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出去,让我再追求你一次,好不好?
——肖重云怎么回答的?
他说,你怎么来了,你别说话,你哪里痛?你真傻,我们怎么可能活着出去?
周天皓打断这些问题,直视肖重云的眼睛,重新问了一遍:“肖学长,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出去,让我再追求你一次,好不好?”
他双膝跪在地上,血一滴一滴从衬衫上滴下来。他眼神诚挚,双手空空如也,却仿若抱着一束浴血的玫瑰。
武七沉重地叹息一声。他一言不发,只是下了保险的枪抵着周天皓的头。
周天皓只是坚定地望着他:“肖学长,任何情况不要放弃生的信念,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活着,带你回家的。”
这是第几次,这个人站在地狱的门槛处,向他伸出手?
肖重云低声回答:“好。”
话声刚落,楼外突然传来猛烈的交火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枪声夹杂着咒骂与喊话声,席卷而来!武七脸色一变,转身冲出门,片刻回来,阴柔的脸上难看至极。他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一推,把周天皓推到房间角落。武七的目光越过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男人,落在肖重云身上:“你哥哥来了。”
“你最好希望我活着回来,”他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爆炸声,“因为肖先生,之前推测得很对,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据点。如果我死在外面,楼里的所有人无人能生还,包括教授,包括你。”
铁门哐地关上,肖重云脑内空白了半秒,然后想起周天皓。
周天皓伤得真的很重,虽然没有中弹,但手好像折了,又被人强行拧过,耷拉着动不了。他把人扶到床上,去打了点水,一点一点帮他擦拭血污。这里没有任何急救的药,连冰袋都找不到,他只能从香料架上找到一点舒缓的精油,用湿棉花一点一点抹在那些肿胀不堪的伤口上。至于尚在流血的地方,除了压迫止血,没有一点办法。
整个过程,周天皓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而记忆又雾霭重重,看不真切。肖重云把棉花拿起来:“不痛吗?”
“不算痛。”周天皓咧开嘴,“以前我受过两次伤,你两次都给我上的工业酒精,还不是医用的。那个更痛一点。”
“是吗?”肖重云问。
“是的。一次在读书的时候,一次是我来成都找你。”
肖重云神情有些迷惘,周天皓笑着摆摆手:“在学校那次想不起来,没关系。人一辈子很长,总有想起来的时候。”
枪声越来越密集,渐或有惨叫声。以前冲突都在夜间,现在改在白昼,并且规模空前,肖重云心中隐隐有不详地预感。周天皓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当初在格拉斯的事情,偶尔开两句小玩笑。
他说:“肖学长,其实我才是那个骗子。最初相遇时,我其实是个混混,到处招摇撞骗,早晚要蹲号子去。那时我恰好遇上了你,你说我有天赋,有才华。你说我是个乖学生,就是太懦弱。”
“那时你真好看,站在阳光里就是一幅画。我为了装你说的好学生,每天定时去图书馆,专门占离你很近的位置。我也找同学抄了一个学期的作业,拿到你面前给你看,就为了混一句表扬,叫做‘nicolas,努力者事竟成,你会成功的’。”
有那么一副水墨画,在透明的空气中汇聚又散开。
“后来我装得太认真了,真真正正爱上了香水,真真正正走上了你走的这条路。所有人都叫我‘东方的肖’的继承人,而你却消失了。”周天皓看着肖重云,眼底每一分都是认真,“如果那时,我知道你在南洋受苦,我调什么香水?我追什么理想?”
“肖学长,对不起。”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干脆,“那时我太弱小,没有办法救你。”
“后来我能保护你了,但是出于嫉妒,出于冲动,出于不能见人的卑劣情绪,伤害了你。”
肖重云下意识手中一顿。
周天皓顺势抓住那只手,放在尚有血迹的唇边,吻了一下,又抬眼看他:“肖学长,我爱慕的,从来不是你的才华,也不是学识。虽然这些东西,如同新衣一样,可以衬托得人的灵魂熠熠生辉,但是我爱的是你自身。我有一天我会老去,届时我也会闻不到世界的香气,看不清配方上的笔迹,甚至手放在试管上,感觉不到容器的温度。可是只要那时,我身边依然有你,我就别无所求。”
“为了那一天,我愿意做你的鼻子,你的眼,你身边最坚实的手杖。谢谢你再给我的这次机会。”
肖重云把手收回来,手背上沾上一小片唇上的血红,触目惊心。他知道这个男人为了出现在这里,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和这个人一起,从这间囚笼里走出去。
他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告诉周天皓,他们走不出去。
肖重云只能低头,抱住面前男人的头,额头抵着额头,说:“好。”
他听见周天皓喃喃自语:“肖学长,谢谢你走之前,找我定位张松的地址,这样我才能现在找到你。”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渐渐从略远的地方,逼到近处,甚至肖重云觉得,子弹贴着一楼的墙根在飞。他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哭喊声。有人在用中文喊妈妈,可是这个人的母亲此时应该远在他乡,甚至不知道儿子早已误入歧途。
门再次从外面打开,却不是武七。几名黑衣人冲进来:“教授让你出来。”
一把枪抵在腰上,肖重云站起来。周天皓用尚能动的那只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跟着往外走:“我陪他去。”
一名保镖作势举枪,周天皓举起手,纯良而无害:“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们也不放心吧?万一跑了呢?”
为首的人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肖重云出来囚室,绕着走廊走了一圈,从靠内朝着小院的那栋楼,走到对面。那面的房子正对着大门,四楼上有个小露台,封着玻璃,原本是为了俯瞰外面景色而设计的。黑衣人让肖重云走过去,在窗户前站好。
窗外并没有什么景色,只有一片草地,和上面横七竖八倒着的人。下午的阳光很好,空弹壳散落在地面上,折射出刺眼光。
肖重云意识到,武七大概输了,这楼里其实真的没剩多少人——因为教授站在门外,草坪的一端。
张文山站在草坪的另一端。
教授已经输了,他想带着几个手下独自脱逃,但是出路被堵塞,只能殊死一搏。
教授说了什么,张文山又回了什么,隔着玻璃肖重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只发现,几句话之后,张文山向上方抬头,和他的视线四目相对。
c国多雨,张文山穿着一件军绿色的防水冲锋衣,因为天气热,衣衫敞开着,看得见皮带上的军刀。他看起来,除了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和当年一点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