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断帅人生四十载里绝无仅有的危局!
即使当年面对凶炽如狂魔的麒麟兽吻,断帅也没有像此时一样惊恐,盖因那只泛着紫气的血手所代表的并不止死亡那样简单。
回元血手!
那可是传说中一息之间就能吸干先天高手浑身真元的盖世邪功。
一个刚刚开始展望先天极境却即将浑身真元耗尽的先天宗师……那样的活着,岂非比死了还要可怖!
想及此处,断帅目呲尽裂,这是他数十年来少有的失态,强烈的求生欲望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彻底爆发!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地响彻耳际,在场的三人同时色变。
断帅的色变是因为痛疼,拿着火麟剑的右腕因为这狂莽的一记反击已然粉碎,就连脊柱都因为强行扭转躯体而出现了裂痕。
这断骨之痛怎能不让人色变?
聂人王的色变是因为惋惜,他与断帅神交十载,于地心溶洞又相处数年,这些年他们刀剑相交,各自惺惺相惜。在他的印象中,断帅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剑道宗师,未曾想,断帅竟然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但是一个浑身骨骼粉碎的剑道宗师……他的下半辈子……
这挚友之残又怎能不让人色变?
于此同时,紫衣老者的脸色也在变。从一开始的绝望,到下定决心自残反击的疯狂,然后是志得意满的邪笑,现下却是……
惊骇!
对敌人自残反击的惊骇!
对敌人反击力度的惊骇!
同时也是对现下局势的惊骇!
毫无疑问,紫衣老者是一个惜命的人,为了保命他曾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连壁虎断尾之行也曾做过。
为了躲避仇敌的追杀,他隐遁江湖数十载,即使自己的亲生儿子已有了雄霸天下之资,却也不敢堂而皇之地立于人前,唯恐仇家找上门来。
为了保命,他什么都肯干,甚至……
“啊!”
一声疯狂的痛叫之后,断帅的身子破絮般地衰落于地,他的手上火麟剑依旧牢牢地攥着,直到昏迷之时也不敢放松分毫。
随后,一阵黄豆洒落的“啪啪”声在断帅的身旁响起,几团细长焦黑之物在他的身旁弹跳了两下,终于滚落到他的身侧,再也不动。
那竟是……四根断指!
聂人王猛地睁开双眼,脚尖一点,已是手提雪饮护到了断帅身前。他脸色苍白如冰,眼中的色泽却几乎被红色填满,怒视着仓皇而退的紫衣老者。
紫衣老者满是沟壑的老脸抽了抽,虽然面有不甘之色,却只能警惕着退出了七楼。
良久,强行中断了极寒真气在体内循环到极限的聂人王,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将出来,本就模糊的视野更加不清晰了。雪饮狂刀当啷一声摔到地上,聂人王的身体也随之倾斜,继而软倒于地。
这一场宗师大战,竟然……
没有胜者!
……
……
花满楼,七层以下的空间依旧如常。除却双层的隔音楼,五楼的赌坊、三楼的春阁、一楼的饭堂,无一不是宾客满堂。
没有人知道,一个恶鬼正从七楼满目炽恨地一步步走下,现下花满楼内的每一个人都要变成他的猎物!
今日一战是他隐遁江湖五十年后的第一次惨败,而且败得毫无悬念,这断指之痛竟要比当年的断肢之痛还要痛彻心扉!
他身负家传绝学“回元血手”,这套奇功本是其祖于数百年前摒弃吸星大法的缺点而加以改善,于偶然间创出的逆天邪功。
此功一旦发动,便可在眨眼之间将人功力吸尽,极为可怖!
早年他连同六个好兄弟行走江猢,不过数载便已闯出了“追魔七雄”的大名号,时年他以正道中人自居,虽然武功未入先天,却也不屑修此邪功。
未曾想,在一次扑杀魔教余孽的行动中,追魔七雄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紫衣老者的六个兄弟尽皆身殒,就连身为带头老大的他也丢掉了一条胳膊,更可怖的是,追杀他们的那人只用了一根头发丝……
此败之后,他终于下定主意,为了防止那可怖的仇家找他复仇,他隐名匿姓远离江湖,更开始修炼“回元血手”这门之前被他视为邪法的不世奇功,如此一过便己是五十多年。
五十多年,本就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放在这能人辈出的江湖之中,更是已经换了几代“武林神话”。
一个后天巅峰高手,若真是下定苦工累积了五十多年的深厚功力,那任督二脉再坚、天地之桥再硬,这先天屏障也早该打通了。
先天宗师,在江湖之中,已足以被称为绝世高手。更何况,他在这五十多年的岁月中,一直以“回元血手”这门邪功掠取他人的功力,其子雄霸成立天下会之后,更不时把一些背叛天下会,甚至不受天下招揽的叛逆者给紫衣老者充当祭品。
这些年便是由他隐居幕后,威慑天池十二煞,帮助天下会剪除异己,可无论雄霸如何恳求,他也断不肯将这“回元血手”的秘笈传于自己的亲儿。
盖因这门功法太过邪异霸道,他唯恐雄霸一旦修炼“回元血手”有成,便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先行吸干……
时至今日,紫衣老者的功力,已远非五十多年前的后天武者所能比较,单论功力而言,怕是已经不下先天后期的极道强者!
故此,这也是他终于决定复出江湖的原因。
一方面是雄霸亲口相求,希望他能暗中剪除南麟北饮两大宗师,铺平天下会雄立北方的不世基业;另一方面,他自己何常不想找机会试试,自己这积蓄了五十年的浩瀚功力到底到了何种境界?
于是,他来了。
于是,他败了……
虽然他坚信适才与他悍然相峙的两大宗师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但哪怕只有半分的危险他也不敢以自己的性命相试。
他有着天下间最为邪恶却也最为神奇的“回元血手”,只待自己找上几剂“良药”,恢复伤势也只是片刻之功。到时候,无力抵抗的两大宗师,还不是砧上鱼肉?
“嘿嘿嘿嘿。”
没有理会五楼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赌客,也没有在三楼的春阁稍作停留,紫衣老者将面目重新埋入宽大的紫龙线衣之中,一步一步地朝一楼走去。
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这花满楼的客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即使丝毫功力也无的普通人,也多多少少地能挤出半分真元。
既然要通杀,那便从底楼开始!
而且,他还依稀记得,底楼倒是有个有真气底子的小哥,时下正好……
紫衣老者这一上一下的工夫并不算长,苏虾点的手擀面这才刚上,掀开冷切的牛肉片,合着鸡蛋擀出来的面条绝对的劲道。苏虾连扒了两口,长途奔行的那点积寒顿时消褪一空,胸口里回荡的全是热面汤的暖意。
放下面碗,苏虾用筷子夹了根咸菜静静地吃着,左手不自觉地敲打着斜挂在左膝的褡裢,那是他取自乐阳分坛的线报,只待他回转天下会总坛,把情报往上面一递,秦总管那边自然会有所打赏。
他是整个天下会最快的信报使,奔行三年从未出错,他可以在马上连奔十数日且片刻不歇。从乐山分驿一直到天下会总驿,信报司总共给他养了八匹马,专供他一人使唤,可他偏对天下会总驿的这匹“雪花”别有感情。
每次回收线报,他总要好好招待“雪花”一顿,即使身上的银钱再少,他也丝毫不肯断了这个自己定下的“规矩”。
要不是这匹勇敢的小母马,他早在北地葬身狼腹了!
嚼着咸淡正宜的卤牛肉,喝着暖呼呼的蛋面汤,连日来的疲惫也被这满足的饱腹感彻底驱散。暖饱之后,苏虾的心思不由地飞到了别处,“此番前线吃紧,这加急报必有要事,也不知秦总管能赏几个钱,之后倒要跟营房的伙计操上几手……”
“哟,这位老爷,您怎么这就下来了,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招呼,小的替您去办。”
苏虾正在做着自己通杀四方的美梦,一阵清脆却带着半分谄媚的招呼声在耳际传来,循声望去,却是适才招呼自己的那跑堂小哥正在跟那紫衣老者搭话。
唯独有些诡异的是,那紫衣老者并没有搭理那满脸讨好之色的跑堂小哥,反而目光定定地瞅着自己,昏黄的老眼中,泛着一丝诡异的精光。
“这位小哥,你可曾习武?”
苏虾微微一怔,他混迹江湖数年自是知道江湖险恶,但在这天荫城,再险恶的势力又怎能和如日中天的天下会相提并论?更何况,眼前这老人虽然面目枯朽,但那一身紫龙线衣却是华贵无匹,敢在天下会的眼皮底下如此招摇,这老人又怎么可能是凡俗之辈?
当下苏虾脑筋一转,便起身抱拳道:“是的,晚辈在天下会供职已有三载,习武却是足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紫衣老者眼神一亮,顿时哈哈大笑:“那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