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在电脑面前坐了两个小时,屏幕上的稿子被写了又删,删了又被主人以一种更加不甘心的姿态打上去,然后又被带着不满地叹息狠狠删去。一上午不过百字。
这可不是陆心的行事风格。她听着身后小姑娘们心有余悸地嘀咕着她的状态,闭上眼,抬手格外疲惫又头痛地抚了一下额头。毕竟她可是高烧都能一晚上干掉三个大稿子而且零失误的,现在这状态,糟糕得她自己都觉得讨厌又无力。
&怎么办?这种事情肯定是零容忍,就、离婚呗。”
刘怡晚上趴在桌上跟她说的这句话突然就冒进了她的脑海。陆心自己都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重振士气战稿子。
她有些悲催又绝望的发现,以前西跟刘怡聊到这种事,自己可比她坚决笃定得多,如今上天仿佛故意测试两个人真正决心的时刻,刘怡对一个自己爱了几年的男人,很快做下了一个十分有原则坚持初心的决定来,而她……而她,只想着现在可以不用想就先不要去想。她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心底里那一份让她自己感到害怕心意来。
这份内心的斗争令陆心感到绝望,以刘怡对蒋绍的用情都可以下决定的事情,她这个为利益而结婚的人,居然再三地犹豫、逃避。林惟故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用温柔把她一步步圈禁,直到她再也走不出这个牢笼。
手机就放在离手很近的位置。这也是使陆心极其烦躁的原因之一。她心底里叫嚣着一个声音,只要他给她一个电话,只要他对她解释一句,告诉她这都不是真的,她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现实哪会像是小说或者电视剧一样,一切的一切,眼前的场景都是误会和误解,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解开来,就会皆大欢喜。
而就连一个电话,林惟故都不曾给她。
他再没联系过她。
陆心狠狠地几乎在泄愤一般地猛地敲击了两下键盘,然后按住全都删除掉。她有些绝望地向后一靠,开始不死心地扯过自己的笔记本挨个字地看了起来。
连续两天都是这种糟糕的境地。
陆心和刘怡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搬回了那个小租屋。她们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亦或是早已走错了这种莫名其妙毫无转圜余地的失败一般,轮流做饭买菜,窝在一起追剧看恐怖片,笑到流泪,然后对视一眼,再彼此嫌弃。
刘怡偶尔跟她提一句,现在的离婚可比当初结婚还要简单,她就回去那么一提,两个人也都不点破,默认瞒着两家人,抽个空就去把离婚证给领了。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似乎见惯了这种蜜月回来就离的场景,连点异样的眼光都不肯舍予。
&个散伙饭都没有,还不如大学时候撕完逼的舍友呢。”刘怡一面洗碗一面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陆心就假装没听到这句一般,低下头去把沙发那个破洞给缝上。这块布还是两个人大学时期选的,陆心想,自己许是这种守旧的性格干扰,才会一时半会不想想刘怡这么果敢地径直去离婚吧。
刘怡回来甩给她本杂志,格外嫌弃地用涂着新甲油的手指指着封面上的人跟她说:“哎哎,就这么个玩意儿?圈儿里头臭得不行了,林惟故也吃得下。可以的,少侠好胃口,不挑食。”
陆心瞥了一眼上头的宋娇,不做任何表示地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的书。脑子里又冒上来那天她打开门看到的场景。
刘怡说得对,即使不离,两个人也绝对不会好过了。以后每一次两个人牵手拥抱亲昵,她都会回想起那么一个场景,事实提醒着自己恶心着自己,而这一定会在岁月的催生下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
磨了三天,陆心终于踩着截止日期把稿子给磨了出来。而这给了她一副憔悴的面容和两个黑眼圈作纪念。
临近中午的时候,陆心还在那头整理之前风俗的采访稿。她现在只能是让自己做这种不急用然后不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好不耽误组里进程。
可是前段时间民俗的稿子,也就是在山西那阵子写的那些。文件夹里的照片好多是林惟故拍的,还有好多张关于她的,每一个场景都折磨得她难受。
陆心想着,她什么时候得回去给做面人的手艺人道个歉,什么“夫妻同心,百年好合”,对不起啊,她让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蒙羞了。
桌子突然被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陆心一下子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就看到刘钊那个毫无心机,甚至冒着傻气的笑容来。
&姐,西林街那头新开了一家特别棒的中餐馆,我请你吃个饭吧。”
陆心挑眉,心底里有些被他的可爱打败了,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他:“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啊?”
组里的人谁都看到她这状态了,外派也跑不来,大概刘钊是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选了这种最笨最实在的方法,带她散心缓解一下。
刘钊果然被她难住了一下,挠了一下头,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然后说:“我、我之前有一组主题摄影照片获奖了,除了奖金,人家还送了一堆券,花不完太可惜了。”
这个理由可真是太不走心了。可是陆心打心眼里感激他,毕竟刘钊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朋友的。
自己最近可真是太糟糕了啊,让许多人担心,想了想,陆心关掉了电脑,提包起来:“好啊,这么大便宜不占可不行!”
西林街这头是新开的商业街中最繁华的一片了,新开的都是鼎有名又有格调的中西餐厅,刚建成不就就成了一个独具小资文化和口碑的地标。
天气逐渐回暖起来,大多白领级女士早已拖掉厚大衣外套,穿起了时髦的小洋装小套裙出门,休闲装也薄了青春了许多。
用刘钊的话说:有春天的气息。
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刘钊极其绅士地为她挡了一下以防撞到脑袋。
她笑着道了谢,刚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下摆,就看到那头不经意间抬头的刘钊脸上的傻笑一下子愣在了当下,紧接着满是担忧又焦急地望向她,扯着她就要往进走,说话间都有些语无伦次:“心姐,我们快点进去吧,等下该没有位子了……”
这个大男孩太单纯,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和企图。
他这反应,分明就是陆心的身后他的对面有什么不愿被她看到的东西,这让他感到慌张。
陆心面无表情,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去。
林惟故在街的对面,那是一家西餐厅,他穿着格外严肃不苟的灰色西装,衬得整个人格外英挺帅气。
林惟故一手绅士地扶住自己的衣扣,另一只手正伸出去,像是刘钊刚刚对她那样,温柔地帮人挡住门框。
穿着格外淑女的钟诗怡从车里面款款踏了出来。
陆心心脏猛地一个皱缩,这种冲击,连带着勾起了她压抑了几天的所有情绪向她冲来,几乎将她冲垮。陆心有片刻的头晕目眩,她死死地扣住车门,才没有让自己浑身颤抖。
&姐……”刘钊满是担忧和愤怒的生意自身后响了起来,陆心看到对面林惟故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抬头望了过来——
他瞳孔倏然放大,幽深的眼眸里有太多化不开的情绪,而这一眼,让陆心心脏骤然发紧。
陆心移开了目光。
她转过身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对刘钊说道:“我们走吧。”
直到坐定之后,刘钊都一直一副担忧又悲戚,隐隐夹杂着愤怒地目光看着她,陆心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不在意的态度抬手拾起了菜单,似是惊讶地啧啧有声:“开在这种土豪地段,收费果然黑啊。就跟取个四个字的名字别人就不知道它内里是个多少价钱的成本了似的……”
陆心建议了好几个菜,可刘钊只顾着迁就她,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好的态度。陆心无奈,嘴上说着“宰”他一顿,却只点了四道菜。她可不认为他俩现在谁有心情能大吃一顿。那又何必浪费这粮食。
等菜的间隙有些煎熬,又有些苍白。
刘钊完全没见识过这种场景。他很奇怪陆心刚刚怎么不和林惟故打个招呼,但隐隐看出了陆心和林惟故两人之间出了点问题。这也应该是陆心近日来心情不佳状态奇差的原因。
可他别说家庭矛盾,连个恋爱都正经没谈过,哪里知道这种事情该如何提起再如何劝说?看着陆心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尽力在表演的模样,就真的只是皱着眉头满眼担心地看着她应着她了。
陆心一个人调节气氛也是怪累。她转头看向窗外,两侧隔间用的屏风都是极具传统古风美的木制雕刻。连窗户都是,她极力忽视对面那个装潢欧式的西餐厅。
帘子被掀起,陆心有些得救般地看了过去,正微笑着的脸顿时僵住。
真是作孽,没有等来上菜服务员,倒是等来了林惟故这么个恶煞。
陆心转回头来,低下头去戳桌布上绣的花朵。
林惟故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的身上,隔了隔,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低沉的声音稳稳地出口:“我们谈谈。”
刘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捏紧了拳头,看着跟他差不多身高,但气势明显甩他一大截的林惟故,又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陆心,对林惟故的防备又多了一层。若是陆心不愿意,那他说什么也会替她挡住。
陆心的手依旧在桌布上戳点着,几乎要在刘钊要上步去挡开林惟故的时候,她缓缓站了起来:“好啊。”
两个人算起来有几天没见了。这种感觉让人感到奇怪,明明见不到的时候想得紧,辛酸苦楚也好,恨得牙痒也罢,再次这样在一个相对安静封闭的空间独处,却除了尴尬之外,还多出了一丝陌生来。
陆心想着,真是不正常啊。两个人的婚姻真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很不正常啊,也难怪轻易就走到了尽头。哪有夫妻一开始就彼此不关心,到最后一方不忠,都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又不大吵大闹的?都像他俩这样,现在的和谐社会可就太好建设了啊。
&这几天,住在哪里?”林惟故问她。
陆心低着头,用鞋尖磕了磕地面的纹路,老实作答:“跟刘怡住一起。”倒是没有泄露两人的秘密基地。
然后房间里就又是一阵沉默。
陆心看着对面林惟故穿着平整熨烫的西装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他凑近了一些,声音低沉暗哑,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来:“陆心,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呵……陆心在心底里极其苍凉地冷笑了一下。等了那么久,她原以为,林惟故至少是一个有创意的人,再不济,也该是个磊落的人。却不幸又被刘怡言中了,这世界的男人,果然都一样。连谎言和借口都心照不宣。
陆心站直了身子,她刚准备给一个“已阅”的低级评语就离开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陆心停了下来,掏出来看到上面的号码和显示的时候,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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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吧?”那头传来一个北方方言极其重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和担忧,“那啥……姨跟你说个事,你要节哀顺变……”
&姨她、她背柴回家路上突然晕倒,大伙儿给送县城医院去了,可是人还是没有救回来……去了……”
明明已经回暖的天气里,陆心突然打了个寒颤,整个脑袋都犹如火车压过,嗡隆嗡隆地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