊利目虽然不能出关,但与关外的联系从来没有间断过,近年来草原各部正在内斗的消息不断传来,伊利目觉得机会来了,凭着自己的血统和手段,说不定能夺回孪鞮氏的地位。正在他策划出逃的时候,一个天降的机会落在了他的眼前,于是他领着几百部属搭上了李克的便车,才几天光景,策划许久的出关大计就实现了。
出关的那一刻,伊利目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楼烦王简直感激涕零,但他刚刚呼吸到塞北自由的空气,一个清醒的计划就浮现在他心头:把虚弱的楼烦部出卖给饥饿的衍氏,再许以重诺,然后利用衍氏胁迫更北边的兰氏部落,有了东方两部的支持,单于庭的金帐就为自己掀起了门扉……
匈奴人齐声答应自己的首领,尾随在他身后纵马狂奔。楼烦人吃了亏,眼前又是匈奴的势力范围,他们自然不敢追来,先甩掉追兵,只要把消息送给衍氏,两个时辰之后就能拉起五千人的队伍,到时候就是匈奴追楼烦了,奴隶,牛马,还有关内带出来的好东西,唾手可得!
匈奴马队奔驰不到一里,下降的山路上远远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背对他们横卧在地。
此人一身锦袍也不知被勾破了多少,更兼粘了不少草梗枯叶,辨认不清,但手上一柄怪剑却撑在地上。
伊利目眼尖,当时认出了李克和他手中的剑,中原怪人持此剑杀人的场景虽然没有亲见,但传言却有鼻子有眼,说是可怕异常。谁成想此人居然如插翅一般,能越到前边?
百步距离瞬息即到,伊利目心一横,扬起马蹄朝李克身上重重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