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一路跟着轿子到了城南一个府邸, 见那‘应府’二字,他心道, 这姑娘原来姓应。看这府邸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 但也是雅致秀美, 可见此间主人家资颇丰。
他打量一阵, 开了眼去观这府中气运, 这一看就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气运连绵,应当是大吉之象, 可偏生这金灿灿的气运之河中, 有一股黑气正在连绵,若是照此下去, 可能过不了多久, 这应府就要败落。
卿再将目光看向从轿中下来的姑娘,开了眼之后再去看那姑娘, 他不由惊异地咦了一声。
这姑娘身上,怎的, 竟然笼罩了一层佛光?!卿摸了一下自个脑袋,心道,这若是个男子,估计就是遁入空门的命了。便不是男子,这姑娘也应当有一颗虔诚的佛心。其实这对卿来说是件好事, 毕竟雷劫对于这种佛光一向亲善, 他若能借借势, 雷劫想必还能被削弱一层。
可他想到这姑娘可能一心向佛清心寡欲, 怎么心里就觉得那么愁的慌呢?
眼见着人家姑娘进了一栋小楼,卿也顾不得再想,像个登徒浪子一般尾随了上去。要进姑娘家的绣楼,卿站在门口念叨了句:“勿怪勿怪。”然后一脸自然地抬脚走进去。
这绣楼也与一般姑娘家的闺房不太一样,谁家姑娘的绣楼会里做那么大一个佛堂的。
卿背着手,仗着别人看不见,悠悠的跟在那位姑娘身后,一起走过了养着金鱼乌龟和莲花的天井,径直进了佛堂。
“你们先下去吧。”姑娘让丫鬟下去了,自己跪坐在了蒲团之上,从腕上拿下一串佛珠,轻轻盘起来。
卿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见她挺直着背,望着桌案上的佛像,便绕到她身前,正好站在了她和那佛像之间。卿蹲下来,凑近了那姑娘的脸,稀罕的看了一遍。
这姑娘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啊,怎么的他就像生了怪病一般,心口咚咚跳个不停?事有古怪,他得在这姑娘身边待着观察一段时间才行。卿这般想着,心安理得的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人家应姑娘念佛,他就坐在人家对面假装人家是在对他说话;应姑娘吃饭,他就笑眯眯的坐在对面看着人家吃。时不时还趁人家不注意,偷吃几块,然后点评:“这香酥鸡实在名不副实,我们梦泽有一家青狐开的烧鸡店,里面的鸡肉做的那真是一绝,皮酥肉嫩香气四溢,咬下去一口,油脂满口,香而不腻,啧啧。”
“还有这筒骨山药枸杞汤,火候不对,筒骨的滋味都没能完全熬制出来,梦泽里那家五百年老字号汤店里,每一种汤都比这好喝百倍,用的绵山地火熬制,骨头都快被熬化了,小小一碗汤里都是精华,熬出来之后色如清水,入口才能尝到那醇厚口感。”
卿滔滔不绝的说着,看到对面的应姑娘仿佛食不下咽一般,放下了碗。她垂着眼睛叹息了一声,不再动筷子了。
卿也跟着唉声叹气,很是理解的说:“身体不好,胃口确实不好,不过饭食要好好吃,不然对身体就更不好了。”
卿也不知道自己那担忧哪里来的,看到这应姑娘苍白的脸色,心里就疼的慌。在这住了两天,卿就知道这名叫应娴的姑娘,身体十分不好,一年里大半时间卧病在床,这会儿算是一年之中难得身体好的时候了。
见到应娴喝药,那么大碗苦药眉都不皱的喝下去,卿就怜惜的不得了,恨不得现身好好呵护一番。总算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贸然出现只能吓着人家姑娘,终究还是忍住了,就在旁边捂着心口满眼怜惜的看人家喝药。
晚上应娴坐在床上百~万\小!说,她和前两天一样让侍女下去了,不让她们睡在脚踏上守夜。卿也就不客气的往那一坐,探头去看应娴手里的书。
“啧,这书的字忒小,你也看得清么。”他说完,随手一个响指,那小几上放着的烛火就亮了很多。
正在百~万\小!说的应娴看了一眼那忽然变亮许多的烛火,似在奇怪,不过很快她就继续百~万\小!说去了,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应娴喝过的茶随手放在桌边,卿瞧她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端起茶盏就喝了一口。
他觉得自己从未喝过这么甜的茶,忍不住疑惑的咕哝出声:“这茶放了什么,怎么这么甜丝丝的?”
过一会儿,应娴起身去续了一杯茶放在原地,但是没有再喝一口。这茶是苦茶,根本不是甜的,她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卿觉得这姑娘真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就这么躺在榻上睡着了,窗户也不关,薄被也不盖。他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窗户,再拿了薄被给应娴盖在身上。
“凡人真是太脆弱了。”卿坐在榻尾,盘算起一件事。凡人的大夫对应娴的病没办法,说不定妖怪有办法呢?
“可惜我对医道不通,待我想想能问问什么人。”卿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信问一问好友易。就算他没办法治病,弄些强身健体的灵水什么的,应当也是没问题的。
卿凭空幻化出一张白纸,凝神在上面写了一封信,然后他朝那白纸吹气,原本薄薄的一张白纸就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红色小狐狸。
卿推开了一点窗子的缝隙,对那小狐狸说:“去吧。”
小小一只的红狐狸就从窗户里跑出去了。卿扭头看看榻上睡着的应娴,说:“但愿他对你的病有办法。”
应娴的日子过得无聊,每日里几乎都待在这绣楼里,最多下去花园里走走,再不然就去见见父亲,出门的时候极少。卿每日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最是怕无聊的家伙这回竟然也不觉得无趣,便是盯着人家的背影都能看上一天。
他是日日担心这应娴的身体,差点都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等他终于想起来这茬,天劫都到头上了。
轰隆的雷声砸下来,窗外被照的一片明亮。卿从脚踏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又扭头去看床上百~万\小!说的应娴,苦笑道:“这可真是美色误人,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给忘记了。”
他这辈子就没这样昏头过,要不怎么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呢,就是再厉害再聪明的人,遇到心仪之人都得变成个傻子。
原本他是准备接触一下应娴那个爹,然后承诺为他解决应府的劫难,以求一借人气,可现在呢,雷都快打到头顶上来了,肯定是来不及了,这回看来是只能硬扛。
卿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雷声头皮发麻,随即来到床前倾身飞快的亲了应娴的脸颊一下,道:“我要去被雷劈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亲你一下当了个心愿,莫怪我,我是正经妖怪,可不是个登徒浪子,你可千万等我回来。”
他说完,不舍的咂咂嘴,又往应娴脑袋上摸了一把,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到了屋外。
等他离开,一脸平静百~万\小!说的应娴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放下了书,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外面并没有下雨,可是雷声大振,电光一瞬间把夜空照的如同白昼。应娴看着那雷忽然往城外的方向移动,眼里露出一层浅浅的忧虑。
雷声响了一夜,许多人没睡好。应府的丫鬟和往日一样走进自家小姐房中的时候,见她坐在床边,盘着手里的佛珠,脸色不太好。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奴婢叫人去请仁心堂的李老大夫过来瞧瞧?”
应娴摇摇头,站起身来,“你去备轿,再让人告知父亲一声,我要去城外的洞云寺。”
丫鬟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要去那个香火并不鼎盛的小寺,往常不都是去罗云寺的吗?但她见小姐表情,不敢多问,下去准备了。
一顶小轿从应府出来,向着城外而去,最后停在了洞云寺门口。这寺香火不多,人非常少,这会儿山门前都没什么人。丫鬟把人从轿子里扶出来,却见她并不往寺内去,而是往旁边的一条青石阶梯走去。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随意走走。”应娴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无法只得跟上。
此刻,洞云寺左边那片青杉树林里,已经变作红狐原形的卿匍匐在一片蓝紫色的木绣球花下,他这会儿累的都快虚脱了,心里不停大骂那雷劫简直无理取闹。说好的三十七道,怎么生生变成四十九道了,一下子就加了这么多道,要不是他术法灵力修为都不错,这回就得被劈死在这里。
说起来后面那几道实在声势浩大,他都差点觉得自己扛不下来,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佛光替他挡了挡,他现在才有力气在这里大骂。那佛光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应娴,她都不认识他。那就是旁边这洞云寺了,卿点点头,肯定是洞云寺的原因,看来选择在佛寺旁渡劫还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他扭过头舔了舔身上的伤口想,如果真死在这,那可太冤枉了,他连看好的媳妇都没娶到手呢,要是他在这咽气了,媳妇的病谁给治?要让媳妇下半辈子都这么病歪歪的,他可舍不得。
好在,还是活下来了,就是身上原本漂亮的毛毛都焦掉了一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这估计是他出生到现在最丑的时刻,千万,千万不能被人看见了。
刚这么想着,卿就听前头路上有人的声音。
“小姐,一直往这边走,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刚才遇到的和尚不是说了么,这边昨日打雷起了山火,烧掉了一片呢,不如我们进寺里去看?”
“再往前走走。”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卿竖起了耳朵。同时他的后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整个人……不,整只狐狸如遭雷击。
是应娴?他媳妇怎么在这?这无情的老天,这种时候把媳妇送过来做什么,看他这狼狈的模样吗?
“呀!小姐你看,那边的木绣球开的真好。我们过去看看吧!”
卿默默的往花丛底下缩了缩,心里大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可惜无情的老天再次对他露出了一个冷笑,应娴往这边过来了,而且她还很眼尖的看到了花从底下那团瑟瑟发抖的红毛。
眼前的花叶被拂开,卿对上了那双让自己一见倾心的眼睛。
呜呼哀哉,卿伸出毛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是一只受伤的红狐狸,真可怜。”一个丫鬟说着,见到自家小姐竟然伸手要去抱那狐狸,忙劝道:“小姐,不要!这种野狐狸野性难驯,不亲近人,会伤着小姐的!”
她刚说完,就见小姐已经把那只红狐狸抱到怀里了,而那狐狸从头到尾都没挣扎过,僵硬的就像死了一样。
丫鬟一时语塞,又道:“小姐,这狐狸身上脏,让我们来抱吧。”
应娴摇摇头,“不了,回去吧。”
“小姐,不去寺里参拜了吗?”
“嗯。”
应娴把红狐狸带了回去,细心的清理包扎后,放进了柔软的被子里。卿躺在觊觎许久的软绵绵被子里,感觉自己都快化掉了。媳妇如此善良温柔细心体贴,他都能想到婚后的美好生活了。
到时候他们浓情蜜意琴瑟和鸣,他叫媳妇娴娴,媳妇叫他卿郎。想着想着,卿差点咧嘴笑出来,察觉不对赶紧闭嘴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嘴边一凉。
咦,怎么流了口水。卿飞快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应娴,想趁她不注意偷偷蹭掉,刚抬头就被一张帕子擦去了嘴边的口水。
卿:“……”绝对不能让媳妇发现她日后的夫君就是曾经在她床上流口水的那只红狐!绝对!
片刻后,卿喝到了应娴倒的一杯茶水。他望着茶水心道,竟然会给一只狐狸喝茶,媳妇真是傻的可爱呀~
应娴则望着那只可怜的焦毛狐狸想,这妖怪该不是被雷劈傻了,怎么不仅流口水还傻笑?一只狐狸笑起来着实有些诡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