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太阳将爬到头顶,叶静雅终于醒来,美美地伸个懒腰后便开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所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鸡一家正在大堂觅食,听见这嗷嗷叫,吓得展翅飞扑,恰巧妈妈从菜园子回来,一跨过门槛迎面便撞上这群慌乱的大鸡小鸡,忙伸手挡:“怎么回事啊这是?这鸡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才一会工夫怎么就全疯了……”
妹妹在天井处洗碗,向里屋努努嘴:“姐姐。在唱歌呢……”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
“叶静雅!几点了还不起?!妹妹,给我拿鞭子去!”妈妈一面吼一面双手挥去飘到脸上的鸡毛。
“妈,我在练嗓呢。”叶静雅在里屋高声回应,“我们的演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去听,只收……哦,大人免费,小孩——”
“什么演唱会?”妈妈怒不可遏地问。
“我们刚组了个摇滚乐队,是……是老师要求的,马上就要开晚会了,二哥是文娱委员嘛。”
真实情况其实是这样的,星星帮被“月亮”消灭后,他几个又偷偷组建了个乐队,平安小虎队,阿旺是乐队的核心人物,出谋划策基本全靠他,如今这么努力练嗓也是听从他的建议,第一场演唱会应该唱一首大家熟知的歌,即国歌,以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到时不怕人不来听。
至于老师要求组乐队开晚会,当然是叶静雅编的,叶大强担任文娱委员这倒是事实,他唱《讲不出再见》时那个深情那个好,连平时只唱《国歌》、《社会主义好》的老师都拍掌赞好,大妮甚至还一度听得眼眶泛红。
第一场演唱会定于明天上午,前车之鉴,得大人们都出门去干活以后才能开始。
次日一早,太阳还未升起,小虎们便分头去做宣传,拉观众,太阳下山后,各自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小楼前,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好似被打蔫的茄子。
“你拉到几个人?”
“……一个没拉到,你呢?”
“我也是……”
“怎么说?他们怎么跟你说……”
“说……给钱就来听……”
“……”
“你呢,他们都怎么跟你说?”
“……一样,给钱就来听……”
“我这边也是哎,都说给钱就来听,这些人,真是的……”
阿旺毕竟是阿旺,平安小虎队的智囊,颓丧了没两分钟,忽又信心满满道:“我们要以实力说话!”
大家抬头看着他。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伙伴们都在家里,又安静,我们只管唱,大声唱,连唱三遍,唱得好了,不愁他们不来听。”
照阿旺说的做,总不会错的。
炊烟袅袅,美丽的晚霞烧红半边天,小虎们倒背着手肩并肩站在小楼上,开腔之前先清清喉咙——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
嘹亮的歌声直逼周一升旗仪式上的全校大合唱,唱毕,人人脸上一副自我陶醉状,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良好,高昂的头低下来,小楼下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麻伯伯,脸黑似木炭的麻伯伯:
“小兔崽子,好好的歌让你们唱的,老师都怎么教你们的!平时就这么唱国歌的?!听好了,国歌要这样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高亢的歌声响彻云宵,小虎们有一种被秒掉的感觉,听得目瞪口呆,唱毕,麻伯伯一句话也没说,戴上帽子迈着饱满的步子走了,小虎们木雕石塑般立在小楼上,望着麻伯伯离去的背影,谁都看到了老人眼里的热泪盈眶……
小虎们倍受打击,萎瘪瘪地瘫坐下来。
“麻伯伯唱得真好,比电视上还好,我们这个乐队还……”叶静雅颓丧到了极点。
“是啊,我们唱得比星期一好多了,可麻伯伯比星期一的我们唱得还要好,好多了。”大喜也很灰心。
叶大强不响,不过脸上阴沉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小胖呢,既为麻伯伯的惊人一鸣深深敬佩,又为自己及同伙们的表现大大汗颜,一声叹息。
至于阿旺,阿旺永远都是例外的那一个——
“麻伯伯从小唱国歌,当然唱得好了,他在部队的时候天天唱,听说去朝鲜,很远很远的朝鲜都是一路唱着国歌去的,所以说,关键是要多练习,麻伯伯能做到的,我们也一定能够做到,从现在起,要每天练习,用不了多久我们肯定也会唱得跟麻伯伯一样好。”
平时闷瓜似的阿旺忽然一下说这么一大段,大家都不习惯,却又心服口服哪都舒服。
自此,田间、地头、山上、厕所里,各种有人没人的地方,都听得见小虎们的嗷叫声,甚至还出现过这样的画面:早起内急的叔叔伯伯们急匆匆钻进公共茅厕,头才伸进去立刻被吓得退出来,原来茅厕里某个小虎刚蹲完,一边提着裤头往外走一边突然又嗷嗷吼起来,内急的人只顾着闷头钻进去,这一来谁不被吓到。
没有听众的歌唱终究是寂寞的,这种寂寞一时一天还能忍受,这么连续几天下来,小虎们耐不住了,他们本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都急着上台表演。
“他们说给钱才听,可是我们没钱呀。”小胖又提醒一遍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哎,你们说为什么像我们这种天才却处处碰壁呢?”叶静雅很郁闷。
“就是,我好想唱我的苏有朋……”小胖最喜欢苏有朋了。
“我也好想唱我的吴奇降……”大喜也一副苦瓜相。
“我爸明明说了,是金子总会发光……我爸很少骗人的,对吧,二哥?”
“难道我们不是金子?”
叶静雅咬牙切齿冲大喜一瞪,她最讨厌她在自我怀疑的时候别人也跟着怀疑,其实说这些无非是想听几句安慰鼓励的话,这大喜却不开窍。叶大强同样讨厌被否定,讨厌各种不确定,毅然决然地说:“明天我们要开演唱会!金子要发光!”
“同意。再不发光我们就要被埋没了。”
“对,要发光!”
“要发光!”
既然要开演唱会,乐器自必不可少,既然自称小虎,这些就不难弄到,平时养成的“良好”习惯这会充分发挥了作用,村长办公室就在他家小厨房旁边,一间小矮房,门从来没锁过,上自家拿东西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个扩音器拿了来,接上一根木棍,便成了主唱叶大强的麦,吉他和贝斯,扫把加一根绳,至于架子鼓,他几个平时捞鱼用的桶反扣地上便是。打鼓棒,看见那打鼓棒,叶静雅不由得问:“阿旺,那不是奶奶煮面条用的筷子?上次去你们家吃面,我记得奶奶就是用这双筷子给我下面的。”
“演唱会结束再拿回去。”
“那你一定不能弄丢了,别下回去你家吃饭奶奶找不到筷子煮面。”
“……你还去我们家吃啊,那么大袋面是专门给奶奶买的,我跟阿财都不能吃,你一个人已经吃掉大半袋了。”
“是奶奶叫我吃的,奶奶还叫我常去呢——哎,这个谁画的,跟真的一样嘿……”
电子琴是阿旺画的,的确画得逼真至极,阿旺还自告奋勇当键盘手。
至于各自的外型,本身就非常摇滚,都是穿哥哥姐姐们的旧衣,甚至是大人的,勉强合身,众大人一致认为衣服稍大点好,可以多穿两年。反正新衣服也穿不起,穿得起的时候也轮不到他们,人家一套三年,他们一年三套,大人们于是发扬物尽极用的优良传统,只给他们穿旧的、改装过的衣服。
叶静雅顺手拿了大伯的老花镜戴上,又翻出一顶老旧的贝雷帽,感觉跟眼镜非常搭。
这些时日积极给美哥哥当免费洗衣机的好处体现了,去借音响vcd时,美哥哥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临开唱,楼下空空无人,小虎们很伤心,叶静雅悲伤地说:
“我们还是面对菜园唱吧。”摘下眼镜擦擦眼睛。
“同意。”叶大强说,“就当这些菜花是我们的粉丝。”
“我比较喜欢蝴蝶,就当这些蝴蝶是我的粉丝吧。”小胖说。
“楼下猪一家是我粉丝,谁也别跟我抢。”大喜表情严肃。
阿旺宣布:“开头要先唱主题曲。”
大家点头表示同意,叶大强最急,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歌喉,催促:“好了,可以开始了吧。”
音乐起——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彷佛带点唏嘘,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年月把拥用变作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曲终,小虎们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美妙的歌声中,正要给自己鼓掌,却出乎意料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转身,非常意外的场面,简直叫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伙伴们都来了,站在楼下仰面拼命鼓掌。
“再唱再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
“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唱屁股扭扭!”
……
小虎们故作淡定地把玩着乐器,叶大强极力压制心中的狂喜,“平静”地对小伙伴们说:“想听什么歌回去拿笔写了交上来,平安小虎队给你们唱。”叶静雅连忙接下去:“记着,一首两毛。”
楼下小的们听了,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回去了,楼上的小虎们一愕,喜不自禁,击掌庆祝,又上蹦下跳的,震得楼下的猪一家尖叫着团团窜。
“果然是天才啊我们。”叶静雅由衷感慨。
“金子终于发光了……”叶大强附和。
……
没多久,粉丝们回到小楼下,争先恐后递上纸条,当然,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是不能少的,钱嘛,总共三毛二分。
叶大强数着这三毛二分钱,边数边叹气,叶静雅安慰他:“至少比上次多,一共多了三毛二呢。”
“就是,要学会知足。”小胖附和。
“甜蜜蜜?这谁点的?”叶静雅举着那张字迹工整的纸条注视着楼下的小粉丝们。
“大妮点的。”小妹答。
“甜蜜蜜,谁会唱?”叶静雅问同伙们。
“不会可以练嘛,”叶大强夺过纸条,“小妹,记得转告大妮,这首很贵的,叫她加钱。”
叶大强反复数着那几张小钱,三毛二分钱他数了不下三十二遍。
“白龙马?这谁点的?有这首歌?”叶静雅打开另一张纸条随口问,抓起小胖手里的南瓜籽抛进嘴里吃起来。
“这是大圣的歌。”弟弟高声答。
“大圣的歌?大圣什么时候改唱歌了?”吐掉嘴里的瓜籽壳,盯着弟弟看,纸条上的字迹很眼熟。
“不是,是……是哥哥点的,就是这首,白龙马蹄儿朝西……”弟弟五音不全地哼了起来。
“哦,就这首呀,早说嘛。”
“告诉你们,就这首,大圣的歌,我们平安小虎队唱得最好了,所以……”叶大强架起二郎腿,“这首是最贵的,记得跟哥哥说要加钱,五毛钱,从现在起所有的歌都涨价了,一首五毛,我们可是练了好久才……”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王八犊子,又作威作福了,整天不务正业,每天每天想着不劳而获骗吃骗喝,大人一不在就……看我不打死你们!”
手执竹棍的妈妈火冒三仗地从那头疾步过来。
叶静雅叶大强立刻跳楼逃命。
“妈,我们没骗吃骗喝,我们……我们唱歌呢,唱得可好了,真的,不信你问弟弟妹妹他们,别打我们,只要你不打我们,我们免费给你唱一首。”
“对啊,二娘,不然两首也可以,我们真的唱得很好,他们听了都说好……”
帽子掉了,眼镜也掉了。
“唱歌?除了整这些不伦不类的玩意你们还会干些什么,弄神弄鬼,跟我弄神弄鬼……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
“二娘,只要你不打我们,我们可以专门为你再开一场演唱会,不收钱……”
“对,妈,免费为你开一场,不收钱,我们玩的可是摇滚乐!很有名的我们这个乐队,就叫平安小虎……”
“小虎?还小虎,告诉你们,你妈我还老虎呢……”
啪啪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