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岛上,没有像样的城郭和集市。
途中遇见的一些扶桑村社,家家户户的存粮仅够果腹,没有多少剩余能和外界进行交易。
所以我们的买粮之路,在最初的半个月里没有丝毫进展。
手握大把的赤金却买不到粮食,紫烟岛上林兄他们还在等米下锅呢!真是愁煞人也!
在这么下去,我已准备带领诸位兄弟冒充悍匪,洗劫豪强官府的营寨了。
这种除暴安良、打家劫舍的差事,我和秦冲、锅盔两位兄弟当年在罗马国的迦南都曾做过,也算是轻车熟路。
但山野蛮荒之地,连续行走了四五日,尽然找不着一处像样的官家粮库。
东瀛倭国的原始贫瘠,今日得见终于信矣。
就在进退为难之际,我们尽然在距离海岸百里之遥山原地带,遇见了一个汉家风格的田庄。
高墙大屋、青瓦泥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依山沿水而建的阡陌田垄,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
秋季收割的稻茬仍然泛着青青的绿意,有成群的山羊和水牛正在其间悠闲的放牧。
如此乡野景致与别处完全不同,若非身在扶桑,真以为来到了东晋的江南。
金陵城外陇西庄园的冬日景致,应该就是这般模样吧。
田庄的主人自称是大汉后裔,乃三国东吴的前朝遗民。
当年先祖避祸来到扶桑国定居,传到他这一辈已是三代人了。
这位汉家同袍如今已经移风易俗,改为倭国姓氏,名讳西乡次郎。
祖先家世与我们金城易氏很是相像,同为汉家后裔也是一见如故。
他家田庄中常年蓄养的扶桑庄客有一百多人,这河口山麓一带的田垄山林全是他们家族的领地。
所以区区万斤粮食,对于西乡老兄来说易如反掌矣。
西乡兄秉承了汉家古道热肠的江湖之风,亲率几十个庄客驾驭十多辆牛车,把一百多石的万斤米粮、千斤的腊肉和稻种送抵我们海边的船上。
然后彼此挥泪惜别,相约他年再见。
等到我们的海船顺着西北朔风返回紫烟岛时,已是这一年的春节前夕了。
连续几天的暴雪,整个小岛如同一团硕大的棉絮,漂浮在阴沉灰暗的沧海之上。
海船缓缓靠岸,秦冲放下了铁锚。
望眼欲穿的林兄、田伯他们,早已率领众人站在岸边,盛情迎接我们的归来了。
“贤弟啊!你们总算回来啦!再不归来为兄我就要投海自裁也!哈哈哈!”
林兄与我开怀相拥,一月不见他那飘拂的须发又白了许多。
“让大哥操心,在下的罪过!整个大岛没有尽然互市的集镇,幸亏遇见一位世居该国的汉家老哥,我们才没有空手而归!”
我向林兄拱手叹道,把如何遇见西乡次郎的前后经过向众人简单叙说了一遍。
“易子,林鹤他们这些伢仔成天在老爷面前唠叨,说你们主仆三人劫持了我们的商船,带着全部金子早已回到大陆去了。呵呵,把我们丢在了这孤岛上。”
一旁的田伯开心道,秦冲、锅盔他们已经在指挥着大伙来回搬运粮食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几十座大小不一的木屋已经四散分布于山林之中的汤池边上。
其中离海岸最近的那座大屋,肯定是我们在该岛停留期间的仓库和居室了。
而我也这才想起,当初驾船离岛之时,从南荒带回的二十万两黄金还全部留在船上。
如果我和秦冲、锅盔三人真是贪财歹毒之人,林兄他们可就惨也!
不但丢失了全部的身家,连归乡的海船也一道没了,再造一艘跨海的巨船在这紫烟岛上已无可能。
“哈哈哈!江湖之上凶险难测,田伯,也难怪林鹤他们有此猜测!都是金城考虑不周,让老叔挂怀了!”
我对着田伯躬身行礼,以示歉意。
“这一点我到不担心,贤弟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下雪之前那段日子海上惊涛骇浪,为兄真正担心的是这朔风,又把我们的海船吹到了南边,哈哈哈!”
林兄仰头豪饮了一口皮囊中的谷酒,向我慨然笑道。
我也发现大屋旁边的林畔,酿造酒浆的糟坊已经开锅了,正在升腾着浓浓的白雾。
一股酒香的味道迎面扑来,令人不觉神往。
糙米、腊肉、美酒全已备好,还有青春灵动的扶桑野女相陪,今年这个新春佳节,在这紫烟孤岛上定然不会思乡孤单。
自从土著岛民们有了姓氏宗族的自觉意识之后,每日点名分饭的繁琐仪式也就自行终结了。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浩大的造屋工程,这些土著肯定深受徭役之苦。
加上没有春藤君在中间翻译斡旋,林兄他们在岛上野民的眼里,已成了虎狼一般的官差。
平时没有召见,男女土著们已经开始远远的躲着我们了。
林兄告诉我,岛上新建的石墙木屋全部按族群设置,分别叫做雾岛村、岩上村、林中村、泉边村和赤云村。
每个村落之间相距五里之地,各选一位年长开悟的男子作为一族之长。
这种按照南安郡乡野村社的传统乡俗构建起来的扶桑新村,令我倍感欣慰。
歇息了一夜之后,我们最后一次召集全岛男女土著,按照族群分发了买回的米肉,作为他们一个月来辛苦劳作的报酬。
同时又订下两条规矩,其一是大屋每天所需的蔬果、海鱼,由各个村落按日轮流进献。
另一条是今后同姓族人禁止通婚,禁行男女之事。
违反者流放外岛永不许归,由族长代日向大王执行监督和行刑之责。
春藤宣读翻译完两条岛规之后,紫烟岛五大村社的所有土著在各自族长的带领下,欢天喜地的领取了各家的咸肉和米粮,扶老携幼返回各自的村寨去了。
他们已经学会了每日两餐定量的居家烹饪之术,向开悟归化、知晓人伦的新国人又迈出了一大步。
我们改造这些扶桑土著的四大方略,也完成过半。
余下的便是教授他们修筑田亩、种植米粮了。
稻种也已带回,等到春节后日暖雪融万物复苏的时候,这些事项便可付诸实施。
接下来的时间,是段神仙般的日子。
当年长安城外渭水之滨,从上官燕喜那儿学来的山戎冰戏之术,终于派上了用途。
我和秦冲、锅盔带着小女印加,每日乘着自制滑板,在紫烟岛丈余厚的皑皑白雪之中驰骋狂飙,总算找回了一点年少轻狂时的感觉。
或者从岛上的孤峰长驱而下,直接飞入山下的汤池之中。
或者带上林兄和春藤,踏雪前去岩上、赤云诸族的木屋,与新晋的族长们喝上一杯。
而林青、春哥他们这些少年,更是如鱼得水了,和那些扶桑少女成日流连于汤池之中。
在这刚刚开化的无主之地,神仙老儿也管不了这般的男欢女爱。
也许对于一个刚刚走出蛮荒的土著女子来说,能够最初感受到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便是与心爱之人的儿女情长了吧。
我们船上的伢子们,个个俊朗伟岸,远非岛上黑牙猥琐的土著男子所能相比。
于是这些情窦初开扶桑野女,便如飞蛾扑火一般奔着汉家少年们而来。
正是干柴遇见了烈火,隆冬时节的紫烟孤岛也变成了罗马国基督教义下的伊甸园。
船上伢仔和那些青葱野女,也就成了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
新春之后,岛北的雾岛家和岛南的林中家有了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联姻。
雾岛家族的长孙女雾岛小鱼,嫁给了林中家族的长孙林中一男。
年长的田伯作为司仪,用汉家的婚俗主持了这对新人的大婚。
下聘、订亲、到迎娶、婚礼、洞房花烛的所有过程一项不漏,在所有土著岛民的见证下统统过了一遍。
婚者,礼之始也。
只有知晓婚姻乃人生中与生死同等重要的大事之后,礼义廉耻的人伦之风才会在这些土著的心中真正扎下根来。
东晋朝义熙二年的早春,紫烟岛上冰雪消融。
我和林兄率领所有兄弟和两百扶桑岛民,耗时两月之久开山烧林、引水筑坝。
在这原本草木丛生的蛮荒孤岛上,围筑了两百多亩旱涝保收的稻稷水田。
然后四月下种、五月插禾,田间看管、八月收割,舂米、留种等等,手把手的倾心相授。
经过一方孤岛,留下一段善缘,该归去了。
海上的东南信风正劲,我们再次挂帆起航,向着大汉故土的方向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