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残阳下的槐树。
这株槐树早已枯朽,就像瘦骨嶙峋的老人伫立在街边,只会令人感到沧桑与萧索。但现在这株枯死的槐树却被一群彩鹮作为庇护所。这种稀奇的鸟类生有乌黑的翎羽,一经阳光照射,便会折射出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如今十几只彩鹮在枝头上熠熠发光,好像一尊神树般圣洁美丽。
大雪虽停,寒风却在呼啸,巷末有条老狗迎风而上。这是条丑陋、毛杂的野狗,平时没有人会看得起它,但它现在迎风而上的英姿竟让许多人刮目相看。
一阵狂风将鬼刀的围脖掀开,她整理的时候发现一颗丑陋的虫蛹被吹到她的右肩。这颗虫蛹是暗红色的,形貌丑陋,令人提不起丝毫兴趣,她想要扔掉,却听见十六的声音“再等等。”
蛹壳破裂,竟钻出一头通体火红色的烈纹蝶。
烈纹蝶藏在她的衣脖里躲避风雪,鬼刀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蝴蝶,她喃喃着:“可惜毛虫能够化蝶,却不能指望畜生学会人话。”
一骑快马来到市前。
大炮强带着三十多位猎户早已恭候在此,他远远地看见十六,即刻吞光碗里的云吞面,抹了抹嘴,“大师来了,去接他吧。”
大炮强远远地挥手“这儿!大师!”十六策马踱去,鬼刀已经翻身下来,她注意到这些猎户每人都背着沉重的长弩,箭囊中的箭矢也很奇特。她注意到,便问:“你们背上的强弩和箭是怎么回事?”
“姑娘果然明察秋毫,这是大师给下的图纸,由县西的铁匠花十三两银子铸的。”
“真不错。”
十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飞瀑弩与子母箭能让我们占到上风。”
“那我们去哪里呢?”
鬼刀一抬头,道:“张家义庄。”
晓楠县西是一片荒无人迹的树林,人马稀稀拉拉地走过,颇有“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之意。残阳照亮阡陌,那条路上长满葎草,马儿极不情愿地踏过去,疼得低声嘶吼。远远那间大宅就是张家义庄了,鬼刀问道:“是这附近发现第一例命案么?”
大炮强慎重地点点头,他说:“樵夫过来伐木,发现野草从中有具被吸干的尸骨,立即跑到市集大肆张扬。然后县老爷组织我们前来查探,还有不少跟来看热闹的,就传出僵尸杀人的异事。”
十六道:“依贫僧拙见,张家义庄并不像有人居住。”
“哈哈,大师谦虚了,张家义庄本是一位姓张道士所开,当初群尸作乱,这位道士镇压尸王之后便叫县民设立义庄,埋葬野尸,让亡者得以安宁。但那已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不知何时大家又将义庄荒废了。”有个猎户调侃道:“活人都管不来,还管死人呢!”大炮强愣了片刻,“真有道理,总之这里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荒废了,大人都叫告诫我们远离此地。”
走得近了,看见满是刮痕的大门板,左右两侧的青狮像也是饱受风霜。左路狮子头连根断裂,右路石狮则被挖去双眼。
十六道:“你们看着两座青狮石像,狮犬本是镇邪之物,而它们一被破头,二被挖眼。这里果然有不得了的妖物,是它觉得两座石狮不舒服。”十六接着道:“你写在图纸上的东西你们可有带齐?”
大炮强说:“悉遵吩咐,鬼见愁与鹧鸪草。”
十六道:“请你们将鬼见愁和鹧鸪草别在腰间。”鬼刀将那两种东西拈起几株,鬼见愁浑身灰黑,像是某种坚韧的果实鹧鸪草则是草本植物,杆直直伫立,光滑无毛,轻嗅而去,周身散发着清凉之气。她便问:“这有什么作用?”
十六答:“鬼见愁乃是伏牛山独有圣物,可避鬼魅。鹧鸪草则有醒神凝神之功效,避免着了一些妖魔的幻境。”
鬼刀各自抓了两把别在腰间,或许她自己也没发现,无意中她已信任十六。
她就是这样的人。
红日的光辉打在她侧脸,那斗笠下闪烁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夕阳下粼粼的波光,又好像淡棕色的玛瑙石,宁静,优美。
大炮强说:“我们不是来捉什么蛊人,这俩玩意儿有何作用?”
十六说:“世间戾气重得无以复加,只是可怜了无辜之人,成了冤魂,阿弥陀佛难保冤魂无故伤人,还是做好万全准备。”
“大师有理。”
一席话讲完,他们已来到张家义庄大门前。众人将马系好,大多数人是将鬼见愁与鹧鸪草别在身上,难保也有人嘀嘀咕咕“这啥子玩意儿,痒死喽。”“痒就别戴。”“人家可是大师,你小心被鬼捉了去。”“哈哈哈!我倒希望鬼来捉我,但愿那不是个女鬼,不然到时候逃跑的可就是她。”
“有你这家伙在,长得漂亮点的女鬼都不敢出门了。你真得不带这两个玩意儿?”
“嘿嘿,我懒得带了,这么重的弩已经够麻烦了。”
“你不戴我也不戴。”
三十几人中约有二十几个戴好两株辟邪之物,余下的人嫌得麻烦,便也没带。大炮强喝道:“你们几个!不要命啦?还不给老子戴上?”几人畏惧大炮强,便当他面上戴好,只是大炮强转身走去,这些人又啐口唾沫,还是给扔了。
十六敲敲大门“借光,借......”
“吱啊......咣!”大门轰然倒下,扬起满地灰尘。
“咳咳!”“咳!”众人退后几步,掀掉尘土,十六用长袖掩住口鼻,观察着义庄内的环境。大堂内摆着大大小小的棺材,十六一幅幅数过去,“一、二、三、四、五.......一共拾叁口棺材,拾叁条人命啊。”
鬼刀的手始终放在身后的黑布上,她警惕地观望四周,“这里确实很老旧了。”她用指尖揩起地上的灰尘,“至少有五十多年了。”
这是大堂,朝里共有三条通路,每条都是长长的过道。以前义庄是有人住的,不单是殓尸者,还有些贫穷的书生、旅客皆可在此投宿,当然价钱便宜,所以才会建得这么大。从外面看来,义庄还有二楼。
一行人燃起火把,十六说:“不知那条通路可以去到二楼。”
“不晓得。”大炮强摇摇头,他说:“我们兵分三路,我带十几个人过去,大师与罗刹姑娘也带各自带些人马.......”
“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只会拖累我。”鬼刀已走向最右边的通路。
十六轻轻摇头,他说:“我也不需再多的人马,若见可疑之物,不要犹豫。你们虽然无法杀死它,但凭借如此凶猛的火力,它也拿你们毫无办法。”
“嗯。”大炮强吆喝一声,余下人马与他走进左边通路,而十六就走进中间。
走廊更加破旧,虽是青砖堆砌,但地方潮湿,已有雪水从缝隙里渗入,不少地方长出青苔,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十六注意到这些青苔很不一般,好像汲取了某些特别的养分,所以才会发出荧光。而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就从二楼的天花板渗透下来,正好落在青苔的顶端位置。十六将那暗红色之物捻在手心,“不是血。”
那会是什么东西?
十六闻到一股酸涩刺鼻味道,虽与血腥气很像,但绝非血的气味。
他胸前忽然传出镜儿的声音,“啊,是某种蜕。”
“何解呀?”
“蝉蜕,蟾蜕,这是生物褪下的皮,但是这光泽太奇怪了,不像虫类更不像爬行动物,而像是......人。”镜儿说话时有些犹豫,十六甚至能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
“你说这是人蜕?”
“不,我只能说其中含有人体的某些成分。”
“那还有些什么成分?”
“不太确定呢......倒有些肉虫或蠕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