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本就已经看不见天空的森林里显得更加黑暗。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远处传来的妖兽叫喊之声使得这个森林更显阴森恐怖。
沈灵抱着一把长剑潜伏在高高的树枝上假寐。她的衣衫破烂不堪,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痕迹来。沾着斑驳血迹的衣衫因为血迹变干而显得硬邦邦的。这上面的血迹只有少部分是她自己的,更多的是她所狩猎的妖兽的。
这一觉显然睡得极不安稳,沈灵双眉紧蹙,脸上时而露出痛苦之色,紧咬双唇。
一股咸腥的味道冲入口中,接着身下一空,紧接着背部传来一阵疼痛。沈灵顿时惊醒。睁开眼睛看着层层枝叶遮挡住的天空,闻着身旁传来的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沈灵的脸上带着茫然,片刻后,眼神清明起来。
支起身坐起,下意识的一抹额头,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汗水已经在额间密布。
还好,她还在这里,她还活着。这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对自己这样说了。忆及刚刚梦中的情景,一阵无力和心慌之感又向她袭来。
三年了,她还是会无数次重复着那个噩梦。虽是噩梦,却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在梦中,她无数次看着那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挡在自己的身前,然后一支利剑透过那男子的身躯,剑尖滴着微热的血,直指她的鼻尖。
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充斥着女子的尖叫之声。那声音很熟悉,是属于阿娘的,而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她亦很熟悉,那是一直教导她的阿爹。
阿爹、阿娘……沈灵心中默默唤着,双眼已然泛红。无尽的冷意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可是她只能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的环保,瑟瑟发抖。
阿爹倒下去的时候,她看清了站在阿爹对面那个人,那人的面容她也极其熟悉,正是自小便一直同阿爹交好的天成叔叔。
事情发生的好不突然,前一刻沈灵兴致勃勃的做着准备,待一会儿和阿爹阿娘外出游玩。下一刻就看见一向与阿爹交好的天成叔叔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赶来。
阿爹迎上去还未及说话,天成叔叔便指责阿爹盗其宝物,而与他一起前来的众人也都众口一词,纷纷指责阿爹背信弃义,觊觎并偷盗友人宝物。
阿爹不明所以,自然不肯承认,几句口角之后,也不知道谁先冲动出手,随即两方便陷入混战之中。阿爹虽修为高深,但因要护着阿娘以及没有任何修为的她,力有未逮。
彼时她只能躲在阿爹的身后,眼睁睁瞧着对方抓走了阿娘,而阿爹本就因寡不敌众而受了重伤,却拼尽了力气带她逃至落仙渊。
在悬崖边,阿爹已经无多少余力,被天成叔叔给追上。阿爹交代,要信他,随即便推她入崖。
沈灵最后见到的一幕便是阿爹的心口被天成叔叔一剑刺穿。红色的血迹从阿爹的白袍上蔓延开来,刺目万分。
再睁开眼时,沈灵便出现在无尽森林之中。这里处处陷阱,妖兽环伺。她本以为是到了地狱。阿娘凄厉的叫声和阿爹那被红色印染的白衣时时在她脑中回荡。
森林中除了妖兽还是妖兽,似乎没有尽头。刚开始时,她满心沮丧,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了父母,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恐惧的感觉在她心中无限的放大,不止一次遇到妖兽的时候她都绝望的以为自己终是要埋葬在这个地方了,却最终又因为她对生的渴望占在了上风,阿爹曾经教给她的东西渐渐的被她灵活运用,一次次厮杀之中她已然知道怎样从妖兽口中生存下来。
本以为,这无尽森林便是她这此后一生的生存之所了,却没有料到半月后,她居然在森林中见到了人类的身影。
掩盖下心中的惊讶,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和对方接触后得知,原来这个地方便是阿爹曾经提到过的修真界。
修真界,这个名字让沈灵心中大震,在这里,有着能够改变她命运的东西。
于是她后来又悄悄跟随着那群人走出了无尽森林,来到了人类的都城,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开始了三年的赏金猎人生活。
时至今日,她已经在森林里驻守了半月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个属于她的机缘到来。
重新爬上了树干,沈灵摆好姿势又闭上了眼睛,只是脑中思绪仍在翻滚着。来修真界已经三年了,最初的一年过去之后,她原本惶恐的心情早已平静下来。再思考那一日变故,已经能够隐约察觉到其中藏着什么阴谋。
可此时她依旧人小力微,便是回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想及此处,她的心中又涌上了一阵期待。
或许,这一次,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忽的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声传来,沈灵的耳朵微微一动,瞬间睁开双眼。她伸长了脖子朝下看了看,然后灵巧的跳下树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她落地的瞬间,一道和她同样灰扑扑的小小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脚边。
看了一眼脚边那只癞皮狗,沈灵的眉头微蹙,没有说什么,抬脚就向那发出响声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个陷阱,长宽一丈,深三丈,是沈灵花了三个时辰才布好的。以便她在休息的时候也不会耽误猎捕妖兽。
沈灵探下头去,却愕然的睁大眼睛,在陷阱里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妖兽,而是一个人。只瞧了一眼陷阱中的人,沈灵那一直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白袍因为跌入陷阱而显得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一张脸上因为看见沈灵而迸出了惊喜的光芒。
“咦,有人,正好,救命啊!在下乃苍云派外出历练的弟子余天佑,因追捕妖兽而不甚落入这陷阱之中。若阁下施以援手相救,救命之恩必当相报!”
苍云派?沈灵眼中露出讥讽的笑,道:“既是外出历练的弟子,至少也已经是筑基期了,怎么?才三丈深的小坑都飞不上来?”
余天佑噎了噎,红了脸,暗道还好天色已暗对方看不出来,呐呐道:“其实,我现在练气期都没到。只是偷偷跑出来的。”
沈灵冷哼了一声,“说谎前至少也先打个草稿,苍云派在修真界鼎鼎有名,身着白袍至少也是内门弟子,怎可能练气期都不到的内门弟子还能放心单独放出来历练。且刚刚你还说是追捕妖兽而不慎落入陷阱的,现在又说练气期都没有到,你骗谁呢?”说着,就转身要走。
余天佑急了,他因为无意中得知无尽森林中妖兽暴乱,门中将派弟子前去历练,猎捕妖兽。以他的修为自然是每份的,但因为抵不过心中向往,便瞒着师长偷偷出来了,谁知道这鬼森林这么恐怖,要不是临走前带了爹娘平日里给自己的符箓,怕是没有命能够活下来。
在见识了无尽森林中妖兽的恐怖之后,他慌不择路的想要逃回去,却不想平日没有出过苍云派的他能够摸到无尽森林已经是撞了大运了,但是想要找到出去的路,他的运气还真是不够。
原本跌入这陷阱中,他以为自己很背了。却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因此遇到人,刚刚为了面子而谎称自己追捕妖兽,现在若不说出实话,就算今日不会困死在这陷阱中,便是出了陷阱他又找不着出去的路,等耗光了父母给的符箓,他也只能葬身妖兽腹中了。
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的。他大叫:“真的没有骗你,我爹是苍云派的掌门,是以我才能够穿上白袍。原本我是天生无法修行之体,但是我爹找到了洗精伐髓的方法,待我一到十八岁便为我洗精伐髓,以后我便能够修行了。”
说到这里,余天佑更是有些悔不当初,早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他就不应该偷偷出来。还有几日他便十八岁了,若是等到父亲给自己洗精伐髓之后再安心修炼几年,未尝不能够和同门师兄弟们一起出来见识。那样也安全多了。
洗精伐髓?听到这个词,沈灵的眼睛亮了亮,她低头俯视陷阱中的少年,仔细端详了对方之后,确认这个少年真的没有说谎,便缓缓道:“救你可以,但是我要报酬。”
余天佑一听,刚要点头说好,随即又想到什么,沉默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沈灵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若是阁下要求有违师门训导或者在下力所不能及,那在下……在下……”
沈灵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余天佑一番,直到瞧得他不好意思,脸色涨红,这才开口道:“救你一命要点报酬还那么多废话。瞧你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报酬我已经想好了,就你那洗精伐髓的方子,给我一份。”
余天佑本被沈灵瞧得发毛,以为对方要狮子大开口,却未料到她提出这个要求,顿时一愣,随即笑道:“这好说,这方子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就是药材难寻。阁下若要,我这就给你便是了。”说着,手就要伸向腰间的储物袋,下一刻,手中就出现一块玉简,扔向沈灵。
沈灵快手快脚的接住玉简,神识一探,果然是洗精伐髓的方子。按下心中的狂喜,随即抬眼看向陷阱中的余天佑,嗤笑一声:“好歹是苍云派出来的弟子,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就你这样傻乎乎的先把东西给我,就不怕我拿了东西跑了,管你死活?”
余天佑又是一愣,随即憨笑道:“这……是我疏忽,但我相信阁下不是这种人。还请阁下施以援手。”
沈灵看了他一眼,随即飘飘然转身走了,余天佑顿时傻了眼,心道难不成对方真的收了东西就不管他死活了?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却不料片刻后,从上面伸出一条长棍来,余天佑仰头看去,只见对方一手握住长棍的另一端,语气颇为不耐烦:“抓好了上来,发什么呆?”
余天佑当即大喜,抓住长棍,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爬上陷阱之后,余天佑整了整衣衫,正要施礼答谢,却见沈灵兀自转身离开,于是急道:“侠士……侠士,还请受在下一拜。”光出来也没用,他还指望对方带他出森林呢。
沈灵头也不回,只有一句不耐烦的话语轻飘飘传来:“拜什么拜?你想死在这里?快走!”
余天佑哪还有不明白对方是要好人做到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匆匆的跟着对方的脚步走了。
三日后,余天佑跟随者沈灵终于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摆脱了那似乎总也看不到尽头的树木,终于瞧见远处还只是小点的房舍,他不禁泪流满面——不容易啊,终于出来了。
余天佑感慨万,侧眼偷看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深深觉得惭愧。从陷阱里出来之后他才发现救他的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最让他崩溃的是,明明对方并不是修真者,但仅凭着敏捷的反应和那一手拳脚功夫居然能够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带出这片无尽森林。
三日中,余天佑可以说一直在沈灵的保护下生存的。途中他们遭遇过好几次妖兽,却最终被沈灵斩杀于剑下。瞧着沈灵熟练的将一只只妖兽剥皮、取丹。着实让这位在苍云派自小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生活的余天佑自惭形秽。
沈灵在杀妖兽的时候他在做什么?看着!对,只是看着而已。今日起,他便十八岁了,算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但是回顾他之前十八年的人生,似乎除了等待,并未做过别的事情。
因他体质不好,是以自小父母便安慰他等到他十八岁之时为他洗精伐髓。他也就乖乖听话,每日除了背诵本门的修炼心法便是连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这次偷偷下山之前,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那一些本事,就算抵不上修士,最起码比普通的凡人的好的多了。就是因为这样自以为是,他才会被困在无尽森林中一再遇险。
和沈灵对比起来,余天佑更多的是无地自容。这些日子的经历在他的心里已经划上深深的印痕,他心中也对未来要走的路多了一些期待。
“姑娘,我们这是去哪?”因为沈灵并不曾告知余天佑姓名,余天佑也只有称她姑娘了。
“跟着走就是了。”沈灵并没有和他交谈的兴致,只是一心一意的埋头往前走。余天佑心道这姑娘面冷心热,虽已经出了无尽森林,现在这番举动怕还是要将自己送到安全的地带才妥帖。
他这个人,什么都一般,就是有一颗乐观的心,是以虽然沈灵语气不甚耐烦,他也只是将其往好处想,闭了嘴默默的跟在沈灵后面走着。
此刻他二人正位于无尽森林边缘的无尽城中。此城因靠近无尽森林而得名。在很早以前,这里并没有无尽城,只是一片荒野,因为靠近无尽森林,普通人也怕被妖兽袭击,是以不敢于此处居住。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进过无尽森林,带出来一份极为安全的行进路线。并且标注了其中妖兽的大致分布。此后,这里就成为修真界各个门派遣弟子进行历练的最佳地点。又因为妖兽内丹是绝佳的炼器、炼丹之材,是以很多散修以及一些希望多添些进项、略有武艺之人也会选择进入里面。
原本余天佑也是自持手中有地图所以才敢进入森林里历练的,却未曾想到他那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平日得人夸赞皆因为其父母在门派中地位超然,而实际上,对上一阶妖兽就已经不够看了。慌不择路的逃跑过程中,他居然还丢了地图。
余天佑心中感慨,走着走着,却撞上了前面的人,他下意识的道歉:“抱歉……”
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却是沈灵皱着眉头在瞧他,他摸了摸鼻子,问道:“姑娘,怎么不走了?”
沈灵努努嘴,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