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宏如此虚心好学的态度,王安觉得十分满意,抿了口茶,却是悠悠的开口说道。
“指点倒算不上,不过咱家觉得,凡事儿都得按规矩办,咱家没记错的话,这名单当中的商户,都是从外地来的,户籍并未落户在平安府,如何能够在府中购置田地!沈知府觉得呢?”
很多人以为,在古代就能够为所欲为,甚至有许多热血少年憧憬着有一天老天爷能够一道天雷送他回到古代,然后开始大杀四方。
事实证明,这只能是对历史一点都不了解的渣渣而已。
若是像朱常洛这样的魂穿还好,若是带着肉身穿越,单是一个身份证明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大明朝和后世一样,有着严格的黄册制度,所谓黄册,相当于后世的户口本,甚至于有人如果要出远门的话,就要拿着黄册去找当地官府开具路引,要是在荒田野地被发现,并且没有路引证明身份的话,就会被划为流民。
而流民的待遇,呵呵,被发配去修长城都算是运气好的。
除了证明身份之外,黄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划定户籍,这个户籍可不是后世的户籍那么简单,当初太祖皇帝登基为帝,开创性的发明了独特的户籍制度,将治下的百姓按照不同的职业划定为不同的户籍,也就是所谓的民户,匠户,军户等等……
总体来说,黄册的作用主要在于两个,一个是表明籍贯,也就是你的老家在哪!另一个就是表明户籍,也就是你是干嘛的!
但是事实上,这种制度在明初十分合适,但是到了现在,已经逐渐显露出它的弊端。
概因按照黄册制度,没有特殊情况,百姓是不应该离开籍贯地的,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干活最好。
可随着社会经济复苏,商人这种群体逐渐多了起来,黄册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如今在外行走的这些商人,严格来讲都是违法乱纪之辈,历代统治者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商贾,压根不是因为什么扯淡的歧视商贾。
而是因为这帮人对于国家来说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首先来说,老百姓要服役要缴税,要对国家做出贡献,但是商贾流动性强,一旦离开家乡,常常是数十年都不回,官府总不可能时时刻刻追着他们回去服役缴税,如此一来,商贾便成了逃避徭役的重要手段。
再说商税,现在的交通和通讯都不够发达,国家对于交易过程缺乏必要的管控能力,自然会导致大量偷税漏税的情况出现。
还不仅仅如此,商贾的流动性强这一点导致了他们成为了社会一个强大的不安定因素,试想一下,一个商贾如果在某地犯了一个小案子,然后四处流窜,凭借一地官府的力量难以追捕,而调动全国的力量又小题大做,着实是头疼的很。
所以这种对于国家来说,毫无益处只有坏处的群体自然要遭到狠狠的打压……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对于商贾们来说,他们固然可以借助自己这种商人的便利来逃过黄册当中规定的徭役,但是这玩意平时没有人认真,可一旦有人认真起来,可是要命的啊!
王安的声音波澜不惊,但是沈宏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
“王公公此言在理,这些商贾并非本地户籍,岂可在平安府买卖土地,这些交易既是违法,自当作废!”
见沈宏这么明白,王安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容。
作废!当然要作废!
不过这交易的确是作废了,但是这些地契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沈宏手里的,照理来说,交易既然作废,自然是双方互相退回土地银两,但如今这些地契就算是退回给那些仕绅之家,他们敢要吗?
再说银两,这些仕绅固然是惹不起寿王府的,但是想要让他们乖乖把银子吐出来还给那帮商贾?呵呵!
放下茶杯,王安却是再度开口道。
“至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偷税漏税之事,沈知府按照惯例处置便是,不过咱家倒是有点不成熟的意见,想要供沈知府参考……”
这帮商贾不要脸,但是朱常洛却是要脸的,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做什么巧取豪夺的事儿,但是就算是按照规章制度来,他也能玩死这帮人!
要知道,偷税漏税不算是什么大罪,惯常的处置方式是罚银,但是该罚多少,却是要看当地官府的意思,这一点沈宏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他大概也能猜出王安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名册上的这些商贾,皆是到本地经商不足半年之人,但这仅仅半年竟敢如此偷税,足见其平时经商亦不秉持以诚信待人,对于此辈中人,咱家以为当特事特办,施以重罚,以儆效尤!况且殿下宽仁慈悲,初到平安府之时便将商税减免,并允许以丝绸折税,然此辈不知感恩,反倒愈加猖獗,自是罪加一等,不若让他们补足应缴商税,罚银十倍如何?”
十倍?
沈宏暗中替这帮人默哀了片刻,恐怕这光罚银就够这帮人倾家荡产了!
不过无所谓,这些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倒是以殿下的性子,这笔银子定不会独吞,说来上一次查抄孙刘吴三家的银两被殿下拨给了县衙,如今这一回,总算是该轮到府衙了吧!
沈宏心中如是想道。
不过这些还没结束,王安的嘴角扯起一丝嘲讽般的笑容,开口说道。
“当然,户籍之事还是要解决的,既然他们本籍不在平安府,就限他们三日之内遣返回本户籍地吧!”
说罢,王安却是打算起身告辞了。
倒是沈宏微微一愣,他本以为到最后会出个大招,谁想到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的遣返回去就罢了,忍不住开口道。
“王公公真是心慈,既然如此,本府心中也有谱了!请公公放心!”
在他看来,这帮不自量力的商贾竟然敢暗地里跟寿王府作对,破家灭业都是轻的,谁知道竟是这么轻轻就放过了,要知道,这几条处理的措施虽然看起来严重无比,但终究都是留了一线生机,不过是银两土地等些许身外之物罢了,说不准他们还能留下些东西,回老家之后买上两亩地维持生计肯定是够的。
摇了摇头,沈宏想了一阵子也没想明白,最后也只能归于这位殿下真的是心地仁善吧。
不过他却是没有注意到,临走的时候王安嘴角挂着的一丝戏谑的笑容。
这个处置方案看起来的确是宽容的很,但是事实的确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