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暖茶香 第十七章 家规

    那些东西埋得不深，三五几锄头便能挖了出来，所以没过多久，幺婆子和马婆子便各捧着一样东西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往三奶奶跟前一搁，是一双沾了泥巴的绣花鞋和一条边脚湿污了的棍裤，上面还沾着几条青青的细草。

    三奶奶一见这两样东西，立刻板正脸色训喝起了盈袖：“果真是不拿庵规当家法，果真是偷跑出去过！打你进玉清庵的头一日我便对你言明过，身为清修之人，以侍奉菩萨与先人亡灵为要，切忌不可动了沾惹红尘的念头，可你自持为江陵大户人家千金，不拿大奶奶的规矩当回事儿，如今逮了个正着，你还有何狡辩之词可说？”

    盈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挑起一双清澈秀目看向幺婆子，问道：“幺婆子，东西全在这儿了吗？”

    幺婆子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头道：“对！全在这儿了！除非还有东西埋在别处！”

    “都是些什么东西？”

    “少夫人您看不见吗？就搁在您眼皮子底下，一双绣鞋，底板儿全沾了泥，还有一条棍裤，脚边子上也满是泥和草……”

    “等等，”齐姨娘忽然听出了些玄机，打断了幺婆子的话问道，“这儿既挖出一双沾泥的鞋，那自然该是盈袖外出时所穿的鞋，那你和马婆子刚才从盈袖房里搜罗出来的那双湿鞋又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出门，会穿两双鞋子吗？”

    “这……”这俩婆子的脸再次抹上了一层姜霜！

    盈袖笑了，笑得很淡然，这庵里到底谁蠢得跟驴似的，此时瞧瞧这堂子里一干人等的脸色就知道了。全都顾着找证据定她的罪名了，却没人发现所谓的证据居然又多出了一样，只得叹一句，脑残不可救啊！

    “哈哈！”扇儿拍手叫嚷了起来，“这才是老天开眼，老天长眼呀！对啊，对啊，幺婆子你说说，我家小姐怎么会穿两双鞋子出门？现下搁你跟前有两双鞋子，到底哪一双才是我家小姐穿着出门儿的？”

    幺婆子哑在原地，两只手焦躁不安地抓了抓腰前的围裙，张了张嘴，又吐不出半个字来！她没招，老是跟风的马婆子更是傻眼了，背驼了一半，躲在幺婆子的阴影里像个石化了的鸵鸟似的。

    原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说！说！赶紧给我说清楚了！”扇儿兴奋地嚷嚷道。

    “或许……可能……又或者……这两双鞋……这两双鞋……”

    “这两双鞋怎么了？你是不是要说我家小姐脚上穿一双，脖子上还挂一双呢？”扇儿讥讽道。

    “这……”幺婆子窘得要命，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出半个听上去合情合理的理由。

    就在此时，三奶奶忽然以她那威严之声喝道：“掰扯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证据在此，史盈袖私下出庵是实，这才是今日要审的大事儿！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啰嗦什么？取了竹杖来罚！”

    “实？”盈袖微微转头，看向三奶奶问道，“三奶奶所谓的实究竟是什么样的实？是我实实在在出了庵门，还是你手底下这两个婆子实实在在冤枉了主子？”

    “她们何曾冤枉了你？”三奶奶高声呵斥道，“说你出门带两双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你怕回来时被人发现鞋上沾有泥草，出门时携带一双，回来时再换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时间仓促，你来不及将两双鞋子一并洗了，便埋了一双洗了一双，可是如此？”

    “哼，我算是明白了！”盈袖微微扬起下颚，冷傲地哼了一声。

    “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三奶奶平日里是如何管治下人打理庵堂的。”

    “你什么意思？”三奶奶老粗眉处不禁多了几道凌厉。

    “盛家乃将门之家，家规虽严，但处事讲究有礼有节，有证有据，即便处置一个厨下庖夫，也要做到让人心服口服，绝不落下半点让人诟病的地方，可在这玉清庵中呢？三奶奶可有做到有礼有节有证有据？单凭您自个的一番推测，以及您身边这两个婆子的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诬陷，您便要落实我的罪名，与盛家处事家风完全背道而驰，此事若传到江陵府去，只怕老爷夫人们也会觉得三奶奶您素日劳心过头力有不怠才以致处事敷衍的！”

    “好会强词夺理！居然将盛家家规搬出说话了！好，我就且与你说说盛家的家规！盛家修这庵堂，是为了家中节妇有个清净所在安心修行，打大奶奶那时起，”三奶奶说到此处，特意将食指往上一指以显尊重，“这庵堂里的规矩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大奶奶治理庵堂向来严明公正，决不允许任何一位节妇玷污盛家的清名，还特意将规矩编写成了《女思》，寓意当自行反思以正自身。那本大奶奶亲手编写的《女思》就摆在香龛上，你来时我已经让你读过一遍了，里面的规矩你该是清楚的。凡庵中女眷皆不可无故外出，如有犯者，依情据实罚以竹杖，你既已承认擅自外出过，我罚你有何不可？这与盛家家规有何相违背的？”

    盈袖侧目瞟向了正中香龛上摆放着的那本泛黄的《女思》，嘴角浮起点点笑意，气定神闲道：“三奶奶既然说到了那本《女思》，我倒忽然想起了当中有一段是写后院竹林子的，大奶奶说，当时费心栽种竹林是因为竹品行高远，与静修之人有益处，于竹林中散步有宜于安心养神，诸辈当以此为习惯。不知道三奶奶可还记得这一篇？”

    三奶奶眼中凌光微闪：“你又想作何狡辩？”

    “并未想做什么狡辩，只是想将我今日外出的事情说个清楚而已。今日我的确是外出过，却并非幺婆子说的那么下作不堪，跑去与人私会了，而是依照大奶奶的教诲，于后院外竹林间散步去了。”

    “呵！散步？如此低劣的借口你竟好意思说出口？”

    “是事实，并非借口。”盈袖态度友好却语气肯定地回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