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20至 第二十六章 使命

    “贝伦迪卡。”卫疏蒙轻轻叫出这个名字，“听说你从来不会直接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你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贝伦迪卡没有动，从卫疏蒙的角度看去，他格外完美。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悄悄跟我来这里，又忽然现身，以我的能力，原本是察觉不到你的。”卫疏蒙就站在贝伦迪卡的面前十步左右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向前走一步。

    “你说的没错，你一出学校我就在跟踪你。但是刚刚，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不管怎么说，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贝伦迪卡动了，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卫疏蒙面前，他比卫疏蒙高大许多，抬手刚好可以摸到卫疏蒙的头顶。当卫疏蒙看到他残缺的左腿，心中的疑惑已经完全解开了。

    “同类？”卫疏蒙冷笑起来，贝伦迪卡忽然从这个男孩身上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绝望，“我会站在人类的一边。你一直坚信，人类是有缺陷的，却没有想过，自己天生就注定不完美。自卑，和与生俱来的孤傲，让你从来不想见任何人。那你知不知道我真正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呢？”

    贝伦迪卡的身体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的颤抖了一下，因为化形之力，他根本看不出卫疏蒙真正的模样，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并不是真正的卫疏蒙。忽然一道蓝色的光蒙住了贝伦迪卡的视线，等他再看清卫疏蒙的时候，心底只有无边无尽的痛苦。将心比心，他知道如果自己是卫疏蒙，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也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因为卫疏蒙在一瞬之间已经变了回来。

    “我五岁以后，几乎每一天都在尝试自杀，我相信如果你是我，应该早就死了。我一方面，不想就这样死去，一方面又无法忍受真正的自己。后来，我能成功使用化形之力，就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很普通，但比我之前已经好上百倍。你有后遗症，我也有。一切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都会遭到无情的报应。我们生来注定残缺。”贝伦迪卡的心就像被猛然撕碎一样地痛，他清楚地明白卫疏蒙比他经历过的痛苦多过百倍，千倍。他自卑，所以他孤独地骄傲。

    “他的心比我想象中还要狠。”贝伦迪卡的手指探进卫疏蒙的发梢，“让我想办法帮帮你。”

    “没用。你知道他一向追求完美，如果有方法他不会让我这样。如果要帮我，就要改变我的基因。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徒劳无功了。所有的牺牲都没有价值了，包括，你。”卫疏蒙，你一个人到底要承受多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还是失败呢？”贝伦迪卡闭上了眼睛。

    “失败？我就解脱了。但我会尽力活下去的。”卫疏蒙的双眼有一种很特别的光，是贝伦迪卡从不曾拥有的。

    “篡改基因，重组基因……，人类本身固有的体质和形态根本无法承受。我的器官，已经不可避免地在衰老和退化，甚至，进一步变异，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什么样子。你醒醒吧，你只是他们的一个实验品，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他们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是，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我没有奢望他们的爱。从我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被灌输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使命。我只是一件工具，但我至少是一件不可缺少的，有价值，有意义的工具。只有活着，才能实现我的价值。两百年了，你应该知道，如果再失败，人类会面临什么吧？”卫疏蒙每说一句话都好像在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你何必管他们的死活，大不了大家一起死。这些年，我费尽心力，只是为了寻找治愈自己的方法。虽然已经没有方法，可以逆转我身体上的伤害。但是你还小，我们可以把你变回正常人。”卫疏蒙轻轻拨开贝伦迪卡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有些东西，总是要有人还的。没有我，又会有下一个试验品，承受着和我一样的痛苦，甚至，比我更大的痛苦。我不愿意。我既然决定活下去，就一定会带着我应有的身份和使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无怨无悔。”贝伦迪卡还在沉浸在“无怨无悔”这四个字的余音中时，卫疏蒙已经走了，他的脊梁在黑夜里更加笔直，散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摆动，他的双眸始终明亮，模糊的泪水已经完全消失在心底深处。

    “无怨无悔。安晓凡，泰清风，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试验品了吧。或许他可能已经得到你们真正的爱了。可惜，我五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只有十岁却做到了。这就是你们给我最好的报应。”贝伦迪卡的眼角已经湿润了，他颓然坐在树下，枕着月光，久久不能入睡。

    卫疏蒙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顺手打开了言学金传送过来的化验结果。穆孝文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普通人类，但很奇怪的一点是，他基因的完美程度接近百分之一百，或者说，是完美的。这在自然界中是基本不可能存在的，但穆孝文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卫疏蒙面前。卫疏蒙打了个哈欠，从被子里露出头，不由得陷入沉思。完美的基因意味着父母的完美组合，也就是说，他的父母不仅是能力超强的人类，还必须具有互补的能力，并且一阴一阳，纯天然的组合。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绝配。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刚刚好相遇，又刚刚好相爱？卫疏蒙不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或许，这就是其他人调查自己和穆孝文的原因。但其中的秘密，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对于卫疏蒙来讲，最重要的事情只是活下去，勇敢的，无怨无悔的，活下去。未知，危险，忐忑，遗憾，……，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拦一个人活下的信念，无法阻断他对生活全部的期许。

    短暂的休假，让卫疏蒙有大量的时间来从事自己的研究，他干脆闭门不出，在宿舍画机械图纸。当达到六级机械师的等级以后，上升的空间非常狭小，能够帮助他提高机械实力的，唯有打造一台超强的、符合自己特点的个人机械。卫疏蒙认为，真正强大的机械并不是在诞生之初，就体现出非凡的性能，而是拥有无穷无尽进化的能力。但怎么才能使有限的机体，拥有无限的潜能呢？这世界上，唯有真正的生命体才能做到这一点。机械毕竟是机械，再与主人相通，也不可能像人一样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进化。相反，如果把人和机械结合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够成功呢？

    卫疏蒙把自己的构想付诸实践，在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之后，终于完成了机械的初稿。他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他的判断，并帮助他实现这一看上去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只能求助于高卓，也就是青合族木系长老，汤嘉木。

    “老师，机械可不可以植入人的体内。”这是卫疏蒙见到高卓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他匆匆忙忙从玩具城赶来，轻微的喘息由于他紧张和激动的心情变得有些紊乱。

    “族长……？这是我一直以来研究的项目，最近已经有一些突破了，不过现阶段还很难进行尝试。”高卓心下一惊，把卫疏蒙拉进相对机密的机械室里。

    “老师，我的机械之力和其他能力比较起来，非常弱。我需要一个强大的个人机械来弥补自身的不足。我想只有将机械和我本身合为一体，才能克服这一问题。”卫疏蒙展开自己已经完成的设计图纸。高卓的眼睛一亮。卫疏蒙的图纸是有缺陷的，但他对新事物的大胆尝试和想象，瞬间打开了高卓封闭的思路。

    “我想我已经有思路，在你我的设计之上改进一个更为实际的方案。小卫，你想办法将所有的回路和系统与人类的神经系统联系在一起。其他的交给我。”高卓卷起桌上一沓图纸。

    “好，我明白。谢谢老师帮忙。”卫疏蒙的眼里泛起亮光。

    “族长，这种设想存在非常大的危险系数，如果你想亲自实验……”高卓有一丝犹豫，他有保护卫疏蒙的责任和义务，但是却无法干预他的选择和决定。

    “如果我实现不了的东西，或许这世上没有人能成功了。我本身就是个奇迹，不是么？”卫疏蒙抬起幽蓝色的眼睛，带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或许是珍藏的太深，或许是遗忘的太久，高卓在看到卫疏蒙无谓而自信的笑容之后，才想起那张已经模糊了的面容，两百年了。他的眼睛像极了上将军，特别是那种风轻云淡的冷酷之情。高卓忍住眼眶里激动的泪水，轻轻揉了揉卫疏蒙的发梢，他想他已经完全知道了他的来历。

    卫疏蒙和高卓分别把自己关在不同的操作室里，一边实验一边画图。不同于高卓，卫疏蒙毕竟是小孩子，所以会经常走弯路，他无数次地失败，却从来没有停下手中的笔。

    “卫疏蒙，你最近都不在学校么？”穆孝文打开了卫疏蒙的通讯器。听到穆孝文的声音，卫疏蒙不耐烦地扔掉手里的绘图笔，“是啊，怎么了？”

    “你见过贝伦迪卡了？”穆孝文听到卫疏蒙松散又烦闷的声音，也放下了手里的怀表。

    “你怎么知道？是，我见过他了，他不会伤害我。我现在在安全局。找我有事吗？”卫疏翻开手边的一本相关书籍，漫不经心地问。

    “没事。我的机械是你和小宇一起改造的吧？”在卫疏蒙缺席的这段时间，全体拥有个人机械的一年级学生，都在与自己的机械进行融合，并培养默契程度。董三川和地宝相处时间最长，匹配度也极高，与机械合体后的整体实力，已经逼近八级机械师；斩风则是卫疏蒙根据陆皓凡自身的特点，为其改造的，因此匹配程度较高，加上陆皓凡的悟性非凡，整体水平已经达到七级机械师的水准；袁斌收到父亲袁磊为他提供的个人机械，“火曜”，在原有七级机械师的水平上也有所提高；陈星宇也终于跻身六级机械师的行列，在学校专业老师的帮助下，独立打造了自己的机械“圣金”。

    而和“毫光”融合的时间越长，穆孝文越能体会到这台机械设计者的心性和性格，陈星宇没有这么复杂的思维，也绝不可能独立完成这项庞大的工程，相反，机械显示出的一切风格，都和他所认识的卫疏蒙太过相似了。

    “是。还喜欢我们的设计么？”卫疏蒙左手按在太阳穴，轻轻垂下眼睑，也放下了手里的书。

    “喜欢。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穆孝文抚摸着怀表上的纹路，“卫疏蒙，你在研究自己的机械吧？”

    “是。但现在好像遇到了一点困难。”卫疏蒙打开视讯系统，看到了穆孝文依旧淡雅的笑容。“我可以帮助你吗？”

    “或许可以，穆孝文，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对计算机的系统程序那么熟悉，知不知道它们瞬息万变的流动和人类体内什么的结构最为类似？”怎么才能让神经系统发出的指令和机械内部的应答装置形成回路，以此来实现人机真正的一体化是卫疏蒙现在要解决的重点。

    “你想干什么？”穆孝文轻轻皱起眉头，好像隐约藏到了些眉目，“卫疏蒙，你最好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不过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在我看来，是血液。”

    “血液。我好像明白了。”卫疏蒙随即关闭了自己的通讯设备，并让它陷入休眠状态。

    “卫疏蒙，我还有事情没有问完你，贝伦迪卡是什么人？我的血液和基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穆孝文的喃喃自语消失在毫光“呼呼”的安抚声中，他对卫疏蒙确实无可奈何。

    此时，卫疏蒙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他在想办法使机械敏感到能感受到他每一个细胞的变化，从而做出及时和最快速的应答。事实上只要将机械的每一道程序都和卫疏蒙神经系统上的触发点连接在一起，他便可以迅速感知主人的生理上的各种反应，从而在语音指令下达之前，直接接收由大脑神经中枢系统传来的信号。而这些程序就像是流淌在人类身体内的血液，血液从心脏开始流动。控制机械的主机只能在大脑。

    “族长。”卫疏蒙刚刚相通自己所在的位置，高卓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老师。其实要完成这样的一个设计并不困难，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敢来尝试和实验而已。这相当于把自己的生命和智能的机械联系在了一起，把自己本身变成了一个机械装置的载体。”卫疏蒙一旦和某种机械缔结盟约，整体实力增强的基础上，他面对危险时的不稳定指数也会提高，这意味着，他无法放弃机械而自己存活下去。

    “看来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高卓已经有了完整的设计方案，“既然你决定了，我能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你，把危险性降到最低。”

    “谢谢老师。”卫疏蒙深深鞠了一躬，把自己和穆孝文交流后的见解一一说给高卓。

    “你的想法没错，我会通过手术，把必要的装备植入必要的身体部位，我会尽量减少这些装置，以免对你的身体造成过多的影响。另外，机械会有一个显示和接收的平台。我把他按你的想法，设计在左手食指的指甲上，并可以通过触屏将其清晰地转换到其他装备上。高卓把清晰的图纸，和手术需要植入的一切装备详细标注后交给卫疏蒙。

    “按老师说的做吧，我可以做到。”卫疏蒙已经仰面躺在身边的实验台上，微闭着双眼。

    “族长，……，小卫，你要知道手术是有一定风险的。”高卓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卫疏蒙，“我无法给你实行全麻的手术，你必须要保持意识的清醒，如果撑不下去一定要告诉我。”高卓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对于卫疏蒙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孩子，倔强得连死亡都不敢靠近他。卫疏蒙很久没有回答，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卫疏蒙？”

    “汤嘉木，你放心。在没有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