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怎么样?是她本人吗?真的还活着吗?”机库里,舰长的反应几乎和上次一样只是比上次更加急切,看见登陆艇的舱门打开就噌地窜了上来连珠炮似地跟外出回收的两人问道。
“如果史书上的画像没有错的话,就是她了。”李烟波给舰长让出一块视界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背后的救生舱,“确实是如传闻中一样美丽的女性,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愣了好一会呢,真是无法想象我们这些人的未来当初是被如此柔弱的身躯所守护。”
救生舱中躺着的是一具年轻女孩的纤细躯体,尽管舱内的冰封还没有解除,透过盖窗依然见看到她生前时的美丽,女孩闭着眼睛似乎只是在进行一场午间的小睡,那是种宁静的、如同恬淡这个概念本身所呈现出来的温暖感觉,让人无分男女都会从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然而正是这份该被精心呵护的美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来庇护整个人类的未来,实在是让人触景伤情叹息不已。
“……她还活着么?”就和李烟波同样,舰长也被这份美感所吸引着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在舱边检查状况的安德烈站起身,舰长才好像怕是打扰里面的睡美人般轻声问道。
“很遗憾地,里面的维生装置已经失效很久了。”安德烈表情复杂地摇摇头,“除了外壳还算坚固之外这个救生舱所有的内部系统基本都已经老化破损了,我们能收到求生信号真是亿万分之一的偶然,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她的形貌恐怕是因为深空低温保持了舱室内的温度平衡吧,如果我们要把她原模原样地运回去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隔绝对救生舱内部造成的任何扰动,我是学太空探索出身知道一些处理手段,但是需要用很多东西才能完成。”
“拿去用,不管需要什么,只要我这条船上有的统统拿去用,不收你们钱。”舰长忽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显得异常大方。
“额?”也许是这个变化太猛烈了吧,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了,我们都是欠着她一条命长大的,如果能还我肯定会还,现在机会来了,只是一点东西我当然不会吝啬。”见自己的反应引起了二人的疑惑,舰长连忙解释道。
“啊,是么。”安德烈仔细看看舰长的表情中确实是没有一丝阴霾这才理解地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我这去找一些能够提供物理保护的屏障,小波你是魔术学科出身,魔术系统里面应该有驱灵的手段吧?我们要保证她在进入亚空间后不被灵魂之海入侵。”
“有,施法媒介就被我放在船上,我马上去取。”李烟波点头道。
“那我呢,我能帮上什么忙么?”那位忽然良心发现的舰长也问道。
“你的话……”安德烈为难地看了看舰长,“这类工作是需要专业手段来做的,外行人插手反倒容易坏事,舰长就请你做好本职工作吧,当然在我们完成处理之前最好不要发动引擎,天知道带着一具尸体进到亚空间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在你们完成工作之前我会一直保持引擎预热并监视周围,什么时候你们完成了记得叫我一声。”舰长老实巴交地点点头,起身奔舰桥去了。
对于一具在宇宙沉眠了三百年的躯壳来说每一秒的时间都很紧迫,李烟波和安德烈立即各自投入了紧张的应急保存工作中,可偏偏就是这么紧要的关头,红灯和警报却打断了两人的努力。
“怎、怎么回事?!”李烟波抱着一捧杂七杂八的魔术材料跌跌撞撞地冲进停机坪跟安德烈问道。
“我也不知道。”安德烈同样被问得两眼发直,按理说比邻星这样偏远宁静的空间是最不该出现问题才对。
“我们有麻烦了,雷达上有帝国的船,是军舰!”这时候舰长一声急切的喊叫解释了二人的疑问。
“帝国?!”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恐慌和难以置信。
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那个背弃了全人类毁掉太阳系的能力者专政国家、新太阳系联盟全体公民的世代公敌,即便是来到了广袤的太空中依然作为阻挡联盟开疆拓土的一道高墙遭到所有联盟人的仇恨。因为科研方向比起联盟更加倾向于能力方面,帝国对亚空间引擎的研发更早于联盟,而亚空间引擎自动寻求宇宙间的生命作为跳跃标点的性质使得帝国和联盟在各自获得了稳定的亚空间技术后便宿命般地再次冤家聚头,双方几乎是在碰面的同时就重燃战火,甚至连很多从旧太阳系时代逃出生天的人类精英最终也投入到这场几乎没有利益牵扯的复仇战争中失却了自己的宝贵性命。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上下延绵一百多年,直到几年前双方才达成了一项非常脆弱的停火协议,但在这偏远的边疆停火协议根本就是废纸一张,更别说自己船上现在装载着对于联盟来说是绝对精神支柱的那位“救世主”的遗骸,而在帝国方面她也同样被尊为开创新时代的“先驱者”被所有帝国臣民所景仰。
那条帝国战舰也发现了那个求救信号了,不然他们绝对不会大费周章来为难自己这条没什么油水的老旧走私船,船上的三人对此刻的形势心知肚明。
“怎么办?投降?”作为领队安德烈无疑是冷静的,交出救世主的遗骸固然让他心痛但他更要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尤其是像李烟波这样一个理解他支持他的知己挚友,他更不能让她的性命受到任何形式的威胁。
“不行,不能就这么把救世主交给那些混蛋!我就算是豁出老命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出乎意料地,首先站出来否定的人不是李烟波而是那位舰长,看来他刚才的表现确非作伪,即便面临性命威胁他也不愿意让帝国势力取走救世主的遗骸,正如他所言他是个救世主的狂热崇拜者。
“我们现在就撤退还来得及么?”李烟波的反应比起两人都更加镇定,她在寻求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行,根本来不及,刚才的扫描已经暴露了我们的位置而且进入亚空间需要一段时间,他们检测到我们启动引擎肯定会开火的。”逃亡经验丰富的舰长当即否定道。
“那还是投降吧,我们这条无武装的船只打不过军舰的!”闻听毫无逃生希望安德烈又再劝说。
“投降?放屁!打不过我就和救世主一起沉在这里!妈的反正老子光棍一个贱命一条,要是因此能守住救世主的身躯不被那些混账玷污也值了!就当是我还给救世主的!”手里握着操纵杆掌控大权的舰长当即怒斥道。
“你……”安德烈当即气结,这个家伙在太阳系时候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个能为信仰豁出性命的主儿,现在怎么就这么坚定了呢?
其实安德烈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那位救世主在联盟人心中与其说是名英雄不如说是一种信仰更为妥当,在信仰缺失的联盟社会中很多人是将她作为神来崇拜的,这里面有她几位在早期联盟政府中执掌高位的朋友推波助澜,但联盟公民中很多人对其的崇拜超过了对于一名英雄应有的态度也是既成事实,尽管安德烈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两人激烈的争执声中李烟波并没有说话,几近绝望的境地之下千万个解决当前困境的想法在她脑中被提出又很快被否决,忽然一个冗长的咒语在她脑中浮现,那是她在偷翻自己魔术导师的一本笔记时偶然看见的咒语,一个最近一次使用还是在旧太阳系时代的四阶工程A级大召唤术,李烟波不知道这个魔术自己能否顺利行使甚至这个魔术本身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如果它真存在并能被自己发动的话,那么说不定还能保住这条船和船上三人的一线生机。
“两位,我有办法能解决问题,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想到这,李烟波提高自己的声音插进两人的争吵之中。
“哦,什么办法?”李烟波忽然间的发言引起了二人注意,两人的争吵毕竟是以交不交出遗骸为基础的,如果有解决问题的方案,那么他们的争论也就没有必要了。
“我是个魔术师,要用也自然是魔术上的手段,我事先说清楚这个魔术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但如果成功我们不但能保住救世主的遗骸甚至还有对抗帝国军舰的能力。怎么样,愿不愿意让我试一试?”李烟波连忙把自己的想法简略说给两人听。
“这……”舰长有些不确定,李烟波的身份他很清楚不过是个普通的魔术学徒,能行使的魔术也都是些雕虫小技,说能对抗一艘全副武装的帝国军舰就是在太过托大了。
“也好,总比坐以待毙强!”安德烈倒是答应得很干脆,反正他拿那位固执的舰长没奈何,不如让李烟波一试。
“我只要二十分……不,十分钟,这段时间内请你尽量先托住那条帝国军舰,如果不行的话接下来就随便舰长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处置如何?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死了,我实在是不甘心。”看出舰长的疑惑,李烟波据理劝解道。
“唔,好吧,我会给你争取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再征求你们两个的意见。”想了想觉得让后舱里那两个年轻人陪着自己死未免可悲可惜,舰长勉强同意道。
“多谢。”得到许可李烟波立即就从自己拿来的那些魔术道具中取了一瓶水银又把头转向安德烈,“安德烈,你去把救生舱运出登陆艇,让救生舱周围的空间尽量大,要快!”
“好!”安德烈连忙以言行事,而另一边的帝国军舰这时候已经逼近到了足以和走私船进行激光通信的范围。
“交出你们的货物,不然我舰将武力执行。”一个直来直去的要求在通信器里传出,在这个无法地带之中,帝国军舰那边根本就没把那份脆弱的停火协定当回事。
“我舰后舱出现故障无法打开,要取自己派人来拿。”既然是争取时间,舰长就撒了一个最能拖延的谎。
“……”军舰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显然他们知道舰长话里头肯定有猫腻,不过急于安全获取那份“宝贵货物”的帝国军舰很快传来了回复,“我舰了解,将向你舰派出强登艇,如果遭遇任何形式的抵抗我舰保留击沉你舰的权利。”
随即走私舰长在自己的雷达上就发现那艘军舰身边多了一个小光点飞速向走私船驶来,舰长很清楚那个光点是舰对舰肉搏战使用的强行登船艇,他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光点能在路上多耽误些时间让李烟波完成她的准备。
另一边的船舱中,李烟波正小心翼翼地绕着救生舱用水银在地板上绘出繁复的圆形法阵,对魔术一窍不通的安德烈纵然急得直转圈也无力插手,只好站在旁边呆看李烟波行动。
“李……额,小波,这东西是做什么的?”待不住的安德烈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从老师那里偷学来的一个古法阵,A级的大魔术。”李烟波低着头手没有停,嘴上简单解释道。
“A级?!你行吗?”安德烈不由得惊叫出声,他不是魔术师却是个C级能力者,A级是个什么概念他很清楚,那是千万选一的天才才能行使的能力,而据他所知李烟波的魔术能力顶多就只有D级。
“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低着头被刘海挡住脸的李烟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言语中却有股拼死一搏的决绝。
“是啊,不行也得行了……”安德烈跟着叹了口气,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还纠结什么等级之差呢?
约莫又过了一分钟,繁复的法阵终于在李烟波惊人的记忆力下成型,她甩手将盛放水银的罐子扔在一旁,上下打量着法阵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怎么办?”放心不下的安德烈又问。
“你退开,别说话。”李烟波向安德烈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捣乱,自己来到发阵前站定方位,右手张开五指向法阵中心的救生舱放出,左手扶住右手肘窝,双腿叉开孑然而立,古老而庄严的召唤祷词被她用清亮的嗓音念出——
“白银与黑铁,定契约于基石之大公,吾之先祖,吾之恩师,屏流风以坚壁,关四方之门,成王冠之循环,及天国之岔路。闭之、闭之、闭之、闭之、闭之,反复五度,仅破却满溢之刻纹——设定!”
随着祷词的第一段被念出,一股清风平地而起吹乱了李烟波的长发,如有无形之动力在推动,不管有什么阻隔,那股清风都始终环绕场中不曾散去。
“预定到达还有两分!”身后是焦急万分的安德烈,耳边传来舰长的告警,李烟波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输出着自己本就不多的魔力一边继续用平稳的嗓音高唱祷词。
“宣告——汝身寄于吾侧,吾命系于汝剑,若服从于圣杯之根源,尊此意,循此理,则应吾之征召!”
第二段祷词念出,平静的水银法阵陡然光芒四射,泛青的蓝芒如若从虚空深处绽出把停机坪中的灯光都映得昏暗了,法阵核心中的那具躯壳为这水波般的蓝芒所照耀,仿佛里面的人似乎都有了生命的迹象。
“这、这是……”明确地从周围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安德烈下意识地吐露出声,那是能力者与生俱来对上位者的恐惧。
“预定到达还有一分钟!”舰长那边的声音则更加急迫,他已经在能光学望远镜上清晰目视靠近的强登艇。
李烟波的额头见了微微的细汗,并非因为舰长的警告而是魔力的透支,自己浑身上下的生命精华如同瀑布前的流水般向着法阵倾泻而下让她眼前模糊头脑发晕,现如今只有不屈的意志力还在支撑着她继续念下最后一段祷词——
“吾于此起誓,愿为成就此世全善之人,愿为接纳此世万恶之人,将三大言灵缠身于汝,发于抑制之轮,天平的守护者哟,降临吧!”
“嘭!”就在李烟波将最后一字念出的刹那,烟气从法阵中喷出弥漫到整个停机坪,船体剧烈地摇晃着让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李烟波站立不得,安德烈连忙冲上去将她扶住。
“敌机登船!”舰长的叫喊告知了两人刚才的摇晃并非因为那场召唤仪式,而是帝国军强登艇附着上这条老船带来的震动。
“成、成功了!”眼前的烟气还未散去,李烟波却感觉到某种奇异的联系从法阵中央扣紧到自己的心底,让她毫不质疑自己这次冒险已然成功。
“成功不成功我不管了,妈的拼了!”心意已决的舰长此刻已经没了任何妥协的心思,他猛地给常规推进器加满推力,静止的走私船瞬间加到结构允许的最高速度,还没停稳的强登艇猛地被惯性直接甩了出去!
“你们这是找死!”帝国军舰那边马上就传来了愤怒的回复。
“来啊,有种来啊!”豁出性命的舰长冲着通信器狂叫道。
“没办法,她的象征意义太重要了,我们得不到的也不能让联盟得到!开炮!”心中其实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帝国舰长皱了皱眉头,沉声对自己的炮手下达了命令。
“是!”早就锁定了走私船的炮手遵令行事,稳稳地按下了发射按钮。
高能激光、磁轨射弹、等离子炮,数十道颜色各异的线条自战舰舰艏喷薄出一道密集的火网直扑走私船,舰长绝望地摆动着船舵试图扭转方向躲避,但怎么都无法挣脱对方的射击范围。
“完了!”舰长哀伤又有些坦然地闭上了眼睛,为了自己的信仰寻死,他也算死得其所。
而有的时候,信仰真的可以拯救你。
比如,现在。
一幕红色,惊艳无匹,压过了所有那些人工的光焰笼罩在走私船的外壳上,军用级的宇宙兵器接触了那幕红光就好像雪花落进了沸水转瞬间消失无踪,剩下一团炽烈的等离子团远远地悬浮在距离走私船不远的安全位置上。
“全弹命中,但是……未造成伤害。”炮手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地伸手擦了擦,直到确认眼前确非幻觉而是事实,他才用无比困惑的声音向自己的长官报告道。
“什么?!给我转光学图像!”帝国舰长也愣了,急忙命令以目视确认战果。
当光学图像切出,帝国舰长看见的不是想象中应该被凌空打爆的走私船,甚至不是完好的敌舰,而是一团越来越大的炽热白色被更加鲜艳的红色裹挟着向自己靠近。
“怎……”帝国舰长还未搞明白情况,战舰的反物质引擎便被那团炽白所击穿,正反物质湮灭的剧烈爆炸将整个战舰硬生撕成碎屑。
“我们……还活着?”紧紧闭着眼睛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李烟波的安德烈等待半晌,预期中的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他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却见烟雾中一个人影姗姗向自己走来,那个身影每一步往前行进他便多确认了一分。
那个人,就是曾经拯救了联盟二十亿公民的救主,不是那具躺在救生舱中了无生气的尸骸而是活生生的人,安德烈能感受到她身躯中蕴含着难以量计的力量,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走私船长为何会对她顶礼膜拜甚至不惜性命来保卫她的一副躯壳。
就在安德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之时,却只见那人来到身前单膝下跪,伸出自己纤细洁白的手臂轻柔地挽起李烟波的手。
“请问,你是我的御主么?”那人张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