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谈不上踏遍岛屿的每处角落,皎沫对南国大致的灵脉还是知道些许。传说中,隐匿在群岛下的巨龙会改变岛屿的朝向与方位,然而岛上的布局却无法涉足。过去的那些邪神改造过的许多灵脉,也在岁月的修正下逐渐形成稳定的、固定的通路。这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没有什么太多的改变。
一般来说,这食月山距离出事的地点,徒步的话要走很久。但皎沫凭借记忆带领二人找到不少灵脉,穿过它们,就能不断跳过或漫长或艰险的部分。一路上,那位青年有点不情不愿,问萤半是嗔责半是玩笑,质问他不会抛下两个弱女子,随她们独自前往危险吧。青年笑着答,倘若他是个寻常人类,说不定就中了她的魅惑。话虽如此,他还是一路跟着。
等真正接近事发地点,已经到了酉时,正是逢魔时。那些烟雾已经淡了许多,但有另外的噪音不断传来。比起之前的巨响,它们要温和很多。虽说是沼泽,这里也生了很多根系繁杂的树,或许正因为它们有强壮而密集的根网,才能在如此松软潮湿的土地牢牢扎根。可惜的是,它们还是被锋利的斧与锯一棵接一棵无情地砍去。就连那些低矮而多孔的阔叶植物,和叶片细长的蕨类植物也没能幸免。它们的构造为防频繁降雨的击打,如今却永远地倒在水洼之中,很快迎来腐烂的命运。
至于是谁在做这些事,真被这位青年说中了。
“那些难道真的是无庸氏的人?”躲在巨石后的问萤悄悄说。
“他们没有家纹,真难确定啊。”皎沫说。
青年却不以为意。他摊开手说:“因为他们不是无庸氏的人,而是无庸氏雇佣的人。你们仔细看,他们的面貌是不是与我们那儿的人很像?这些穿着统一的粗布衣裳的,都是从北边过来干活的苦力罢了。”
皎沫皱眉道:“这真奇怪。按理说,偷偷前往北方寻找工作的南国人更多怎么时至今日,从北到南的人还多了起来。”
“因为钱啊,钱。”青年将食指和大拇指圈成铜板的样子说,“他们招人还是蛮光明正大的。大街小巷,你应该也见过不少招劳力的布告吧?那些待遇好,只是表示会满江湖跑的内容,正是无庸氏的人发布的。只是他们不会声明身份,只有劳工们上门询问时才会知道。但那个时候,他们也轻易就会被巧嘴能舌说服,留下来工作。唉,在这种地方,不知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就凭这个,说他们是无庸氏雇佣的也”
也有些证据不足了。皎沫悄悄指向一个地方,对问萤和那青年说:“那里,再往深处走,曾经是一座诡异的神庙。那一带区域的建筑都是岩石打造,没有砖瓦,不过如今恐怕覆满青苔。但看样子,这里有许多人在活动”
“蟒神的神庙?”青年问。
“你知道那个?”
“略有耳闻吧若是无庸氏将此设为在南国的据点,确实足够隐蔽。一般人是不会想来这片沼泽的,因为这一带据说有什么古时候流传下来的诅咒。”青年思索着,“是呃,什么来着?”
“我知道这些。”皎沫一边说,一边悄悄向四周张望,“据说是因为蟒神残余的神力使然毕竟,当年它在这里盘踞了许久,布下了迷惑人心的法阵。它的遗体应当还留在神庙附近吧?不过,就算是所谓的邪神,这么多年尸身也该腐烂消亡才是。若是不走灵脉直接进入沼泽,会进入一团迷雾之中,失去方向。那很可能是蟒神亡骸腐烂所形成的气。有的人能回来,回来却有些疯癫,更多的人回不来不过终归只是传说,我不在南国生活,也无从考证。但仔细想想,说不定并非是蟒神的作用,而是无庸氏借此传说掩人耳目。毕竟他们也是极擅长结界之术的”
“皎、皎沫夫、夫人——”
问萤的音调不太正常,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她被吓到了么?皎沫不解。不过毕竟自己自言自语了好一阵,都说了些什么,连皎沫也没有意识。
然而就在她回头之时,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是谰!
妄语的恶使悄无声息地站在她们身侧。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连问萤那机敏的耳朵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皎沫立刻环顾四周,发现那青年也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他要么早就察觉了什么,不讲义气地逃之夭夭,要么干脆就是无庸氏的人!但皎沫并不打算询问,说不定她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的不错。再讲下去,棺材本怕是都要被你算出来。”
他捋了捋至肩的发尾,又抬起无光的眼。在这种淡然目光的审视下,两人都姑且说不出话来。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二人,不再言语。但很快,那些劳工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一个两个都凑了过来。很多人的手中还拿着工具。在两位“弱女子”面前,这群可怜人总能萌生一种自己强壮而阳刚的错觉——真是大胆,竟敢在老板的地盘惹是生非,可要逮住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两个臭娘们。他们的心态都写在脸上,相较之下,发工资的老板竟显得有些正派。
在这些干力气活的粗人之中,谰竟显得有些瘦小。但两人都很清楚,这只是错觉罢了。皎沫不禁捏了把汗,脑内迅速思考着该如何解围。可不论心里怎么打着小算盘,当下都是一种无解的困境。
“你、你怎么”
问萤的话都说不利索。她本来想,若是再见到这个歹人,一定要冲上去死死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温酒的下落。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众人之中,他看似瘦弱,那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仍咄咄逼人。即使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问萤的心里依然萌生一种莫名的惶恐,让她招架不得。
“都继续工作吧。火药已经不能再用了,否则这一带都会塌陷。天黑之前,必须将这一带的树清理干净。”独眼的谰平静地对那些人说。劳工们一个两个都有些失望,大约在为没好戏看而感到惋惜。谰又接着说:“等做完这些,就去里头领赏。赏钱不算在工钱内。”
要不怎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听了这话,那群劳工都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挥舞着工具重新投入工作之中。人群散去,现场的压迫感却是一点没有减少。皎沫悄悄看了看四周,好像并没有更多属于无庸氏的人在附近。这时候,谰突然拍了拍手,又走来两个人。他们看上去是体型中等的成年男性,身材几乎一模一样,穿着的粗布衣裳和那些劳工无异。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突然上前,不由分说一人押住一个姑娘。他们力气很大,无法挣脱。就在他们的手与皎沫接触的瞬间,她立刻就从这过于完美的皮肤触感上做出了一个判断。
他们是偶人。
从妄语刚才的话中不难判断,他似乎想清出一片场地,而沼泽下方似乎存在空洞。但砍树搬石这些工作,说到底是机械的重复劳动,为什么不让偶人来做?是怕它们更容易损坏,还是在南国偶人的数量不够?皎沫努力思索着,尽量忽略肩膀被扭曲带来的不适。问萤不甘地挣扎,想要摆脱束缚,那偶人的手法便更暴力。皎沫立刻趁机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才乖了些,佯装配合地被制服住了。
“既然你们在这儿,恐怕那几个麻烦精也在附近吧。”
说罢,谰凑近了些。他弯下腰,用那仅剩一只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压弯了腰的问萤。问萤的视线挪到别处,极力避免和他对视。他重新直起身,随意地说:
“无妨。只要你们在这儿,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在这儿。时间问题。”
他还没有提及那个青年的事。难道说,那人真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皎沫想了又想,不敢轻易做出结论。她昂起头看向妄语,对他说:
“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地,并未对你的事横加阻拦,为何要抓我们?”
“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别人家门口,还好意思说是路过。怎么,迷雾的法阵竟对你们无效么?”谰歪着头说,“鲛人若是都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现在还活着,还用这嗓子发声,不知你支付了怎样的代价。还是说,你也不知道命运从你这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呢?那也太危险了。”
“什、什么代价?”问萤没有听懂。
“你新认识的小朋友竟不知道吗?”谰故作惊讶,“当年我资金匮乏,用如意珠与你换取海底的宝物这件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夫人,他说的是真的吗?您放心,我绝不会有什么看法”
“人类都是这样。说说罢了,别当真。一旦你被怀疑与恶使有过来往,猜忌的种子就会被种下。”
皎沫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闭上眼,默默对问萤承认。
“呸!少挑拨离间了!反倒你在这时候说这种话,该不会想转移注意力。其实你们官商勾结,偷摸在这里搞了什么铸铁厂、军械库,意图谋反吧!”
“呵呵。”
妄语竟笑了起来,看上去还很开心。
“如此假设,未免也太瞧不起人。看在你和温酒曾那样亲密无间的份上,我就带你们见识见识吧。”
说罢,他轻一挥手,两个偶人便押着二人前进,方向正是皎沫方才指的位置。那些劳工都很卖力地工作,对于几人的路过视而不见。天色略微暗淡一些,皎沫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分明嗅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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