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欲望的达成”斜靠在一把扶手椅中的白无常口中徐徐吐出一股浓雾后,不动声色地说,“这个观点我应该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了”
“可你也不能单凭一个梦就武断地认定她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这对她不公平了!”方程不依不饶地争辩道。
“究竟她是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我看你还是先听完的报告,再自己评判吧”白无常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此时这间小型会议室的桌边,共坐着六个人,分别是黑白无常、方程、崔刚、霍宏图和闻渝行,何冬铭则正待在另一间屋内陪着等待考核结果的元骁。就在刚刚,白无常当着几位考官和方程的面宣布了元骁的考核结果和即将被分派到的部门。方程一直担心的事儿终于还是发生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打算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极力劝说众人修改结果,但一切看来都是徒劳无功了。
“我现在就把我给她安排的梦中场景说一下”白无常说着把一小节烟头伸到桌上的烟灰缸内轻轻按灭,“一般在‘拟梦’测试中,我所给出情节都是笼统的,单纯只是一个框架,具体的情境都需要梦者自己去填充。比如我刚才给她的情节架构就是:她独自待在一幢房子内,大意地放进了一个陌生人,而后这位陌生人便出其不意地向她发起攻击想置她于死地。”
白无常说到这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于是忙掏出一根烟塞到嘴里点燃,咳嗽即刻在升腾的烟雾中止住了,他继续说道“以此情境来测试她在危机关头的反应,可接下来梦境中情节的发展却完全超出的我的控制。一开始,她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地把那个攻击她的陌生人杀了”白无常说到这里抬眼面意味深长地瞥了方程一眼,“可就在由我设计的情节完成后,她竟用极强的意志竟自将梦境继续下去了,并再次重演了一遍杀人的过程。”接下来,白无常将元骁梦境中的主要情节精巧地挑拣、总结出来复述给了在座的几人。
桌边的其余五人听罢,除霍宏图和黑无常外脸上霎时间均现骇异之色,半响后霍宏图不屑地揶揄道“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
方程立马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回头对白无常道:“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从一个噩梦就看出她适合干‘那个’行当吗?”
“我再来仔细分析一下这个梦的细节部分”白无常无视了方程提问,继续眼望虚空,吞云吐雾,“首先,那个贸然闯入她家中的陌生人虽是我安排的角色,但我对他的外在形象和攻击方式都没有具体设计。由此可知,那个蠢笨的胖子和他双臂前伸的掐人的动作就都是她自己编排出来的。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是需要材料和来源的,而她用来填充梦的材料和来源是什么呢?据我所知,她与申屠瑾第一次见面时,差点就被他掐死,那件事必定在她心里留下了极中的阴影,这就吻合了梦的来源的条件之一,即重要的心理意义的经历。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就讲这样可怕的攻击方式安排到了这位想置她于死地的陌生人身上。而那个胖子的外貌则可能是她对生活中某人形象的变形,尤其是那头突兀的卷发肯定是有其原型的,根据经验,她很可能是对那位明显怀有憎恶的熟人进行了丑化,或完全朝相反的方向去塑造了,我在此大胆假设那人很可能是位非常消瘦的人,甚至是位被颠倒了性别的女性。”
“而申屠瑾势必跟这位被变了形的陌生人在某些特质上有相似之处,比如说同样让她感到威胁或憎恨,这一点或几点的相似之处便足以形成中介联系,将二者的特质糅合在同一人身上。这里又要提到弗洛伊德对梦的加工的必要性的理解,他认为梦的加工之所以是必要的,原因就在于它需要将许多作为梦的刺激物的来源组合成一个整体。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那个综合了她所熟知的、经历过的可怕的人的特征被变形出来的胖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梦境中她所处的那间卧室那扇装满了门锁的房门,这很显然就是她内心中的欲望,通过梦境表现了出来。她内心渴望自己的卧室有一道这样的门,于是这门就被造出来了。那么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欲望呢?我想不消我说,你们也应该猜到想拥有这样房门的人,必定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始终处于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极力想把自己保护、隔离起来免受外界的伤害。这也是整个梦境中唯一能看出她是个有人性的活人的地方了。”
“你们现在可能又想到了那扇她为躲避陌生人的攻击时匆忙冲进的厨房的门,那是一扇没有门锁的门,由此你们一定会质疑我之前所说的‘梦是欲望的达成’的,并分析她缺乏安全感的那句话。这里就要提到‘梦的变形’的问题了,有些时候我们的梦并不能直接表达出梦中所想,而是以伪装的形式出现的,它是通过伪装后的内容与欲望达成一致的。比如说有这样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拥有一定程度的权利,而另一人不得不服从,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在这种情况下第二个人就会扭曲他真实的心里活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伪装。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大多数礼貌性言谈以及各种礼仪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伪装。举列来说,如果一个普通人若想在公开的场所抨击某位位高权重高的大人物人时,他必须改变自己的抨击方式,用隐晦或暗示的方法避免直接提及抨击对象,以免招致报复。”
“而即使在梦中,每个人也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欲望,有些时候这些欲望连梦者自己都不承认他们的存在,于是就将其伪装起来。而她设计的那扇没有锁的厨房门到底是想隐藏怎么样的欲望呢?我们就要提到‘反欲望的梦’了,即一个未能达成的欲望便意味着另一个得到满足的欲望。当年弗洛伊德刚刚对自己的患者提出‘梦是欲望的达成’这一理论时,许多人第一次听到后立即就做了一些与他的理论相矛盾的梦,梦的主题要么是欲望受到了挫折,要么是一些他们很明显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其实这些人不过是希望证明弗洛伊德的观点是错误的,他们于是就开始做各种各样欲望受挫的梦,从而他们的欲望就达成了——即证实弗洛伊德观点的错误!”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元骁的梦,可你们有没有试想过,她是故意设计了那样一个没有锁的门,意图就是想放陌生人进入屋内由她亲手杀掉呢?从之前在老杜那里了解到的,她报复那伙将她掳劫到冷鲜肉工厂并威胁将她制成木乃伊的恶人的手段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中看出,她有着极强的报复心,且心狠手辣,凡是威胁过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甚至都想置之于死。于是,这就可以说通她究竟为什么刻意设计了那扇没有门锁的门,其隐藏的真实欲望就是她想放那人进来,急欲杀之而后快!”
桌边的众人再次听得目瞪口呆,均愕然望向白无常,而他正不慌不忙地将一根烟塞到嘴里点燃,灰蓝色的烟雾在他面前升腾,将他的面容与众人隔开。
“至于她吃人肉这件事儿,显然那都要归咎于霍老头的那堂解剖课和那顿杀猪菜。虽然从理论上讲,新近的印象可能并不会这么快就成为梦的来源,但这理论也并不是绝对的。”白无常轻弹了下烟灰后,继续说“接下里比较有意思的就是,她凭借意志自行继续下去的梦的部分了,梦中那个已经被她杀死的陌生人又再度出现在她房间的壁橱内,那壁橱显然是另一个有相似特征的物件的变形,我断定那必定是——棺材。破解了这个变形后,再来分析她的梦就明了多了,首先她是希望那个陌生人死去的,于是把她设计安排进了棺材里,可那人竟又从棺材中复活了,那么为什么她会希望那个本已被他杀死的人复活呢?显然不会是因为负罪感了!因为后来她再次毫无犹豫地动手杀了她。我认为,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认为仅仅将那个陌生人杀死一次根本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愤怒和仇恨,于是她自行将那人复活,好再次杀了他以发泄自己的愤恨,以此可知她心中对那位经由变形而生出的陌生人的原型的恨意该有多深重,而她心里的阴暗与恶毒也可见一斑!”
“别说了!”方程赫然打断了白无常的分析,那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是祈求。
白无常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后,就势停住了话头,愈加滋滋有味地吸着烟。
“我始终信奉的着这样一句话,即‘告诉我你的一些梦,我就能告诉你,你内心的自我’,人的道德本性也是存在于梦中的,生活越纯洁,梦也越纯洁,而生活越肮脏,梦也越肮脏,后者是希尔布兰德的观点,我深以为然”半响后,白无常不动声色地悠悠道。
“按照你的说法做梦的人都要对自己梦中的行为负责,那么罗马皇帝处死那个在梦中刺杀他的人还应当被认作十分正当的行为了!”方程激动地反驳道。
白无常冷眼看向方程,冷哼一声道“我很高兴你了解了一些有关《梦的解析》的相关知识,但你应该清楚的一点是,我并没有在此直接就断定她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而是在告诉大家她心中隐藏的本性,康德在《人类学》中有这样一段话,他宣称梦的存在似乎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和揭露我们隐藏的本性。这不是表明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如果我们被另一种方式所养育,我们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此外,如果你喜欢弗洛伊德的著作的话,我真诚建议你应该去读一读他的《性学三论与爱情心理学》,好好研究一下你自己吧!”白无常斜睨着方程,嘴角挂着一丝戏谑、嘲讽的冷笑。
方程登即抬眼死死瞪向白无常,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原本因愤怒涨红的脸上瞬间失色,在座的其他人除黑无常外,均不明所以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着,却仍未瞧出什么端倪。
另一屋内,元骁正与何冬铭嗑着她包里省下的瓜子,现在对甄选结果还毫不知情的两人,自然也不知道方程此时在白无常一针见血的犀利言辞下遭遇的窘境。
从明天起,严格说来是从现在起,元骁就已经有了自己归属的部门,一个冥枭内部最少被人公开提及、行动最隐秘、成员最神秘的部门——杀手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