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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起床都看见教主在破案
清晨,纪清泽坐在城门边的茶摊上出神。
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脸色显得苍白,恐是昨夜休息得不大好,今天又清早就起来赶路,因此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小乞丐——他叫吕泥鳅,据说是因为这小子总跟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遇上啥事都跑得最快,于是被人起了这样一个绰号,不过因为他没念过书,只知道自己叫泥鳅,这两个字却是不会写的——偷眼打量着纪清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挨过去,赔着笑道:“纪少侠,你饿不饿?”
纪清泽淡淡地瞥了他一样,没有回应,收回视线,继续放空。高轩辰去买早点了,过会儿就会回来,让他在这里看着吕泥鳅。
吕泥鳅又问道:“纪少侠,那你渴不渴?”
纪清泽依旧在走神。
吕泥鳅张望四周,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少顷,他讨好道:“纪少侠,我去给你买杯茶喝好不好?”
纪清泽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吕泥鳅如蒙释令,忙不迭地跳起来:“那我去了!”
他跑到茶摊老板的边上,扯着嗓子叫道:“来一壶热茶!快着点些,别把我家少爷渴坏了!”一面喊,一面偷眼往后瞧。
纪清泽头也没回,怔怔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吕泥鳅不由得暗中窃喜,再次左右张望,见高轩辰尚未回来,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出茶摊。旋即,他撒腿就跑,麻溜地朝自己先前观望好的小巷子里冲过去!
他一路跑一路还回头往后看,看纪清泽追上来没有。然而纪清泽只顾着想心事,完全忘记了看守他的任务。
吕泥鳅真跟条泥鳅似的,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钻到连他自己都晕头转向才终于停下来。并没有人来追他,这会儿纪清泽就算发现他跑了,想追怕是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吕泥鳅长长出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打从落到高轩辰和纪清泽的手里,他就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的。他虽然不会武功,不能仗剑走天下,但一个乞儿,执碗走天下,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了。混迹江湖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个武功高强或自以为武功高强又年少气盛的人,受不得半点的委屈,一言不合就拔刀抽剑,只要关乎到颜面,哪怕为了点蝇头小事都非要闹出个你死我活,用人命来解决官司。
更何况,吕泥鳅虽然是被迫无奈,可他为了自己能活命,到底算是坑过那两人一回。虽然详细的情况他不甚明了,可他知道他恐怕把那两人坑得不轻,当时高轩辰抓住他的时候,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他活活扒皮拆骨地炖了。
不仅如此,吕泥鳅先前听他们的谈话,这两个年轻人似乎来头都不小,而且还和魔教也扯上了关系。虽说他们没有立刻把他宰了,要压着他去见纪百武。可吕泥鳅坚信,一旦事情解决了,他也决计是没有活路的,这两人必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如今可算逃出来了,真是叫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把吕泥鳅吓得一激灵,满腔的调调全都吓回去不说,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来。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墙头上翘着腿一脸闲适的高轩辰,那神情悠悠在在的,像是个正在钓鱼的渔民,而他这条鱼儿已然上钩了。
吕泥鳅吓得转身就跑,刚跑出没两步脚下一绊,猛地摔了个狗啃泥。他从地上跳起来,又要继续跑,头两步跑得很快,可渐渐地就慢下来了——
并非是高轩辰捉住了他,而是他自己明白,他是跑不掉的。高轩辰的功夫他见识过,别说他两条腿灵活地像泥鳅,纵使他长出两百条腿来,也跑不过高轩辰的轻功。他越是不老实,把高轩辰得罪得狠了,越是给他自己找苦头吃。该认怂的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认怂。
于是吕泥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过身来,笑出一口黄黄的牙来:“高少侠,你久去不回,我怕纪少侠等急了,赶紧地出来找你。你咋跑到这地方来了?”
高轩辰冷笑:“我不跑到这里来,你怎么跑来这里找我呢?”
吕泥鳅无话可说,只能干笑。
高轩辰从墙上一跃而下,如老鹰扑食,只眨眼就掠至吕泥鳅的身边。那吕泥鳅虽然瘦弱,到底也是个年轻的男儿,骨架子尚有一些尺寸,不料高轩辰一把拎起他,就如同拎一只小鸡仔,他简直连挣扎也挣不得。
高轩辰怕他又生事,直接封了他的穴道,提着出去了。
回到城门口的茶铺,高轩辰将一袋刚买来的包子推至纪清泽的面前。纪清泽猛地回过神来,看见被高轩辰拽着的吕泥鳅,不由得一怔。
打从那天他们离开,杜仪向纪清泽提了他母亲的事,他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白天他们要赶路,到了晚上,他也睡不好,难免更加无精打采。高轩辰神色复杂看着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道:“吃吧。”
纪清泽也不提他让吕泥鳅溜了的事,只拿起包子吃了。
吃罢早饭,三人出了城,骑上马继续赶路。
晚上,三人在野外露宿。
高轩辰去河边打水,纪清泽坐在树下生火,吕泥鳅被捆了手脚,蜷缩在一旁。
&哟!哎哟哟!”吕泥鳅突然叫了起来。
纪清泽放下搅动火苗的长树枝,问道:“你怎么了?”
吕泥鳅可怜兮兮道:“纪少侠,我的腿抽筋了,可否帮我把绳子松松?”
这小乞丐可怜倒也可怜,一会儿被人点穴,一会儿被人用绳子捆着,见天被扔在马背上受颠簸。他本不是习武之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腾?那脸色原就不大好看,如今更是蜡黄,唇上也无半点血色。
纪清泽走上前去,替他将身上的绳子松了,又回到火边坐下。
吕泥鳅一边装腔作势地哼哼,一边揉腿,一边又在偷偷观察这附近的地形。他一刻也没有打消想要逃走的心思,然而那高轩辰盯他盯得十分紧,对他下手也狠。反倒是纪清泽,良善温和不少,因此他想要跑路,也得挑高轩辰不在的时机。
他心里倒也是觉得蹊跷的。当日他被田峰挟持,无论是田峰也好,还是那幕后主使的中年男子也好,全都是冲着纪清泽来的,可最后吃了大亏的人却似乎是高轩辰。不过这也与他没有关系了,他只想离这趟浑水越远越好。
吕泥鳅见纪清泽在生火,便在就近拾起柴火来。他一面拾,一面观察纪清泽的脸色,见纪清泽没有对他的举动产生异议,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他一面与纪清泽搭讪:“纪少侠,你和高少侠都是天下论武堂的学生吧?”
纪清泽并没有和他交谈的兴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吕泥鳅立刻开始溜须拍马:“真厉害!听说能进那天下论武堂学艺的,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家的公子小姐;从天下论武堂里出来的,以后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你们平日里必定时常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吧?敬佩,敬佩!”
这吕泥鳅好生油嘴滑舌,拼命给纪清泽戴高帽子,其实只为了给自己谋条生路。可他也不想想,当初他之所以遇见高轩辰和纪清泽,岂不就是两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结果反被他恩将仇报么?
纪清泽皱了下眉头,不再接他的话茬。
吕泥鳅讨了个没趣,也不气馁,一面拾柴,一面搜肠刮肚地恭维纪清泽,什么“侠义”、“慷慨”,凡他能想到的好词,就不断往纪清泽的身上堆。他拾了些柴就送回来,又去边上拾,一次走得比一次更远。
纪清泽这几日心事满满,时常走神,也就没有一直盯着吕泥鳅。
那吕泥鳅借着拾柴的名义,走出三四十米远,回头一看,只见纪清泽又陷入了入定的状态。他往树后一躲,藏了片刻,又探出头悄悄往回看,发现纪清泽并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了视线。
吕泥鳅心中暗喜,立刻撒腿狂奔,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他刚跑出没多远,忽听身后轻轻传来“咔”的一声,似是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他的脖颈后方被人重重一击,他两眼一黑,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高轩辰提着吕泥鳅走回火堆旁,将小乞丐往边上一丢。
小乞丐扑地的声音拉回了纪清泽的神智。他看着地上神志不清的小乞丐一愣,抬起头,看见了高轩辰晦暗不明的脸。
纪清泽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抱歉。”
高轩辰开口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两人隔着火堆,无声对视。
片刻后,高轩辰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凌厉和冷硬全数卸下,绕过火堆,走到纪清泽的面前蹲下。他捉起纪清泽的双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他仰起头,注视纪清泽的双眼。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一眼就能望穿对方眼底所有的情绪。
&泽。”
&
&泽,你想放他走吗?”
纪清泽一愣。吕泥鳅两次险些在他手中逃脱,皆因他走神的缘故。但他并非故意放人的,若他真的想放,随时随地可以斩断吕泥鳅身上的绳子让他离开。他只是……只是似乎也并没有盯紧吕泥鳅的想法,才会让他一再走脱。
高轩辰略略思索了一下,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方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深究此事,那就让他走吧。我们可以不去苏州,哪里都不去了,你只要陪我回一趟出岫山……不,也不必去了,我写一封信,托人送回去,过几年再回去也不迟。眼下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去漠北,去西疆,去看大漠黄沙,去看雪山落日,或是到江南小镇,住上几年,过寻常人的日子也好,研习武学也好,都听你的。”
纪清泽呆住。他想说“我没有”,可没有什么?他心里乱糟糟的,其实根本没有想明白,或者是不敢往深了去想。
可他没想的事情,高轩辰却想了。
&一路来我一直没问过你的意思,都是我在做主张。”高轩辰说。他一抓到吕泥鳅,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全想着找出那幕后黑手,报这一年的仇。他甚至期盼着吕泥鳅见过的那中年男子就是纪百武。可他却忽略了纪清泽的心思。
纪清泽和纪百武父子不睦,这一点全武林的人都知道。可别人都不是纪清泽,纪清泽究竟是怎么想的,别人也不会知道。纪清泽两次让吕泥鳅脱逃,是无意?抑或他内心深处想要逃避这场纠葛?
高轩辰道:“清泽……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一年前你我擦肩而过,几乎天人永隔,全是因为我自以为是,是我心里藏着话不肯对你说,闹下重重误会。如今我的身份你也已知晓了。我想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错一次,因此有什么话,尽可都说开了。这笔账,终究是你的,不用顾虑我。田峰已经死了,我的内力也恢复了,我的仇就算已经报了,我便是继续追究,也是为了你。可若你也是为了我勉强自己,这又何苦?”
他话刚说完,纪清泽忽然反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用力之狠,捏得高轩辰手指做疼,但他一声也没吭,只静静等着纪清泽的回答。
纪清泽摇头。起先是慢慢地摇头,随即越摇越快。高轩辰说的那些话,令他猛然间醍醐灌顶。他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这几日稀里糊涂想不明白又不敢往深了想的究竟是什么,全都叫高轩辰一眼看穿了。然而说出来之后,他心里的迷障却被一扫而空,猛然之间清明了。
他说:“是,毓澄,我害怕。”
高轩辰将他的双手合在自己两掌之间,轻轻摩挲,平静道:“人之常情。”
害怕归害怕,但他不打算再逃避了。有些帐,终究是要算清楚的。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镜破钗分,恩断义绝。
纪清泽看了眼一旁的吕泥鳅,眼神清明,坚定道:“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