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只上等的白底荷花荷叶瓷茶碗被砸在地上,茶水伴着瓷片落满一地。
“饭桶,一群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马氏满脸愠色。
“夫人,我查看过,她明明已经没了呼吸的……本想等着第二天来个顺顺当当的暴病身亡,可谁曾想……夫人此事诡异,灭魂钉也使了,钢针也使了,就算是换做那八尺大汉恐怕也早已……可偏生这么个单薄瘦弱的小丫头竟然没事,莫不是……”
“什么?”马氏眉头一挑。
“鬼神作祟”刘妈妈神神秘秘说。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做事不力,还东拉西扯”马氏嘴上强横,心里却多了一丝疑惑。
“可是,那神婆行动举止也太过怪异了……”刘妈妈还待说下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哪里有鬼神之说”一声娇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音。
一阵香风拂过,大小姐晏妮姗姗而来,她高傲地看着刘妈妈,冷冷地说道:“你下去吧,我有话与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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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音醒来不久,因为身体太过单薄,便得了一场严重的风寒。
雪光透过小小的窗将阴暗的小屋映得一片透亮,却更显清冷了,人呼出的气瞬间凝结成了白雾,晏妮刚脱下大红的孔雀翎斗篷,侍女便将泥金暖手小炉递了上来,她这才打量起这间屋子来,一张呆蠢的木质小床,床头一个歪歪斜斜的矮柜,床上一堆斑驳得看不清颜色的棉被,正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晏妮一双春葱似的玉手稍掩了掩鼻,刘妈妈在一旁忙说:“小姐身子贵重,不该到这腌臜地方来的,还是随老奴到前厅休息吧”
“咳咳”一阵咳嗽声自棉被中传了出来,循声去看,那斑驳的杂色中露出一张小小的惨白的脸,此刻,白色之上罩了一层潮红,衬托得小脸十分鲜艳,那张脸不是自己一年未见的妹妹却又是谁,只是此刻脸儿越发小了,下巴越发尖了。
晏妮看得一阵眼疼,心中一阵恨意掠过,纵然她一次次忤逆生母,也没有叫她生出如此激烈的厌憎,只到这个小东西亲手毁了她大好的姻缘开始,每次见到她,就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先将这张小脸抓得稀巴烂,再将她挫骨扬灰……可是,一切都该以大局为重,晏妮极力压下内心的厌恶,装出一副长姐的慈爱模样来。
“刘妈妈也知道小姐身子贵重?晏府一向待下人宽厚,感情大家以为这床上睡的是连各位都不如的……”晏妮娇滴滴地骂道“好好,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也叫他瞧瞧她亲闺女的好境遇”
“小姐,就是借奴才们几个胆也是断然不敢这般怠慢三小姐的……”刘妈妈看看晏妮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不赶紧将三小姐移到干净去处”
刘妈妈身高体壮,轻轻松松便将晏音从床上横抱了起来,往前面院子里去了。
殊不知晏音也正眯缝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一脸的厌憎扭曲了原本俊秀的五官,大大破坏了美貌,却又偏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来,不觉心中暗暗好笑。
待到下晚,天空又飘起雪来,晏音已烧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中,她仿佛觉得自己来到了一片火焰冲天的大海之中,整个天空都被这熊熊的烈火燃烧着了,烈火狠狠地灼烧着她的衣服、皮肤,兹兹出声,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四肢升腾起来,直向大脑窜去,然后再再全身流转,浑身都开始疼痛起来,如钝刀割肉一般,一小块一小块往里剔,只到能看到森森的白骨,痛感不断地加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感如同盘根错节的蛛网一般,突然连成了一体,在身体内上下窜动,四肢百骸竟然产生了一种无比畅快的感觉,痛快之极。
晏音蓦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中,倚红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小姐,你怎么了,刚才看你痛苦之极的模样,全身都汗湿了……”
晏音暗暗运气,却发现一股真气自丹田暗暗升起,好,好,没想到峰回路转,上一世的功夫竟然也奇迹般地来到了这具躯体之中。
倚红见她精神和身体都大好的样子,十分开心,哽咽着说道:“小姐,你总算好了,还好你好了……大小姐她……唉,老爷今晚便能赶到庄上,你可切莫再说那些没影的事,别的惹老爷不高兴,叫人抓住了把柄,可怎是好。”
晏音斜眼看了看这个唠唠叨叨的笨丫头,心中一阵叹气。
西厅里窗几案牍,干净整洁,一张水纹红木桌上,立了一个掐丝珐琅大天球瓶,瓶里斜斜地插了一支含苞带蕊的红梅,正暗暗吐着芬芳,晏妮坐在桌前,仔细绣着一块并蒂红莲的锦帕。
天色向晚,整个庄园万籁俱寂,待到上灯十分,门房匆匆进门通报,老爷还有不过两里的路程便能到达庄园。
晏妮听后心中一喜,便弄松发髻,围着一个红泥小炉煨起药来。
晏月庄园是晏府的一处别院,建在距离济州城数里以外晏氏祖产田地之间,起初,只是为了方便主人在秋收春播时节前来收租分地,进行管理,后来,因为此处风光旖旎,且有一股温泉,便被靠贩盐发了家的晏道真,花重金修建了一处别院,庄园里住了常年为晏家服务的管事及一众下人,去年秋收过后,晏夫人马氏将三小姐晏音也移到庄园中来了,由随身的丫头婆子照管。
每次晏道真外出归来,途中必然经过庄园,他每次都要住上几晚,待在温泉中洗去一路的疲惫才回济州城。
这一次的庄园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他刚一跨入正厅,才发现常年不用的厅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抠花乌木座椅在灯光下发出乌亮乌亮的光芒,上面铺着整块的海狸皮,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旁边的杌子上,一盆复瓣水仙正吐露着芬芳,大厅正中,一个兽纹黄铜三足大盆里,炭火通红,整个房间里温暖如春。
晏道真心中一动,一种久违的温暖油然而生。
“父亲”转过身去,一张又惊又喜的脸蛋迎了上来,却见一个身着明黄袍子,外罩雪狸坎肩的女子正亭亭玉立地站在厅外,那女子长一张月白的鹅蛋脸,杏眼桃腮,正盈盈地在灯光中向自己笑将起来,不是自己的长女晏妮却又是谁?
“你如何会在这里——”晏道真面色虽冷,但眼中却还是一丝暖意,纵然再不喜,看到长女懂事,一路的舟车劳顿也消失了不少。
晏妮轻移莲步,款款向前,向父亲福了一福。在四个女儿中,晏妮与自己最像,现在的她更是明眸皓齿,与自己更加相似了,晏道真不觉心中叹息一声。
“父亲,安南道那边的事解决得如何了?”晏妮看着虽然风尘仆仆,但满面喜色的父亲,早已知道答案,可是还是故意问道。
“此次安南道盐船被劫,押货人全部被杀死,买家收不到货要求索赔……唉,所有的事真是令人焦头烂额,所以我一年未曾回家,都不知道是否还好。”晏道真有些歉然。
“家中一切都好,只是人们传言,晏家不顺,都是因为父亲与晏音妹妹八字不合……唉,算了,不过是传言罢了,对了,妹妹近日得了风寒,我正在庄里照顾她呢”
“嗯?还有人这样说?不过流言罢了,怎可当真。”晏道真嘴里虽然说是流言,可多好还是有了一丝疑心,但毕竟她是林氏所生的女儿,心中还是生出一股由衷的怜爱,便要女儿引他先去瞧上一瞧才能放心。
晏妮见父亲这般,心中泛起一阵酸意,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出一点不悦,她向刘妈妈看了一眼,刘妈妈会意,忙说:“下晚三小姐喝了大小姐亲自熬的药已经好了很多,现在睡下了,老爷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明日再去看罢”
“也罢也罢,你能如此为父便放心了”晏道真若有所思地看着长女。
晏妮不动声色,她轻启莲口小声说:“父亲为了一家人在外奔波,我们做女儿的,不能为父亲分担一二,已是非常惭愧,作为长姐,我定会谨言慎行,大事小事都顾及晏家的身份,不叫外人看晏家不起——”晏妮略一停顿,仿佛要父亲忆及晏音种种劣迹一般,接着说道“父亲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劝说三妹,但父亲也要千万小心,莫要离三妹太近,毕竟——”晏妮不再往下说。
晏道真不由面色一暗说道:“难得你还能来照顾她”不由想起晏音的不知礼数,诋毁嫡母,不与姐妹亲和……唉,虽然林氏死了,但那也是意外,家宅不宁真是祸端……联想起一山不能容二虎的传言和此次安南道盐务出事,他突然觉得,这一切的不顺仿佛真跟那个一直被自己宠爱万分的孤女有关联。
唉,今后好生养着她,也算还了林氏的情分和圆了一场父女间的情分,但断然不能任其行事了,不然,还不知将要生出怎样的祸事来。
晏妮看着晏道真阴晴不定的脸,心想,晏音,这次一定要叫你彻底完蛋,到时候你再看看谁能给你撑腰。
哼,一丝阴狠爬上晏妮俊秀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