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都坐在宫道上, 正挡着姜姬的路。
姜姬觉得好玩, 深揖在地:“我错了。”
黄松年开始诵诗歌, 基本听不懂, 只能听懂大概意思是一个昏君从不认真祭祀致使国家毁灭的故事。
这个昏君不祭祀干嘛去了呢?去打猎了。众臣都不知道,干等半天,老天爷都开始打雷发怒了,他们才找到喝醉的昏君带回来。
还是很有警示意义的。
姜姬再说一声“我错了”。
毛昭接棒继续讲故事,这回说的是一个柔弱聪慧的小公子,听信邪恶之人的话逃出了宫去玩, 最终被害, 他的父皇母后十分悲痛的故事。
姜姬头回被“劝谏”, 没想到是这个画风,真是非常给主君留脸面了, 全都不直言,都是借事言事。
她再说一次“我错了”,终于黄公这些人满足了, 都起身让开路,让她回宫。
回到宫中,她在更衣时就听侍人说黄公他们还在等她。
好吧。姜姬只好再出来, 这回是黄公等人在请罪。
黄公道:公主出宫,必是有忧心之事,臣等未能替公主分忧, 请公主降罪。
毛昭道:臣等有罪。
呼啦啦跪一群, 跪着就不起来了。
姜姬:……
……皇帝真不好当。
虽然她还没当上, 但现在已经能感觉到大臣们是怎么约束皇帝的了。
真是钝刀子磨人。
姜姬只好再认一通错,“坦白”她为何出宫。
黄松年这才起身,皱眉道:“鲁王等是为何而来?”
老头锐利的视线就盯着她。
姜姬一脸真诚:“想必是听说陛下有难,特此前来。”
黄松年:“……”
皇帝现在还没有下台。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是傻子了,也知道皇帝不能再当皇帝了,但皇帝还是没下台啊。
只有当一个新帝出现后,入主凤凰台,或废或囚,用各种方法让皇帝退位,现在这个傻子皇帝才算是正式下台了。
所以说诸侯王是来护驾的,完全说得过去。
黄松年跟姜姬对视良久,谁都没让步。
她都把局布好了,不可能再退回去。
黄松年先叹气,“公主,事缓由圆。以公主之能,改朝换代之后只需稍用手段就能将天下降服,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
姜姬温柔道:“公所言有理。”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就是要借此一举除掉诸侯与那些还在顽抗的城池。
等她登基后,就是所有人都成她的敌人了。现在才对,没有人以她为敌。她先把所有人都打瘸,这样登基后再打,那就能轻松取胜,让天下人看也会认同她的力量。
——或“运气”。
总之,就是要造成天命所归的局势。她的天下才稳固。
黄松年知道无法再劝服公主,只好道:“依礼而行,诸王无旨前来……”姜姬:“有旨。”
她下的。
她还给过鲁国空白圣旨呢,想填什么填什么,所以鲁国肯定不是师出无名。
黄松年重重的叹了一声气,大声说:“那吾等也要派人去责问诸王为何离开封地!”
姜姬不敢再刺激这老头,温柔点头:“公自行便可。”她就不多说了。
黄松年等人质问的旨意还没到,姜旦那里已经有“贤人”前去责问了。
来人是风迎燕和斐忧。
风迎燕借霍九弈从毛家逃出来后就去找斐忧“庇护”。斐忧也深恨毛家做事不谨,令世家蒙羞,见风迎燕险险逃了出来也愿意收留庇护他。
斐忧感叹现在贤人难寻,不见英雄,这锦绣天下要托负何人呢?
结果外面就传来诸侯王来了的消息。
斐忧当即悲叹:“虎狼来!”
这天下要被诸侯王夺去了!
这诸侯王的狼子野心,自古昭然!还有谁不知道吗?
现在皇帝失德,天下失主,他们就来了,可见其心!
风迎燕也跟着一起悲叹,叹完就义愤道:“这天下事,天下人管之!我要去问大王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斐忧一喜,知道这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主意!如果他能拦住诸侯王的去路,与其对质三两句,七八篇,日后这天下当有斐氏斐忧之名了!
他当即表示要跟风迎燕一起去。
风迎燕痛快道:“同去,同去!”
两人又纠集了几十个人,开了好几场热热闹闹的文会,把质问诸侯王的问题汇总一下,挑出最难的,准备好,就一行人车马扈从,浩浩荡荡的去了。
鲁王一行相当显眼,鲁人追随其王身后,浩浩荡荡的,慢得像乌龟爬。
斐忧和风迎燕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鲁王王驾,也不出意料之外的在王驾周围见到了固卫崔演、灵武风迁——风迎燕亲弟弟,以及其他大城城主世家的家主。
斐忧等人也是浩浩荡荡而来,两边都派出随从护卫接头,等通了姓名之后,崔演和风迁就亲自来见风迎燕了。
崔演见到从车里下来的风迎燕,第一句话就是:“你也被洛水之仙劫去了?饮仙露酿仙酒品尝仙家手段了?”
他看风迎燕竟然好像凭空小了几岁一样,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风迎燕对类似的吹捧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闻言自谦的拱一拱手就算了。
风迁对这个大哥也是崇敬得很——不崇敬他的前面几个哥哥都完蛋了。
“哥哥风采更胜往日。”风迁的嘴巴也甜得很。
两人再见过斐忧,才算是亲近完了,可以说正事了。
斐忧最好奇鲁王风采:“君等可见过鲁王了吗?大王风采如何?”
在他的设想中,鲁王当然是一个雄才大略、充满野心的人!或者是一个奸诈狡猾,城府深沉之辈。
崔演与风迁互看一眼,一起笑起来。
风迁为人谦和,想了一下,说:“鲁王直率,不拘小节。”
斐忧双眼一亮:“哦!”原来是个磊落的君子!
风迁见斐忧误会了,只好让崔演说。
崔演很直接:“就是个傻子。”
把斐忧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又是个傻子?!”
怎么前面皇帝傻了,鲁王也傻了!
崔演和风迁立刻大笑起来。
斐忧才知道他误会了,自嘲轻笑,跟着反应过来。
鲁王不是雄主,不是奸雄,是个……?!
等到斐忧和风迎燕一起求见鲁王,结果听说鲁王正在与侍人玩球,暂时没办法见客时,他才依稀、仿佛明白过来。
枯等到黄昏,远远看到一群人浑身大汗,衣衫不整,浊臭逼人的向这里走来,当中一人,腿短腰长,鸭行蛙步,方头方下巴,疏眉绿豆眼,身长不足五尺,一身皮肉晒得尽赤!浑身肌肉磊磊,好一个粗汉!
斐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旁边的风迁与崔演是早见识过了,宠辱不惊。
斐忧转过头来问风迎燕:“公主……不相类……”吧?
风迎燕嘴里的安乐公主可是貌胜朝阳的美人!怎么一父所出的鲁王生得这么丑!
风迎燕也好奇的盯着鲁王看,闻言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公主貌如天仙!”
风迁还惊讶的想像了一下。实在是他这个大哥从来没夸过别人漂亮,男的女的都没有。他最有名的拒婚辞就是说父亲想给他聘的女子容貌——
“不如我。”
此言落地有声,据说他爹当时都说不出话了。
风迎燕都夸安乐公主是天仙,那该多好看啊……
他当年游学归来,评价朝阳公主都是“俗艳逼人”。
能得他一字“艳”,一词“逼人”,可见朝阳公主容貌何等不凡。
崔演也很向往,不由得更加痛悔当日安乐公主还是鲁国公主时,路过固卫,他真应该请公主进固卫住几天,也好一睹芳容。
有这样一个姐姐,鲁王的容貌更加不堪了。
几人不由得都想起一个传言。
崔演小声道:“据传,鲁王不是先王之子……”
风迁:“此子生于野外,其母为婢,后随其父归国,却久无封号。”
斐忧对鲁国的旧事一无所知,闻言好奇道:“那他怎么继位的?”
风迎燕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那当然是公主。
风迁因为风迎燕的关系对鲁国也相当熟悉。应该说整个灵武都因为风迎燕的关系对鲁国充满好奇!这几年灵武人出门游学,首选就是鲁国。
而且去的人回来后都说鲁国神异!没有一个后悔的。还有人去了就不肯回来了。结果就吸引更多的人去鲁国一睹究竟。
此时风迁道:“鲁国先王受奸臣所害而死,安乐公主当时护持其弟继位,并立幼弟为太子,鲁国方安。”
这也是官方说法,流传最广的。
风家派去魏国、晋国、郑国的人回来都是这一个说法,应该就是真的了。
斐忧不由得对风迎燕感叹:“此女果然大义!”当年在鲁国就是这样,现在到了凤凰台,还是一心一意为天下人谋福。
风迎燕深情道:“公主一心为公,从无私心!”
只有崔演听着觉得有点不对。
安乐公主不是性好享受、骄奢淫逸吗?
再聊一会儿,他开始觉得自己太久没出门,已经不了解现在的天下了。
安乐公主是一个贤良的妇人、坚贞的女子、深情而热烈、大义而忘私。
崔演:“……我听说公主在凤凰台诞下一私生子?”
其余三人一起鄙视他。
风迎燕含笑道:“公主禀性多情,这又不是什么错处?”崔演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公主的情人!连忙道歉。
风迁也替自家人助阵:“你自家的二郎怎么不说?还有六郎!十一郎!”他还要接着往下数,崔演连忙求他不要再数了。
这就是住得近的坏处!
斐忧也不赞同他:“那是公主!你以为是你家中女郎吗?”
崔演连声道:“我错了!我知错了!”
议论了一番安乐公主后,那边鲁王使者前来送信,道鲁王可以见他们了。
一行四人才回过神。
风迁与崔演都是见过鲁王的,此行只是替另两人引见,所以介绍完这两人就退下了。
风迎燕和斐忧坐下后,就见鲁王……看起来好多了。
穿上衣服也不显得身上太健壮,像个莽夫;坐着也不显得腿短,身形不好看;梳好了头也不显得粗俗;熏了香也不臭了。
风迎燕和斐忧客客气气的道了来意:我们是来质问你的。咱们约个合适的时间来对质吧。
姜旦深沉的摇头:“孤日夜悬心陛下,无暇他顾。”
斐忧:“……”
你刚才才跟侍人玩闹过还记得吗?!
风迎燕做壁上观——好奇呀!这个鲁王半点不像公主,却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公主的聪明劲在身上。
斐忧就想不客气一下了,结果上首的鲁王更不客气的打了个大哈欠,往榻上一倒:“孤已疲惫,诸位请回。”
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斐忧:“……”风迎燕以袖掩口:“咳。”差点笑出来。
侍人开始替自家大王赶客。
斐忧怒气冲冲的下了车,还没走远就冲口而出:“果然是个傻子!”
他算知道为什么崔演和风迁都这么说了,连场面话都说不好,这不是傻子是什么?!他平时就是这么治国的?!
斐忧突然怔住了,拉住风迎燕道:“不对啊!鲁国日盛,世人皆知!”大王这样,鲁国是怎么变强盛的?现在几大诸侯国中,鲁国绝对是强国!
——当然是公主啊。
风迎燕摇头:“不知啊。”
两人回去找风迁与崔演。风迁安慰斐忧,听说鲁王回绝了他,就道:“不如去求一求鲁相。”
崔演不等斐忧说话就插嘴道:“此人非俗!”
第二天,鲁相不等这两人求见就主动请他们过去,这可比鲁王好多了。
斐忧昨天受的气可算是好受点了,雄纠纠气昂昂的打算去质问鲁相,非要把昨天在鲁王那里受的气发出来不可!
待他走进鲁相车驾,只见一仙人端坐其上,玄色深衣,赤红玉带,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目若点漆,唇若涂丹。
他款款起身相迎,浅浅一揖,笑道:“有失远迎,望君莫怪。”
斐忧当即还礼,柔声道:“不敢不敢,是我等来得唐突了。”
风迎燕双目如火,盯着眼前此人。
蟠儿含笑道:“得君宠爱,赐我姜姓,在下姜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