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萍走后,张星雨进屋禀报情况。
李玄音非常关心,不住询问,风沙装作关心,实则冷眼旁观,该吃吃、该喝喝。
待他吃饱喝足之后,立马拍屁股起身,言说就地住宿,并要求李玄音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云云。
李玄音十分恼火,指责风沙冷漠无情。
“船队有行程,只稍作泊停,补充食水而已。”
风沙脸色很平静,解释道:“你我亦有行程,此趟往返,时间很紧。”
李玄音还要再说,风沙道:“兰小姐是通判家的小姐,什么牛鬼蛇神对付不了?咱俩人生地不熟,留下来也只能干着急,帮不上人家什么忙。”
李玄音觉得这话有道理,神色放缓了些,嘴上仍然不忿,“总是你贴身的人儿,时时服侍你,无情也有情了。”
车轱辘话风沙说烦了,回道:“说不定等你一觉醒来,苏苏就好好的回来了。”
李玄音跺脚道:“好好,你的丫头你都不关心,我管什么管,算我多管闲事。”
起身便走,头也不回。
风沙赶紧打眼色做手势,张星雨忙不迭跟上去。
客房刚才张星雨都安排好了,就在吃饭的楼上。
风沙房间和李玄音房间错开了一些,并非隔壁。
当然是张星雨有意为之,并留下来服侍李玄音。
她刚才拦着兰萍不让进,其实并非拦着兰萍见主人,而是拦着永嘉公主见兰萍。
这么清纯的可人,要是让永嘉公主看到了,一定胡思乱想,指不定闹什么事呢!
总之,别管主人有没有偷香窃玉的心思,偷香窃玉的空子,她得给主人留出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伙计跑来敲风沙的房门,言说是来送鲜果的。
一对眼珠滴溜溜转,退走的时候往桌上压了瓣荷花,还打了几个手势。
荷瓣落于桌面,弯弧如船,色泽粉嫩。
风沙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指尖腻滑略潮,宛如美人新浴之肌,明显新采不久。
不肖多想,定是齐婵弄的。
好吃坊的内院天井本是贡使的秘密驻地,设有密道,江城会接管后把这里废了,恰逢倚翠楼经营不善,托门路盘下这里,并改名好吃坊。
风沙以齐婵的名义把好吃坊盘下之后,齐婵以翻修的名义,找出了所有的密道。
其中一条直接通到附近民居内,齐婵安排了人日常居住,一切如常,实则监守。
上次风沙来江城的时候,齐婵告知了密道的位置和布置。
风沙觉得这里不错,便让当时不适合露面的武从灵暂住。
他自己倒是一直没来过,今次还是头一回走这里的密道。
点起入口处的灯笼,走在相对狭窄的秘道里,还真有点偷香窃玉的刺激。
刚出密道就看见许久不见的齐婵,再一偏头,齐婵后面是笑盈盈的兰萍。
齐婵拿着个鸡毛掸子,贴上来扫了几下灰,顺手褪下了风沙身上的外袍。
那流畅自如的样子,没有半点不自然,好像做过千遍万编理所当然似的。
兰萍更是流畅自如的双手接过外袍,侧过身抖了两下,到旁边挂了起来。
齐婵扶着风沙坐进一堆软垫,接下来便和兰萍在风沙眼前一阵眼花缭乱。
搬泥炉、生火炭,取茶具、烧开水,盆盏巾香纷纷上,瓜果点心滚滚来。
等到安宁下来,齐婵于对面煮茶,兰萍忙着给风沙净面、掏耳、剪指甲。
三不五时还取个果子喂给风沙,嘴上也没停过,把找人的安排详细说了。
对她来说,找一伙已经盯住的外地人根本不难,现在连人老巢都摸到了。
就在码头的一艘船上,麻烦在这艘船居然泊在顺风号附近。这是真麻烦。
为了保障顺风号的安全,城主府派巡防署步快和一帮衙役封锁了这一片。
江城会也派来一批高手,连镜鉴司都派了几个人监督。
人家原本是船上的,进出没人深究,要是派人去抢人,那就必须打招呼。
不管什么事,一旦涉及到多方,闹出动静就很难压下。
如果只有江城会和城主府那边的人手,那都还好说,无非是多打几个招呼的事,但镜鉴司只听命于衡山公主,涉及到柔公主和宫大家的安全,人家未必会给面子。
风沙静静听完,然后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听说城里建了一条齐马路?”
正在倒水的齐婵手抖了下,开水浇歪到桌上,忙放下水壶道:“公主在的时候,一直担心江城会遇上兵祸,要大家一切以备战为先,齐家当然义不容辞,出钱出力,兴修了条驰道,从石城山一直修到码头,专供军用。”她口中的公主自然是武从灵。
着重强调“军用”,其实是强调一般人的确用不得,并非是她横行霸道不讲理。
而如此表述,说明她非常清楚因为这条齐马路,她在民间的口碑简直糟糕透顶。
风沙并没有吭声。
齐婵这一番说辞,他没法质疑,因为他其实是道听途说,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
兰萍正并膝跪在一旁给他掏耳朵,本就不敢喘大气,这下手上的力道更小心了。
齐婵担心风沙不信,扔下手中的活计,比手画脚解释起来,“本来我只是修路,没想到路修好后,有人觉得出行不便,便找我帮忙,我抹不过情面,开了几张路凭。托您的福,婵婵在江城还有点面子,路又是我主持修建的,开的条子大家就认了。”
话越说越慢,字斟句酌,好像深怕说错点什么。
“什么人找你开条子?”
风沙很敏锐,追问道:“武从灵的人?镜鉴司?”
整个江城能让齐婵这么忌惮的人,只有武从灵。
齐婵缩缩颈子,怯怯道:“我爹他没有答应,他们就来找我,说是公主的意思,婵婵当然不敢拒绝公主,他们又给了人家一些钱,说是公主赏赐。”
这件事情,兰萍还是头次得闻,低眉垂目,耳朵却竖得老高,脑袋瓜也在飞转。
她才不信这里面没好处,没好处能让衡山公主倒给齐婵塞钱?
齐婵显然是在装可怜呢!
风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你这口子一开,怕是收不住了吧!”
齐婵有什么值得武从灵觊觎的?还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拉入伙?
想来想去,也只有他许诺给齐婵的一条属于三河帮的私人渠道。
这是他特意给齐婵开的口子,什么都能买,什么都能卖,等同于合法走私。
齐婵点头道:“后来有些人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找我开条子,婵婵一时没忍住,又开了几张,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兰萍暗自撇嘴,什么叫避重就轻,这就是了?
连她都听出这里面定有隐情,还想糊弄风少?
“别替人遮掩了,你也遮不住。”
风沙冷笑起来,“其实这笔钱,大头让镜鉴司拿走了,你只是被人家推到前面,专门负责收钱是吧?”
他这下明白了,这是把齐马路的路凭和齐婵的专属渠道硬生生捆绑成了一件事。
明面上买的是齐马路的路凭,其实买的是合法走私的资格。
兰萍给风沙掏耳朵的手顿了顿,她以为齐婵是抛出些边角毛利来掩盖更大好处,无论如何没想到齐婵只是别人的马前卒。
齐婵则更愣,她语焉不详,掩饰了半天,没想到风沙还是一眼看透,一语道破,无奈点头,老实交代道:“有些人花了大价钱,要的不光是路凭,而是买一个资格,一个能跟镜鉴司搭上关系的资格。”
风沙不动声色道:“你这位置其实挺不错的,你就占着,钱也拿着。关键是帐,钱我可以不要,帐目全都得交给我。对了,如果以后有什么人敢拿这件事来威胁你,你就说你们这些烂事,我一清二楚。反正全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这哪是帐目啊!根本是武从灵铺开的关系,武从灵肯定不想这些关系让他知道。
十成十是武从灵的某个心腹贪利忘义,自作主张,以武从灵的名义来诈唬齐婵。
也是因为武从灵离开江城去了岳州,鞭长莫及,才会被人瞒天过海。
武从灵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人灭口,把整条线连根铲了,包括齐婵。
可是,知道他知道了,再杀齐婵,那就是嫌自己脸不够圆——找抽了。
风沙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问了下“齐马路”,居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意外之喜,喜出望外了属于是。
“光明正大走在别人不能走的路上,说明有身份、有地位”
齐婵见风沙没有深究的意思,揪紧的心稍稍回位,转念又道:“要说最大方的,还是那些有钱无势的家伙,一个个捧着钱,哭着喊着送来,家里门槛都给踏坏了。”
风沙笑笑没吱声,只是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齐婵彻底放下心,打起精神继续泡茶,万分卖力。
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这摊买卖里面,虽然她拿得小头,赚得却不少。
既然风沙不要,那就都是她的。
兰萍听着又嫉又妒,心道好嘛!风少刚说不找你要钱,你就立刻显摆起来了?
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听齐婵的口吻,这显然是很大一笔钱,难保风少知道具体数目之后不会眼红。
现在当面抖落出来,实话实说,总比之后让人捅到风少面前,要好得多得多。
起码能给风少留下个诚实乖巧的好印象。
很快,沸水冲茶,茶香起腾,如云如雾,变幻无方。
恰在这时,响起铃铛,齐婵欠身抱歉,起身离开后又迅速回返,展开一张字条,递给风沙道:“那伙人往您房里塞信了,目的就是要钱。”
风沙没接,甚至没看,淡淡道:“能用钱解决最好。”
齐婵十分意外,兰萍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区区一伙水匪,不仅上了岸,还被找到了老巢。
别说风少,她们两个随便吩咐一声,都能灭了。
“我有事在身,不想暴露行踪,不想闹出动静。”
风沙及时解释道:“我明天要离开一趟,回来之前,除非绑匪交人,或者撕票,否则不得轻举妄动。总之,她的性命最要紧,宁缓莫急。”
听风沙如此说,齐婵和兰萍相视一眼,都觉得棘手。
风少这么谨慎,显然非常在乎那个被掳走的小丫头。
本来并不算困难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办起来。
其实风沙只是想让人觉得他在乎苏苏的安危,努力营救,仅此而已。
实际上,像他这样爽快给钱,只会让绑匪贪得无厌。
但因为值钱的关系,肯定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起码不会丢掉性命。
如果他从隐里回来之前,苏苏没能靠自己脱险的话,身份将不幸的仅止于奴婢,但幸运的是,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何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