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能死,我一定要让杀害雨枫的凶手知道死亡的滋味。黑衣人的目光坚定,握剑的手沉稳有力。
他知道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唐家的人见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死。
因为他抢了名震天下的唐二先生未过门的妻子。
所以,唐家的人决不能让他活。
白度这一刻的目光遥远深邃,他又想起了和雨枫共有的那段美好时光。
胖子唐宽已经发动。
他闯荡江湖已有些年头,他知道与人战斗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好时机,他这一点一向做得很好。
但这一次,他却错了。
他发出了七枚铁蜻蜓,十四枚丧门钉,三十六根太阳金针,无论白度中了哪一样,他都得死。
但当他的这些暗器刚刚出手,忽然喉间一凉,有血流出,接着,他看到了一柄剑。
白度的青锋剑。
白度已自他的头顶飞过,落在他的身后。
所有的暗器直向唐奇和唐少飞去。
唐奇、唐少猝不及防,却忙而不乱,手中的短刀飞舞,竟已接下了那么多的暗器,所有暗器全钉在他们的刀上。
这两把刀本来就是为接受暗器而打造的。
这时,他们看到唐宽的人已向后倒下,倒在了白度的脚下,他的喉咙上,赫然正有一点鲜血渗出。
白度这一剑,不可谓不快。
白度的剑已垂下,目光重新变得萧瑟。
身后的黑松林依然青葱翠绿,但生命是否也能和它一般?没有人不知生命的可贵,但太多人却不懂得珍惜。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的死亡。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的无奈。
白度的目光,又盯在了新堆的黄土上。自己竟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女孩!所以,他只能叹息。
秋风急,悲雁的鸣啼更加凄婉。
唐奇唐少的神态镇定依旧。
唐奇道:“浪子白度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白度抬头看一只掉队的雁奋力拍打翅膀,在秋风中艰难地前进。
唐奇接着道:“连唐宽都不是你的对手,我们更不行”。
白度淡然地望了他一眼,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唐奇道:“我们还年轻,我们不想让你的剑像刺唐宽一样刺入我们的咽喉,所以,我们决定放过你”。
白度仍然不说话。
唐少忽然道:“但我们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只有死,决不能退。所以今天的事,请你为我们保密”。
他们还是两个孩子。白度轻轻地点头。
“你们走吧。”他说。
唐奇上前一步:“我们还有件事要求你”。
白度眉头微皱:“什么事”?
唐奇道:“我们是和唐宽一道来的,现在唐宽死了,我们理应和你放手一战的,而我们却放过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在我们身上重重地刺两剑,我们回去才好有个交代”。
重重地刺两剑,当然并不好受,但这两剑刺得一定会很有分寸,绝不会影响武功和生命。
白度忽然发现这两个孩子心思之严谨,已然是老江湖。
他摇头:“我不会刺你们的,但你们却可以逼我出手”。
唐奇皱着眉道:“刺我们两剑对你可有伤害”?
白度摇头:“没有”。
“我们可是你的敌人”?
“是。”白度想了一下答道。
唐奇忍不住叹道:“那么你绝对是一个傻瓜,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傻瓜”。
白度不再看他们,沉声道:“我不傻”。
唐奇道:“可你拒绝刺伤你的敌人”。
白度低头,看着埋葬雨枫的一抔黄土,叹息道:“你们还是孩子,我不会对不还手的孩子下手”。
唐奇道:“你错了,江湖中没有男人和女人,也没有老人和孩子,只有自己和要自己命的人”。
白度叹息。他只能叹息。
他不承认唐奇说的话,他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真诚,还有关怀,还有至真至善的情爱。
他的眼中又现出深深的冷漠来。冷漠如秋,秋的风,秋的雨,秋的孤雁,秋的萧瑟。
白度道:“我终于知道你们小小年纪为什么能在江湖中获得那么大的名头了”。
“不,你不知道。”边上的唐少接过来说,“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唐奇道:“我们狠,这就是我们能够成功的原因”。
白度看不出这两个小孩有什么狠的地方。
唐奇道:“江湖中有很多人狠,有的可以将人大卸八块,有的杀一个人可以用三天的时间,更有的可以将人煮了吃,但这些人还都不够狠”。
还有什么事比他说的更狠的呢?
一阵凛冽的秋风刮过,白度感到身上有了一丝凉意。
“这些人不够狠,因为他们的狠都是对别人,能对自己真正狠的人,那才叫狠。”唐奇道。
白度微微皱了皱眉。
唐少道:“我们真狠,因为我们对自己狠”。
话音刚落,他手中那把七寸长的小刀,已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左腿中。
血已流出,鲜红的血。
唐少的脸也因疼痛而扭曲着,他还是个孩子,他的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他的手段,却绝非一般江湖人可比。
唐家的人,连一个孩子都这样可怕,那其他人呢?
名震天下的唐二先生呢?
白度忽然发觉自己已没有了必胜的把握。唐二先生绝不会放过他的,他能战胜唐二先生吗?
何况,雨枫已死,带走了他所有的憧憬和希望。
唐少的血已深深地打动了他。
“你们这是何苦呢?”他叹息。
唐奇道:“你有自己的原则,我们不强迫你动手,但我们可以自己动手”。
他的手已动,七寸长的小刀刺向自己的左腿。
白度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的倔强,已使他对他们多了些怜爱。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江湖不适合他们。
唐奇的刀落下时,一柄剑架住了小刀,他甚至没有看清这柄剑从何处来。
白度的剑,他们绝对无法抵抗。
但现在,白度的剑抵住了他的刀。
刀不是普通的刀,是唐红灯亲自为他们打制的专破天下暗器的磁刀。
暗器大多需要一定的重量,所以,天下一大半暗器都是铁做的。那么,这些铁做的暗器就摆脱不了这把刀的磁力。这把刀的磁力很大,比一般的磁石要大得多。
白度的剑是一把铁剑,所以它立刻被磁刀吸住。
白度刚感觉不对时,两股旋风已把他包围。
他撤回了自己的剑,磁刀的磁性再大,终究不能吸住这么长一把剑。
他撤剑仍然很快,只不过是慢了那么一点。
但这一点对唐奇唐少已经足够了。
立时,他们的暗器已出手。
原来,他们刚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争取到那么可贵的一点时间。否则,不等他们暗器出手,白度的剑就能洞穿他们的咽喉。
唐宽就是这样死的,死在他们眼前。
浪子白度的剑,他们再不会冒险去试。因为他们还年轻,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过,所以他们不能死。
他们争取到了那一点时间,发出了“旋风”。
“旋风”不是真的旋风,但比真的旋风还要可怕。
它是红灯一系中排名第二的杀着。“旋风”像一股真的旋风那样,可以活活将人困死。
“旋风”一经发出,就像已带上了生命,他可以寻找到仅有的空门,击中对手。当年江湖中暗器第一名家“一夜秋雨”肖彤就是丧生在唐红灯发出的“旋风”中。
“一夜秋雨”的意思是肖彤一次发出的暗器就像秋夜的雨那样多。秋雨可以打落一地的落叶残花,肖彤的“秋雨”要的都是人的命。
但他和唐红灯的那一战,“一夜秋雨”落入“旋风”中,竟然无声无息。飞动的旋风将他的胸膛绞得稀烂。
肖彤都招架不住的暗器,白度能抵挡吗?
何况,旋风不是一股,是两股。
两股要命的旋风。
白度原本也抵挡不了,但这时有风。
他们处于黑松林的边上,黑松林里吹出的秋风带着呼啸从古道上刮过。
风很大,松树上的松针都已被吹落许多。
但再大的风也吹不动“旋风”。“旋风”是交叉状的四角铁器,可以在空中回旋,直到将敌人杀死。
发暗器时,必须贯注以本身的真力。
所以,风对“旋风”的影响实在太小。但太小,并不是没有。旋风围着白度旋转时,有顺风与逆风的差别。
白度便寻找到了这极小的破绽。
他的身形在旋风中飘摇,总能避过旋风的每一次攻击。蓦然,他的剑已伸出。
旋风立止,两只四角铁器落在了地上。
白度终于破了这要命的暗器。
他定住身形,眼中已有了愤怒。他明白了唐奇、唐少两个小孩能在江湖中立足的根本原因。
不管什么样的人,心中总有着善的一面,或是因善确实是太少,或是被更多的邪恶所掩埋,但它毕竟存在着。而唐奇、唐少就能用他们的年龄引出人们心中的善来,同情他们,或者轻视他们。这时,他们便有了胜利的机会。
唐家的暗器本来就天下无双。
所以至少,唐奇、唐少绝不是两个可以同情轻视的小孩,他们的心思之严谨,非一般江湖人可比。
白度不想杀人,但他却必须要杀他们。
用不了多久,当他们长大,必然会给江湖带来更多的杀戮。此时的白度,竟然摆脱开了那份浓重的伤痛。
但唐奇和唐少不见了。
他们在旋风围住白度时就已经走了。
他们不会相信白度能制住“旋风”,何况,“旋风”如果杀不了白度,他们也再没有办法。
唐家的人只有死,没有退。这句话并不正确,只是他们很会选择退的时机罢了。
风仍然在刮着。风中又多了些雨星。
古道如此空旷,视力所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白度孤独地站在天地间,伴着雨枫。
他不忍心让雨枫独自留在这里。
他的生命中充满孤独,所以他才懂得孤独,才会珍惜唯一让他不再孤独的人。所以,他盯着雨枫的坟,眼中才会现出那么落寞、那么失意、那么痛楚的目光。
他本就是个孤独的浪子,浪迹天涯。
但他仍然向往着爱。越是寂寞的人,越渴望友情,越是孤独的人,也会越怀念爱。
白度没有朋友,他只有雨枫。
是谁杀了雨枫,他发誓一定要查出凶手。雨枫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显然是中毒而死。
临死时她的神情那么安详,目光还那么温柔。
这会是怎样的一种毒?
那倒毙的四匹马,全身上下也没有伤口,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一掌击毙的。
天下有谁的掌法如此强大?
风渐息,雨渐大,暮雨潇潇。
白度告别了雨枫,缓缓在古道上走着。他走得那么缓慢,那么凝重,似乎他就要这样永远不停地走下去。
秋雨萧杀,却不若他的寂寞。
天地苍茫,却不胜他眼中的灰色。
他的背影削瘦,似已不耐这晚来的风雨。他手中的剑却被握得更紧。
他一步步走回原本要告别的地方。
从今起,他要开始追杀杀害雨枫的凶手。同时,也要防止别人的追杀。他最大的仇家,便是四川唐门与姑苏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