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姬埕霖环顾了一眼席下,一室正襟危坐,心中甚是满意,上次那一百个“杀威棒”不止打得倪修安分了,之前的几个刺头也不敢再造次,书院上下一派安泰祥和。笔砚阁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呃?姬兄?”倪修收拾好书卷正要回去,一起身就见姬无双挡在她的案旁,她还差点撞上去。
以往都是她挡着姬无双,死缠烂“挡”,但今日这景象还是头一遭,不禁十分诧异:“姬兄?可是有事?”
姬无双面无表情,冷冷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搞得她更是一头雾水,指着自己的鼻子,转身问庞晔几人:“我,惹他了?”
庞晔被她问得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又怎么惹他了,刚要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他也很诧异,近日许是快要月盈,倪修越发虚弱起来,本就不同于常人,白得异常的面色更显惨白,全靠脂粉遮盖,是以不再像往常那般找姬无双的好玩,就连白日听学也不再缠着姬无双说东道西,在姬埕霖看来很是安分,不应该有什么得罪他的吧?
尤闵道:“修弟,你是不是何处无意得罪了他,自己却不自知?”
倪修想了想,十分确信地道:“你们也知,我近日不舒服,晚上也没去骚扰他,白日里也未曾与他说过话,又能怎么得罪?”
钱铎难得毒舌,捂脸笑道:“哈哈哈,修弟,说不定你的存在对他来讲就是得罪。”
倪修一摊手,满脸无奈:“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非也,非也!”朱恒一脸“我全都知道,我全都懂”的表情插话道:“正是因为你近日太过安分,而他又不知你是因为不舒服才这么安分,所以啊——他一定是以为你憋着坏准备出大招呢!想上次,也就是你课上给他读那话本子,搅乱学堂那次,不就是在一阵风平浪静之后突然狂风席卷吗?所以他那眼神一定就是在警告你!”
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估摸着他平日里在家就是这幅光景,难得安分半日他娘都会以为他在憋坏。
倪修嘿了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我这找他好玩也不是,不找他好玩也不是,他到底要哪样?”
庞晔刺儿她:“不哪样。觉斯方才不是说了?你不存在对他来说才刚刚好。”
“……”
倪修无语,却也没精力管他,因为她突然全身一阵疼痛袭来,差点一个脱力栽倒在地。她知道,今夜恐怕月亮就要盈满了……
是夜,宿院内一片寂静无声。
倪修面无人色,躺在床上也不知是晕着还是醒着,庞晔在旁一脸忧色,之前月盈之日他爹娘都在身侧,他倒真没觉得这是一件有多凝重的事情,现在只剩他俩一起,他才发现自己离了爹娘一无是处,心慌的不行,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生怕会出什么差错。
“师娘……”
“完了完了!要来了,要来了!已经开始神情恍惚了!”倪修一声轻飘若无的呓语如同万记重锤直敲得庞晔心中警铃大作。他一下子从卧房的茶案旁弹起,扑到她的榻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
“不行,庞晔!你要镇定!镇定!”一边喃喃自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盯着倪修查看状况。
只见她“唰”地一声突然从床上坐起,双眼已然一片赤红,獠牙外露,喉间发出肉食动物的咕噜声。显然,已入疯魔之境!
倪修痛苦地抱头,将脸埋入锦被中,双肩不停地颤抖。
每到月圆之夜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脆弱,感受到自己只通了三识的五识渐渐归于死寂般的静止,再感受到全身的血液涌向她的大脑,任嗜血的欲望染红她的双眼,任饮血的渴望在胃中翻腾,任口中的唾液一点一点拔出她尖长的獠牙却无能为力……
青筋如枯老的藤蔓爬上白无血色的手臂。她压抑着,躲避着。可森冷的月光无孔不入,透过漏窗,穿过门缝,乘着夜间凄冷的恶风,渗出脚下丑陋的黑土,以千万种方式来到她的身边,刮在她的身上,一下,一下,宛若凌迟……
眼前的庞晔已经模糊成数道飘忽的虚影,看在她的眼中,一忽儿变幻成庞炎的模样,一忽儿又成了董如卿的笑靥,还有……姬无双?
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神情恍惚而看到的幻像,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姬无双?
来不及思考,火炙一般的疼痛让她心中陡生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待她如此不公!她什么都没做却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她自学会走路开始便跟着父母勤学修炼,斩妖除魔,日行善事,却莫名其妙变成一个明明是死了却还活着的怪物;她也没有怨天尤人,从此愤懑于世,只当天降大任须先苦其心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尝不到这世间的甜,触不到这世间的暖,却要让她先忍受这非人的苦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任需要这般劳己筋骨?
“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她大声尖叫,声嘶力竭。
根本没有什么大任!一切只是上天的捉弄!上天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她生则不能死,要她是怪物她便不能成人!而她!要将这痛苦,这愤怒发泄殆尽!
她一跃而起,要去寻她渴望已久的鲜血,人类的鲜血!
“轰”的一声,倪修被庞晔设下的结界弹回。
结界受力波动出大片如水般清澈的涟漪,冰蓝的幽光拉回了她的一丝理智,结界外庞晔的面容不甚清晰,但她能看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砸在空中……
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却还在苦苦支撑,不断地往结界输送灵力,紧盯着她的双目早已被泪水盈满。
一时间,数千张脸庞在她脑中飞过。有师父,有师娘,有月华庄的师兄师弟,有金河地界淳朴的百姓,还有在香山之上认识的同窗好友们……都是明媚鲜活的生命,她又怎忍心撕破这些笑脸,看他们露出痛苦?
倪修意苦,恍惚中乱想道:“原来不知不觉都已经记住了这么多人……”她不是不记脸,她是害怕。害怕自己会随着这些人的逝去了无痕迹,而自己却要带着有关于这些人的记忆度过亿万个漫长孤独的白天黑夜。
“不可以!不可以!日华都还在坚持,师父师娘都还在等你回去,这是你的孽,他们都没有抱怨,你又怎能放弃!”脑海中邪恶与善都在叫嚣,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她捂住耳朵,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坚持,满地打滚,企图甩脱这满身难熬……
挣扎半晌,突然身子一轻,涣散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姬无双艳色绝伦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