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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袋里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鹿呦呦一只手被勒出印子,又换了只手拎着。她热得面色绯红,汗湿的真丝连衣裙黏在身上,更显得单薄。
程鸣也好不到哪里,方才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声音响起,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此刻如同刚刚经历百米赛跑,体力透支,汗如浆出,两个膝盖软的随时能给人跪下。
程鸣手指抠着掌心,骂自己没用,果然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我!
见人不吭声,程鸣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鹿呦呦目光笔直地投在他脸上:“……看到什么?”
程鸣几乎要跳起来说你装什么蒜,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那个屁股不干净的。
思忖再三,他欺身过来,几乎紧贴到她身上,低声警告道:我告诉你,今天不管你看到了还是没看到,都不许告诉别人,听到了吗?
她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落下厚重的阴影。凑得近了,才发现她皮肤细的如缎,脸上面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哪怕一身是汗,她的身上仍旧有淡淡的木香味,带着隔世的距离感,就像她人一样。
鹿呦呦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这时才有了变化,她抿了抿唇,说:“知道了……我可以走了?”
目的达成,程鸣心满意足地让开一条道:“走吧,认识路吗,要不要我带你回去?”
鹿呦呦没再理他,径直往前。
程鸣看着她一步一个脚印,不疾不徐中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比方才更加不舒服起来。
程鸣一连几天都提心吊胆,仔细听着有没有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幸好除了家长里短,没有别的爆炸性新闻。
路上遇见,也没人对他多看一眼。
于是渐渐放下心来,她或者是忘了,或者是真没看见,总之履行承诺守口如瓶。程鸣于是故态复萌,继续混世魔王一样的招摇过市。
因为此事唯一受到影响的是隔壁的周小柔,忍了几天,终于在一天清早敲开了程鸣家的大门。
程鸣刚刚把横在客厅的醉鬼搬进房间,此刻一手撑住老腰,对着外面人说:“一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
周小柔一张圆脸笑得灿烂,把手里的牛奶瓶递过去,说:“程哥,你喝牛奶!”
程鸣一个劲躲,嚷嚷着:“我没事喝你牛奶干嘛,赶紧回去,被你妈看见了,又要话多!”
周小柔急道:“哥,你妈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嗓门大,没有坏意的!牛奶我不喜欢喝,一股奶腥味。而且我最近看你好像又窜高了,长个子最要补钙了!”
程鸣一阵笑:“你以为我18岁呢,处在青春期,还长个子!我都已经这么高了,再长,要捅天?我看你是不用补钙,你要补眼睛!”
周小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是不停把牛奶往程鸣怀里送。
程鸣实在拗不过,接过来几口喝了,还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说:“以后别来了,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
周小柔轻轻巧巧地答一声知道了,接过玻璃瓶子说:“哥,我先回去了,你今天早上还有课吧,早点去,别迟到了。”
程鸣一挥拳:“要你提醒!”
周小柔刚走出一步,程鸣忽然想到什么,又把她喊住了,问:“小柔,你们家房客叫什么来着。”
周小柔说:“鹿呦呦。”
程鸣念叨着“路悠悠”,抱怨:“这什么破名字。”
周小柔说:“不破啊,我觉得挺好的,你没听过那句诗吗,很有名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她名字是化用过来的,意思是——”
程鸣不耐烦:“行行行,知道了,你们文科生就是酸,一个名字也要和诗联系起来。她从哪儿来,是干嘛的?”
周小柔说:“好像就是本地人,不知道为什么有家不回,要在外面租房子……可能是靠工作的地方近吧。哥,说起来很巧的,她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现在也在学校里工作。”
程鸣说:“a大?她留下来干嘛,是当老师吗?”
周小柔说:“这倒不是,一开始我妈让我喊她鹿老师,她特地纠正过来着,说自己不是老师,只是借一个学校的平台,好像是要自己创业来着。”
程鸣纳罕:“创业,就她?”
周小柔嘿嘿笑:“人不可貌相嘛……咦,哥,你没事干嘛打听她啊?”
她一张脸皱着,被太阳晒得发红,程鸣白一眼,老气横秋道:“大人的事你别管。”
他摆个鬼脸,把门带好。
***
自此之后,程鸣就时不时在学校里搜索鹿呦呦的身影。
没有来由的,就是想来一场不期而遇的照面,贫瘠枯燥的大学生涯,手握大把大把无处安放的精力,有个稍微熟点的解解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大学校园毕竟很大,数千张脸穿梭,想要在课余时间遇上,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就像是整个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方珍超市外分散后,程鸣就没再和她遇见过。
期初院系召开篮球赛,程鸣作为班级里数一数二的大高个,自然被委以重任,又当球员又当教练,带领一帮兄弟每晚加练。
这天晚上有课,来到操场已接近八点半,程鸣还是一点没放松,演练熟几套配合才说解散。
大家住宿舍,他住家,夜已很深,要赶在学校门关之前走出去,稍微晚点,门卫大爷就上了床,那时只能翻墙才能走。
程鸣于是抄近道,自一条林荫道穿过。小道依傍湖水而建,因为长着极其茂盛的藤萝而出名,春天开紫花,夏秋看叶子,到了冬天,留下遒劲的枝条,也是别有风味。
这一带于是很受情侣欢迎,几乎算得上是校内恋爱第一圣地。起初一路还有椅子供人休息,后来套子满地的照片被发上校内bbs后,学校就不动声色地将之拆除了。
此处虐狗,要不是天色已晚,程鸣肯定不会选择从这穿过。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千躲万躲还是不幸撞见,脑子里当即回放那首经典的如梦令:昨夜饮酒过度,误入校园深处。呕吐,呕吐,惊起鸳鸯无数。穿衣的穿衣,提裤的提裤……
程鸣还在思索是现在就走,还是等会儿再说,就见藤萝下头钻出一个单薄的身影,她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趁着月色而去。
不期然的,程鸣和这女人打个照面,随即两个人都是一怔,程鸣先反应上来,好奇:“鹿呦呦?是你?”
她往常一副闲人勿近的样子,谁能想到她也会和女孩一样来这种地方找寻甜蜜,更奇怪的事,居然会有人愿意陪着她来!
鹿呦呦已经认出程鸣,说:“你好。”
程鸣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好的,事实也证明鹿呦呦不过是一句不走心的客套。他们随即各自上路,不过因为都往一个方向,所以保持着前后脚的距离。
程鸣在前,鹿呦呦在后。
程鸣人高马大,两腿又直又长,认真走起来,速度很快。为了等等后面的女人,他刻意降速,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随着路灯布下的光影变幻,程鸣时而踩到她头顶,时而被她踩上头顶。直到一个循环已过,她还没进入预估的范围,程鸣连忙回头。
鹿呦呦站在一个小馄饨摊前咽口水,仿佛也发现他改变路径了,一抬头,正好抓到他射过来的视线,她声音不大:“要不要过来吃点夜宵……”
程鸣连忙将脸转过,边抓着后脑勺转身,边故作潇洒地吹口哨。没料到这次鹿呦呦直呼他大名:“程鸣。”
十秒钟后,程鸣和鹿呦呦坐到同一个桌上。
老板往碗里放调料,问:“姑娘,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鹿呦呦说:“虾皮,榨菜,葱,姜>
程鸣在旁“嗤”的一声:“你直接说你要清汤的好了。”他没等老板问,自抢自答:“别浪费了,把她碗里那份加我这边好了。”
老板扁扁嘴,端碗上来的时候说:“小伙子,你可真精。”
程鸣嘻嘻哈哈:“老板你少赚一点嘛,我还没问你还价呢。”
程鸣经历过一场高强度的运动,除了隔天起来四肢酸痛的后遗症,就要数此刻抓心挠肺的饿了。
馄饨刚一上来,鹿呦呦吹着热气,还没忙着动筷子,程鸣已经低头大口囫囵,只一会功夫,碗里下去大半。
鹿呦呦将碗推过来,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分一半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