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暗部里饱受酷刑的人死了。
封崖猛地起身,“不是让你留活口吗?”
“不是我!”矮子少年急吼吼道:“他是中毒死的,不关我的事!”
封崖眉头蹙紧,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从善,对长安道:“送他回去。”带着矮子少年风风火火的离开。
从善趴在桌子上看他们离开,摇摇晃晃站起来。
长安叹气:“你家在哪里?远不远?太远了我叫不起车。”
从善眨了眨眼道:“我没有家啊。”她转身摇摇晃晃离开,对长安摆手,“我自己回去就行。”
长安将她送出巷子,看她走上大路,上了一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大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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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街道又静又空。
从善在走远了才下了马车,她喝了太多酒,如今酒意上头令她飘飘然的有些兴奋。
她拍了拍脸,她喝了酒就爱兴奋,身体里的阴暗面就蠢|蠢|欲|动的要跳出来,可她不上脸,越喝脸越白,眼睛越亮。
她又叫了一辆马车,一路驶到一品楼门前。
一品楼快要打烊了,她让车夫下去找一个叫小菜的小二。
车夫下去,不多会儿就带着小菜出了来,她让小菜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城外去。
马车中黑漆漆的,小菜不明所以又忐忑的看她,“您是……方才那位替我送饭的少爷?”
从善点头,“看来你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小菜道:“霍少爷他们在巷子里等您很久呢,您怎么出来了?他们还以为您……”
“死在暗部了?”从善笑道:“我怎么会死,我才不会死,我要好好的活着。”
小菜觉得她那双眼亮的吓人,便不敢看她,“暗部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多大官儿老爷都出来了,我们还以为您出事了,就赶紧散了……”
从善忽然问道:“小菜,你还有家人吗?离开京城可以投靠的?”
小菜嘿嘿笑道:“没啦,小的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从善便不讲话了。
马车驶出城,小菜诧异道:“少爷这是要带小的去哪儿?”
从善道:“霍少游在城外等你,说有话对你说。”
“霍少爷?”小菜诧异,“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驶出城,停在荒郊密林外,从善付了车前,让那车夫离开,带着小菜进了密林。
夜半的密林又黑又吓人,小菜胆小,却也不敢说什么,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到了林中间从善忽然站住,对小菜道:“霍少游就在里面,你去吧,我在这里把风。”
小菜只当那纨绔少爷又要玩什么游戏,需要用到他了,便小心翼翼的跃过从善往里面走。
从善抽出袖中的匕首慢慢靠了过去……
她知道,这把匕首只要划个口子就行了,小菜会死,没人作证是她顶替小菜去了暗部,杀人灭口,一干二净。
只要轻轻的一刀……
她贴过去,那匕首碰到小菜后背的衣服,林中寂静,只有夜鸟时不时的鸣啼声,她掌心生出潮潮的冷汗,她在最后一步收了手。
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了就真的做不了好人了……
林中夜鸟忽然惊飞而起,振翅鸣叫,扑棱棱的吓了小菜一跳,他尖叫的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从善又吓了一跳,她的脸太白了,嘴唇太红,像个鬼魅,“少……少爷,这太黑了,您陪我进去吧。”
从善将匕首收起,叹气道:“不必了,我们……”
话未说完,她只听耳边风声一紧,一道寒光直逼小菜——
她只听到小菜的一声惨叫,热热的血喷在了她的脸颊上,小菜被一支羽箭钉在身后的大树上,一颤颤的,死了。
那双眼犹自瞪着她,不瞑目。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侧嗡嗡鸣颤。
有人在她身侧冷笑一声道:“既然做了坏事,就要将事做绝,永绝后患。”
她吓了一跳,转身还没看清来人就先下意识的往后退,手腕被那人一把扣住,她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相爷……
温江雪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后退,拿下她手心里的匕首道:“你知不知道心慈手软会要了你的命?”
她喉头里反酸,呼吸发涩,心口突突的乱跳,她张口就有些想吐,“我……我不想杀人……”
“那你为何害霍少游他们?”温江雪伸手轻轻捏着她煞白的小脸问道:“你可能不知道,封崖带人将霍少游抓到了暗部,就在方才。”
酒意翻涌,她头疼想吐的厉害,“那是他们自找的,他们逼我的……可小菜……”
“是无辜的?”温江雪扭过她的脸让她看小菜,“他是无辜,但等到封崖顺藤摸瓜找到他身上,他供出是你替他进去送饭的,你就不觉得他无辜了,你会后悔没有除了他。”
“你怎么知道?”从善脊背发寒,这件事她刚刚才做,他为什么知道。
温江雪抬了抬唇角一笑,“你忘了,刑房中全是我的人?”
她哑口无言,是啊,他第一次将她带到刑房的时候她就该知道,那里全是他的人……
小菜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盯着她,放佛还活着,她胃中翻涌,推开温江雪,扶着身侧的大树就吐了出来。
温江雪厌弃的掩了掩鼻,皱眉道:“为父今日就教你做坏人的第一堂课,作恶一旦开了头,就要心狠手辣。”他抬手让身后的守卫将小菜的尸体处理了。
从善吐的天昏地暗,吐的心肝儿都要出来了,好容易止住,晕头转向的跟温江雪上了马车,回府连洗漱都没有,栽在榻上就昏睡了过去。
夜里发了梦,梦到刚被送到静心庵时的景象,她被剪了头发,她哭着求父亲不要留她在这里,她很害怕。
她的父亲只跟她说,你若是改过了,我便回接你回府。
马车辘辘而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在庵中挨打挨骂,抢不到吃的,那些尼姑让她做活。
她夜里饿的睡不着听到外面女人低低的哭声求饶声,和男人的打骂声。
她看到白天里一起做工的那个小姑娘被脱|光了扛走,那些男人议论她可以卖几个钱,卖到窑||子里,还是卖给傻子当媳妇……
她怕极了,她怕明天轮到她,她便在夜里不敢睡觉,藏了一把剪刀在枕头下。
她想做好人,想做好人的……从郁说她是个好人的……
她浑浑噩噩的有人伸手给她擦脸,她猛地一颤醒了,霍然坐了起来。
吓得旁边给她擦脸的绿灵一跳,“少……少爷你醒了?”
她转过头来呆愣愣的看绿灵,哑哑问:“我爹来接我了吗?”
“什……什么?”绿灵被她黑森森的眼睛盯的有些害怕,“少爷你……你醉糊涂了吧?陈大人已经过世了……他怎么来接你呢?”
她呆呆的看着绿灵,“死了?是我害的吗?我……我不是好人……”她心中害怕,伸手去摸怀里的小镜子,却摸了个空,浑身一激灵,“我的镜子呢?”
绿灵实在怕她这副样子,忙后退半步道:“少爷……我……我去找少爷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没有点灯,黑昏昏的,她坐在那里半天半天才浑浑噩噩的回过神来,低头捂着脸道:“我的镜子被霍少游拿走了……他真该死。”
她一头倒下又昏睡了过去。
温江雪一脸烦躁的跟绿灵进来时就看到那缩在床角的一团,她缩的像个虾米一样在昏睡。
等他过去就听到她在梦呓,啰啰嗦嗦的再说什么,我做好人,我改过,接我走接我走……
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蹙眉看她,也不知是酒意还是发烧了,她素来煞白的脸红红的,像擦了胭脂,倒是没有哭,只是皱着眉睡不安稳。
“少爷,楚玉少爷刚才可吓人了。”绿灵道:“他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
“胡说什么。”温江雪让绿灵去端热水来,伸手摸了摸从善的额头,密密的汗水,有些发烫,不由啧了一声,“没用的小东西,这就吓成了这副样子?”
她猛地一颤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眼角微红的看着他,似乎只是发梦,不太清明。
她梦呓一般的对他道:“我杀了人,我爹再也不会来接我回家了……”
温江雪不知为何心头一软,好像是自己故意欺负了她一般,便道:“不会,人是我杀的,作恶的是我,不是你,你不必害怕。”
她只低低梦呓,“从善从善……要一心从善……”
“什么?”温江雪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你在叫从善?她在哪里?”
她却不再说什么,只浑浑噩噩的昏睡着。
温江雪几次想唤醒却唤不醒她,这一夜看着绿灵给她敷额头降温,到天蒙蒙亮他才一脸黑气的走出房门,上朝去了。
这小畜生又搞的他心绪不宁一夜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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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善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窗外太阳明晃晃的照进来,她坐起来一感受,嚯!头昏脑涨,天动地摇啊!
她忙又趴下,捂着脑门开始回想,昨天她干了什么——她喝了很多酒,她进了暗部,她见了封崖,她……果然是见了血光之灾。
她闭上了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
绿灵跑了进来,小声问:“楚玉少爷醒了吗?”
她应了一声,“醒了醒了。”
“那可好了。”绿灵过来道:“霍老将军在大厅里等了少爷好久了,你快起来吧。”
霍老将军?霍少游的爹,霍青云。
从善松开手微微睁眼,来的挺快。
她明知故问道:“霍老将军来找我做什么?”
绿灵端水进来道:“说是来给你赔罪,我也不太晓得,带了好些东西呢,天刚亮就来等到了这会儿了。”又低低道:“我听说霍少爷和傅家的,李家的王家的几个少爷全部给暗部的人抓走了!说是犯了什么罪!关在暗部里连霍老爷去了都不给见。”她走过来声音压的低低,“暗部很可怕的,说是进去的人就没有完整出来的!拔舌头挖眼睛……说起来就害怕……霍少爷他们……”
“你要是不听话把你也送进去。”从善逗她,看她一脸害怕便摸了摸她的脸,笑道:“逗你玩呢,我们绿灵这么可爱,谁舍得啊。”她又捂住了额头,道:“我头疼的很,再睡一会儿。”
“啊?”绿灵不解,“那霍老将军呢?你不见了?”
她道:“你去同霍老将军说,我昨天喝了太多酒,如今难受的起不来,不好见他,让他恕罪。”
绿灵惊讶,“那可是霍老将军啊!我们少爷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你要是不去见,他生气怪罪下来怎么办?你还是起来吧!”
“他怪罪就让他怪罪。”从善翻了个身,“他想见就见?我偏不见,让他来怪罪我,杀了我好了。”
如今他儿子在暗部,他求到门前,还想让她客客气气的去见?
做梦。
绿灵一肚子小心的出去回话,又一脸惊讶的进来,同她道:“天啊,霍老将军脾气好好,他居然没有生气,还说让你好好休息,他就在外面等着,等你休息好了再进来向你赔罪!”
从善闭着眼睛笑了笑,“随他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