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州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片荒芜,因处在三江汇聚处,是北朝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仅人烟阜盛,佛教更是兴盛,昔年达摩祖师到北朝便在此地落脚,后来才上了少陵山修行。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棠州庙宇众多,新都建设领导小组异口同声不约而同表示要将这些破破烂烂的庙拆了,不仅拆,还要拆的干干净净,一是尽快推动新都建设进度,二是继续执行先帝的灭佛政策。
大家七嘴八舌,把贺兰成律嚷嚷的头疼,头疼了半天他一拍桌子,不能拆!
为啥?为啥不能拆?
大家询问的眼神看向贺兰成律。
贺兰成律脑子转了下,开始东拉西扯,说这是名胜古迹啦,能提高新都的历史底蕴,怎么能拆了呢巴拉巴拉……
见说服不了众人,他一脸严肃的说,这是圣上的意思!
贺兰成律拉出来圣上一下子就堵住了众人的嘴。
反正他们也不敢问圣上,自己这理由不会被拆穿。
为什么不能拆?贺兰成律才不会告诉众人他是怕反噬。
达兰台有坚定的宗教信仰,相信他们萨珊神教中神灵的存在,而贺兰成律和元恪一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于萨珊神教那一套很不屑一顾。但是拆庙,任贺兰成律这样只信眼见不信虚无的人也不敢。
贺兰成律本着“保护为主、避开为主”的原则设计新都,最大程度上将棠州原有的寺庙留存下来。其中最有名的寺庙当属定光寺。
定光寺供奉的是燃灯古佛,《大智度论》云“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燃灯佛是释迦牟尼佛的授记老师,过去世界的如来教主,出生时光明如灯,照耀三千世界,放了整整三个大劫的大光明,故又名定光佛。
一般寺庙里都供奉三世佛,从左到右依次是燃灯古佛,释迦牟尼,弥勒佛。释迦牟尼佛主修今生,是现世佛。燃灯佛修过去,为过去佛。弥勒主修未来,为未来佛。
定光寺大殿两边的山上,对称晋级形排列着南北五观堂、配殿寮房及斋堂,均随地形巧妙而建,雕梁画栋,古朴清雅,移步换景而观,美不胜收。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地藏殿、天王殿、卧佛殿等十余座殿堂气势宏伟,雕塑精美,吸引了天下众多游人信士前来游览瞻仰。
谢宥一策马到定光寺的时候,沙弥们都围坐在寺外打坐念禅,穿着铠甲的羽林郎紧紧的守在寺门口,宛如天神般。
匆匆下马,乌朵取了公主府腰牌给羽林郎看,两人方通行。
谢宥一从来没进过寺庙,但他征战多年,寺庙不知踏坏了多少。对于神佛,他向来不信,倘若神佛能渡人,那他征战四方是为何?求神佛求不来安居乐业,只有铮铮铁蹄才可以保天下太平,求神佛也求不来荣华富贵,只有一双手沾满鲜血才能登上高位。
这天下本就是这样,行善积德修来世,杀人放火享今生。
他长年待在军中,无暇冶游,连著名的世纪江陵大商厦都没去过,更不要提寺庙道观,当然就算有时间,他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大殿高十余米的金身燃灯古佛法像庄严,神情恬适静谧,看一眼便让人心底安宁。
九公主正跪在佛前,旁边六旬有余的释远法师正耐心劝解,“公主因缘未了,怎么能出家?佛门中人需六根清净,不念世俗。公主心有执念,对红尘尚且眷恋,贫僧不能收你。”
九公主道,“我想斩断情思,皈依佛门,愿法师助我脱离苦海。”
释远笑道,“公主想,公主却不能。”
九公主道,“只要我想,我便能。”
释远看了眼大殿门口静立的谢宥一,低头道,“公主回头看看便不能了。”
九公主疑惑的看着释远,转身便看见了正走进来的谢宥一。
佛殿香烟缭绕,金碧辉煌,谢宥一走到了二人旁边,低头看跪在蒲团上的九公主,谢宥一忍不住叹息。
一个时辰前,九公主去掉钗环珠翠,一个时辰后,她连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脱了。那一身灰布素衣显得她的俏脸越发白净,却也显得她越发纤细。
她这又是何苦呢。
双手合十向释远行了个礼,释远忙回礼,“施主,你来了。”
谢宥一看了眼九公主,向释远道,“大师,有劳。”
释远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请施主点悟公主,阿弥陀佛。”
说完静静退下,只留了谢宥一和九公主在大殿。
谢宥一捡了个蒲团盘腿而坐,看着九公主如花的容颜,他问道,“公主,为何要来定光寺?”
九公主不敢看他,只低了头默默无言。
谢宥一道,“公主聪慧,能听懂我说话。为何一直不愿意用汉文和我交流呢?”
九公主闻言吃惊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谢宥一轻笑,“我自然知道。”
作为元恪的亲妹妹,九公主不会说汉话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他在梦中时候,明明听见这娇稚的嗓音能说简单的汉语,还会用汉语唱歌,怎么等他一醒来,这九公主便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非得靠让人翻译?
这其中的婉转女儿情思谢宥一猜不到,乌朵却知道,公主为了让那个年轻人教她说话,多个接近他的机会,所以才装作对汉话一窍不通。
见被戳穿,九公主俏脸上并无羞恼,她只是更深的低了头,仿佛这样低了头学鸵鸟,他就发现不了自己的小心思。
谢宥一伸手摸了摸她光滑如缎的秀发,“公主才十四岁,以后还能遇见许多美好的人和事。等公主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情爱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件事情。你还太小,有些路,只有走过才会懂。”
见九公主似懂非懂,他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理解九公主的感受?他或许比她感受的更深刻。
爱而不得,是夜深人静时候的辗转反侧,是前路漫漫忽然无力前行的空虚,是一次次说服自己放弃时候的孤注一掷。
他本有卑弱的一线天光,可这光被元恪打的粉碎。
小郡主表达的如此婉转隐晦,倘若他是元恪,不一定能发现那诗经里的玄机。
可是元恪发现了。
元恪当时读的该有多细致啊。
听谢宥一说爱是小事,九公主揉了揉裙角,想反驳他,却难以启齿,怎么能是小事呢?知道他要离开公主府,她的天都要塌了,甚至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只恨自己是公主身,是女儿身,不能随他天涯海角。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任苦海无边她也觉得甜蜜。
想了想,她开口,“你从前有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