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神仙府,地上有两杭。南北大运河之畔的两颗璀璨明珠,苏杭府与云杭府,据说集中了整个天幸国至少五分之一的财富。而两萧,不要说家主,便是一位实权大执事,咳嗽一声儿,两府的商贸圈都要晃荡那么一下下。
只是府中管事就有这般大的威权,更别说云杭萧氏一族之长的嫡长子萧鹏举了。宗政恪坐着的这艘船并没有在哪个码头停泊,而是即将通过云杭萧氏私有的某条城中河道,直接驶进寿春园北园区的西妃湖码头。
这是傍晚时分,晚霞铺满天际,浓墨重彩一般给天空染上极致美丽的颜色。游船沿河道缓缓行进,河道两侧都是彩檐飞拱的高大房舍。这些房屋与天幸国本土建筑大有不同,华丽且开阔,充满了异域风情。
萧鹏举笑指两岸,轻描淡写地告诉宗政恪,这条河道两边的近千栋房舍都归萧氏所有。如今绝大多数都空置着,只为了来往河道的船只安全。
宗政恪在心里默默掐指,咋舌不已。近千栋的好房子,就这样白白浪费,外祖家如此奢糜,当真好么?但,她瞥见裴君绍唇边若隐若现的冷笑,不禁又猜测此中应该还别有内情。
前世化为游魂时,宗政恪只顾着关心仇家们的下场,对萧家了解并不多。她只听说过这个家族的豪富,以及女子在家中享有不凡的地位。直到此时,她身边陪着的裴君绍,用低沉且凝重的声音为她解释,她才逐渐了解究竟什么叫做“国中之国”。
其实徐氏和萧全忠在路上都给宗政恪提起一些萧氏坞堡的事儿,着重在于萧氏族人的性情、爱好诸如此类。局限于这二人从前的身份。她所知者比较琐碎,缺乏大层面的东西。她也应该从外人嘴里听到一些别的内情,才好拾遗补缺,完善自己的认知。
譬如,萧氏坞堡内居住的百姓只认萧氏,不将天幸皇族放在眼里。萧氏俨然是他们的天,他们甘为萧氏肝脑涂地。即便立刻扯旗造反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隐藏在此事之后的深意。是萧氏对于坞堡百姓可怕的掌控力,以及达成如此目的曾做过的更可怕的努力。不消裴君绍明言,宗政恪从他痛恨的表情里也可猜知。这种努力恐怕建立于无数人的血泪与性命之上。
坞堡的面积,最小的都相当于镇民在五千上下的中等镇子,最大的所辖之地竟不亚于半个县城
。而这般的坞堡,在两杭萧氏。明面上就有三十多个,所辖百姓数目几十万。
难怪在坊间。萧氏有不是王爵的王爵之称。而萧氏对于这些坞堡的控制,远在蕃主对封地的掌控之上。最起码,蕃主还没有肆意任免封地官员的权力。而两萧,明面上没有。暗中却至少能做到八成以上。
说到这里,裴君绍慨叹不已。他实在忍不住,用略嫌不敬的语气对天幸国过去的两代帝王腹诽了几句。在他看来。如果不是那两代帝王的昏庸,如何会纵出两杭萧氏这般俨然“国中之国”、尾大不掉的畸形大家族?
幸好。两萧早已是面和心不和。苏杭萧氏的萧老太爷,已经很久都没有到云杭府来给姑姑萧老太君请安。这个很久,有将近二十年。假若两萧齐心,发出同一个声音,天幸国,危矣!
从大昭逃遁而来的秦国公主是两萧共同的老祖宗,苏杭萧氏的二代老祖与萧老太君是嫡亲的兄妹。如今苏杭萧氏的三代老祖萧老太爷,从他父亲那里接过家族权柄,同样是以男子之身掌权。他不久之前才宣告退位,新的家族掌权者仍然是男子。
在苏杭萧氏,二代老祖时还好些,然而自萧老太爷上位起,女子的声音就越来越轻微。到了现在,家族重要职位上,女子的身影已是廖廖无几。
但云杭萧氏因萧老太君还健在,女子的权利竟基本上能与家族里的男丁持平。譬如家族长老会,九位长老中有四位是女子,有时候足以左右对家族至关重要的决策。即便族长是男人,必要时也得对女人们退让。
裴君绍抓住机会对宗政恪讲解两杭萧氏的过去及现状,甚至当着萧鹏举的面儿大肆评论。宗政恪打量萧鹏举的态度,他倒是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有些家族阴暗面的东西被裴君绍这个外人披露出来有什么不妥。
他的态度实在奇怪,宗政恪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她只能认为,裴君绍能知道这些,应该与萧鹏举脱不了干系。也许他们二人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对萧氏有个清醒的认识?
沿着河道航行了大半个时辰,两岸的房舍渐渐点起了灯。宗政恪秀眉微蹙,只因她居然在云杭府见到了大昭帝国闻名天下的夜景——金筐银河、交胜星斗。
不知有多少盏颜色各异的灯烛,稳定而耀目地燃烧着。屋宇的轮廊,由同样颜色的火烛一盏接一盏勾画出来,但每栋房子的轮廊颜色又都不一样。灯烛形成线条,每一盏又都是独立的。恰似天上银河流淌,慢慢浸染了每座建筑。这便是金筐银河。
被银河眷顾的每栋房子,其门窗又都被颜色各异的灯火同样勾勒出形状,却不是一模一样的。圆月门、半月门、四方门,宝瓶窗、水壶窗、扇形窗,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门尚且罢了,窗户的窗棂更是花样百出。万字纹、冰裂纹、花纹、十字格、斜格,连续十几栋房屋过去,居然没有重样的。这当真是星斗坠入凡尘,点缀这难得一见的人间奇景,美不胜收、令人惊艳。真让人心生恍惚,这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神宫仙境?
却用膝盖想也知道,要造就这般的夜间胜景、凡尘仙境,不知要耗费多少银两。想起鱼岩府遭难的那些百姓,宗政恪的心情格外沉重。她对天幸国心怀不轨之意,却从不曾漠视受苦受难的百姓。外祖家如此糜费,即便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仍有不安之感。
另外,她还发现,一路航行至今,她居然没有看见一座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