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赵嵩的脸色更加沉冷几分,然则此刻他还是那一副沉稳姿态。他是当朝丞相,除了在赵无忧面前偶尔会失控暴躁,其他时候永远都得保持这样的无动于衷。
若是谁都能揣摩出他的心思,那他这个百官之的位置也该退位让贤了。
“王爷到底想说什么,有话不妨直说。”赵嵩坐回亭子里,“既然是合作那就得有合作的姿态,王爷能否别在揪着十多年前的事情不放。无忧那里,我会让她停手,不许在搀和当年的事情,王爷大可放心。”
“丞相大人觉得这样,此事就能了结吗?”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安然坐了回去。
赵嵩抬眸看他,“那依王爷的意思,王爷想怎么做?杀了我女儿?王爷,人不可贪得无厌,有些东西毕竟得摆在明面上的。本相虽然被你拿捏着把柄,可你若是欺人太甚,终究也只能鱼死网破,咱们谁都落不的好。王爷以为呢?”
“丞相大人言重。”萧容笑了笑,“本王并不是鱼死网破的意思,只不过既然丞相大人开了口,那本王也该卖你一个面子。十八年前的提兰一战,对朝廷对皇上来说,都是不能提及的话题。尚书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插手这件事,恐怕到时候皇上那儿也得怪罪。”
听得这话,赵嵩嗤笑,“皇上?王爷可曾想过,有罪还是赦免都在皇上一句话,本相也不是没有想过,若皇上得知本相与无忧欺君,会有怎样的抉择。无忧只是身子不好,可生得还是不错,人又聪明伶俐。皇上食色,王爷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有吭声。
“实在不行,只好蛊惑君心,送她诈死入宫。如果王爷是想看到这一幕,那本相万般无奈之下,也会成全王爷的美意。”赵嵩冷笑两声,“虽然入不得朝堂,可是能入后宫也是极好的。以无忧的聪明才智,想来王爷也会相信,她的能力足以母仪天下。”
“只不过可惜了王爷的棋子,可惜了凤阳郡主。年纪轻轻的就得当个寡妇,为我赵家守活寡一辈子。”
音落,赵嵩起身拱手,“本相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王爷在这里闲聊了。至于王爷所说的本相的儿子,那纯属子虚乌有,只要本相不松口,他便有冒充朝廷官宦之子的嫌疑。若一不小心供出王爷,对王爷而言会变得格外棘手。告辞!”
终究是赵嵩棋高一着,他能从一介文官,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的。他有他的退路,凡事总是留了一线,是故就算有把柄捏在萧容手中,依旧进退有度,未受萧容影响。
离开湖心小筑,赵嵩的脸色算是彻底的黯了下来。
简直混账透顶,萧容竟然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还敢让人盯着尚书府,打量着是要无时无刻拿捏着赵无忧威胁丞相府。
“相爷?”陈平上前。
赵嵩顿住脚步,“马上让人去查一下,最近这段时间,是否有不明身份之人进入尚书府。本相要知道确切的消息,尤其是有个一个叫温故的。”
“是!”陈平颔,“卑职马上让人去查。”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疾步上了马车。
温故?
大夫?
如今的尚书府里头,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这就意味着赵无忧已经逐步建立了属于她自己的势力,若是羽翼渐丰,这小鹰终究是要变成老鹰,翱翔天际的。
思及此处,赵嵩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羽翼渐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利与弊到底孰重?费尽心机,若是养了一只狼,到时候反咬自己一口,那可就是要命的事。
事实上头疼的也不止赵嵩一人,齐攸王萧容也觉得很蛋疼。跟赵嵩过招,又不能把赵嵩逼得太紧,免得到时候适得其反。他知道赵嵩的软肋在哪,可他也知道就凭这些的确不可能让赵嵩,完完全全的听从自己摆布,这是不现实的。
如今的局面,只能算是互利互助的状态。
“王爷?”胡青犹豫了一下,“王爷告诉丞相有关于赵大人调查提兰国一事,岂非会让他们对咱们更加提防?以后咱们若想得知消息,恐怕会更难。这尚书府越来越小心,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那件事对赵嵩也有影响,如果赵无忧继续调查下去,一旦查到赵嵩自己的头上,这父女二人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张。只要他们父女心存间隙,那本王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是赵嵩一手教出来的,这二人谁都不好对付。”
“既然都不好对付,都是厉害角色,那本王就拿他自己的矛刺他自己的盾。本王隔岸观火,反倒落了个大获全胜,有什么不好?”
胡青点点头,“就怕他们父女两太聪明,到时候不会按照王爷所想而来。”
“越是聪明的人,越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聪明。”萧容若有所思,抿一口微凉的杯中水,然后一脸嫌恶的将杯盏拂落在地,“本王倒要看看,赵无忧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能掀起多大的浪。竟然敢插手提兰一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胡青轻叹一声,“只希望姚迟临死前不曾说过什么,否则”
“若是姚迟真当说了什么,赵无忧会没有动静?”萧容倒是放心得很,“按照赵无忧的心思,岂会坐以待毙。”
“是!”胡青颔,“只是王爷,那郡主真的要嫁给赵大人吗?”
“自然是要嫁过去的,这是圣旨,而且”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凤阳郡主毕竟是沐国公府出来的,姚迟既然还活着,难免接触过沐国公府的人,本王得确保万无一失才好。若是这沐瑶知道了什么,那这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嫁到尚书府,也正好让本王看看这凤阳郡主与沐家,是否知道当年的事情。若是心存恨意,跟赵无忧联手欺骗本王,本王也好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教一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呵,那才是真的活该。”
胡青敛眸,“王爷所言极是。”
只要沐瑶嫁过去,能安然无恙的与赵无忧相处,便可知晓这沐瑶此前必定是在装傻充愣。不管是谁,敢跟他耍花样,自然是不可轻纵的。
“提兰一事得盯着点,不能再让赵无忧搀和进来了,赵无忧太聪明,长此下去必定是要出事的。”萧容轻叹一声往外走,“若不是她生在赵家,本王对她还真的有点感兴趣。若是能为本王所用,必定是如虎添翼,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王爷也不必可惜,跟王爷作对的,都得死!”胡青俯。
萧容不语,只是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赵无忧蹙眉的情景。那一幕,至今还让他心中难以释然。让他想起某个人,想起了被刻意遗忘了很久,却始终占据在午夜梦回之中,那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
罢了,不去想了!却是一声长叹,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东西,突然硌得心口上生生的疼。好似有什么东西,连皮带肉的撕扯剥离。
第二天下了朝,赵嵩又来了尚书府。
赵无忧正从月牙阁出来,听得这消息微微顿住脚步,眸色微沉的站在原地。
“公子,相爷这次来也不知要做什么。”素兮下意识瞧了小桑榆一眼。
桑榆倒是什么的都不怕,“大哥哥不必担心我,我不怕。”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想了想,牵起桑榆的手就往外走,“那你便与我一道去,毕竟大哥哥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人生是你自己的。”
“公子?”素兮担虑。
“我爹是不可能为了桑榆过来一趟,毕竟桑榆只是个孩子,他还没必要兴师动众的特意来一趟。”赵无忧冷着脸往外走,“我担心的是,我爹无事不登三宝殿。”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朝廷上的事情,我爹现在已经全盘接手,犯不着我来搀和。”赵无忧眸色微沉,“你想想看,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最近生,而且最让我爹不安,非得亲自跑一趟的?昨儿来了一回,按照他的惯例,这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来,可偏偏这一次……”
素兮心头一窒,“公子是说,姚迟的事情让相爷知道了?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无极宫能替齐攸王杀了姚迟,那齐攸王自然也会让我爹阻止我继续查下去,毕竟我如今的身份,让齐攸王很为难。”赵无忧低头苦笑,“只要我爹提及这事,就可以证明我爹跟齐攸王,已经是沆瀣一气,彻底联手了。”
“联手对付东厂,联手夺权?”素兮低语。
赵无忧不吭声,领着桑榆走进了正厅。桑榆跟着赵无忧,随她一道朝着赵嵩行了礼。
赵嵩放下手中杯盏,瞧了一眼桑榆,然后才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赵无忧身上,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忘记跟爹介绍,这是桑榆,赵桑榆,是我从平临城带回来的孩子。她这条胳膊也是因为我,算起来我欠她一条命。”赵无忧言简意赅,“爹,无忧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到大我总觉得孤独。如今我已经认下了这个妹妹,以后便由我来照顾桑榆,还望爹成全。”
“都已经随你姓,为父还能说什么?”赵嵩冷厉。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多谢爹,这里都不是外人,爹有什么话就说吧!”
赵嵩瞧了一眼赵无忧倔强的面色,自然知道赵无忧这是什么意思。对于桑榆这件事,他不想置喙,毕竟赵无忧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身为礼部尚书,她有能力也有资格去打理她自己的尚书府。多个孩子对赵无忧而言,其实没什么大的影响,反而多了一条软肋。
眸色微沉,赵嵩倒是没有直接从无极宫与姚迟的事情说起,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为父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赵嵩似有些惋惜,脸上的冷色渐渐褪去,若有所思的凝着女儿苍白的面庞,“今日皇上给了简家一个恩典。”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骤然盯着赵嵩的容脸,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头骇然漏跳了一拍。自从上次把简衍送了回去,她便不再轻易关注简衍的事情。只是着人在简家外头盯着,免得简衍再出乱子。
可现在突然从父亲口中得知简衍有事,赵无忧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青梅竹马,相知相伴了那么多年,你若说绝情狠心到不闻不问,甚至于两厢厮杀的地步,赵无忧觉得自己暂时还做不到。或许有一天她真的可以狠下心来,但绝不是今时今日。
见赵无忧没开口,赵嵩继续道,“皇上有旨,让十五公主下嫁简衍,与你同日成亲。”
音落,赵嵩终于在赵无忧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情绪波动。
赵无忧面色微恙,但神色还算镇定。赵嵩不是不知道,她跟简衍的情分有多深。从小她身子不好,身边也没有人敢跟她当朋友,是故除了简衍,她从来都只是单身一人。
在赵无忧十多年的人生里,绝大部分的孤独都来自于赵嵩,他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她,免得教人现了她的女儿身,也免得她被人挑唆,生出二心来。
到了后来,赵无忧逐渐习惯了孤独,变得独来独往。
孤独能让人的脑子变得格外清新,却在感情来临之后,让灵魂脆弱得不堪一击。
“十五公主与简衍的年纪相仿,皇上有此恩典,是简衍的福分,也是简家的造化。”赵无忧面不改色,淡淡然低语。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赵嵩轻叹,“为父知道你跟简衍的情分,可终究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你生来就是赵家所有的希望,为父说过,有朝一日你是要接为父的位置,让赵家继续荣耀下去的。无忧,别怪父亲心狠,赵家的将来是容不得丝毫差错的。”
赵无忧俯身行礼,“无忧知道父亲的苦衷,不敢肆意妄为。简衍之事,无忧也觉得极好。所谓情分,也不过是兄弟之义,手足之情,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终于看到他娶妻生子,无忧替简衍觉得高兴。”
“唉,倒是可惜了你。”赵嵩抿一口茶,“若他有半点功名,但凡能入得朝堂为官,都不至于”
“爹!”赵无忧打断了赵嵩的话,“此事我业已知晓,不知爹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无吩咐,无忧该好好准备给简衍送的礼。多年的情义,得好好的斟酌。”
赵嵩点点头,“为父今日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别无其他。既然你想得开,那我就放心了,也免得教为父为你担虑。无忧,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老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赵嵩眸中灰暗了一下,面上透着一股倦怠之色。鬓间微白,好像是真的老了。
赵无忧眸光微凝,低低的喊了一声,“爹?”
赵嵩摆摆手起身,款步走到了赵无忧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你做什么事,都得注意自己的分寸。无极宫也好,齐攸王府也罢,爹都希望你能拿捏住分寸,别到时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希望看到你出事。”
“爹的意思是”赵无忧明知故问。
“为父的意思是,做事当小心谨慎,别叫人拿捏了把柄,最后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还得爹给你收拾。我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时,有些东西不是你该接手的,最后离得远点。”赵嵩意味深长。
赵无忧心知肚明,“无忧记住了。”
“希望你是真的记住了。”赵嵩轻叹,“别到时候,还得有人来通知为父去救你。无忧,爹不想看到那一天,懂吗?”
赵无忧点点头,“无忧懂了。”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别拿鸡蛋碰石头,你虽然是礼部尚书,可你爹是当朝丞相,牵一而动全身。一旦出事,覆巢之下无完卵。”赵嵩谆谆教导,“你当明白为父这一番苦心,记着不该你管的就少插手,否则来日谁也救不了你。”
“是!”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
“为父还有公务在身,便不久留了。”赵嵩抬步就往外走。
身后,赵无忧躬身作揖,“恭送父亲。”
蓦地,赵嵩突然回头盯着赵无忧,“听说府中有一位大夫叫温故?”
赵无忧当即蹙眉,担虑的望着赵嵩,“爹是哪里不舒服?”随即道,“素兮,去把温大夫请来。”
“不必!”赵嵩摆手,“为父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赵无忧面露担心,“爹真的没事吗?这温大夫是早前的乡下土郎中,当初歪打正着,在我去平临城的路上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反正他是孑然一身,我便干脆将他接到京城来,虽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有时候他那些土方子对于头疼脑热的还是挺管用。”
赵嵩道,“土方子虽好,但也不能盲目相信,这些东西毕竟是乡野草民用的。你身为礼部尚书,身份何其尊贵,不可轻易犯险试药。”
“无忧谨记。”赵无忧再度行礼,微微抬了眼皮,目送赵嵩离去。
直到赵嵩上了马车离开,素兮才迅转回,疾步走进正厅,“公子,相爷走了。”
赵无忧点点头,沉默不语。
“大哥哥,赵伯伯是什么意思?”桑榆不懂。
赵无忧轻叹着将桑榆揽入怀中,轻轻的抱紧了孩子,“你安全了,爹放过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事,你还小,不必多问。”
桑榆抿唇,“大哥哥会有危险吗?”
“你听出什么了?”赵无忧笑得微凉。
桑榆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大哥哥听出了什么,反正桑榆觉得大哥哥不太高兴,而且赵伯伯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冷的,桑榆看着就觉得心里慌。”
赵无忧轻抚孩子的小脑袋瓜子,“桑榆真聪明,以后不要轻易去看我爹的眼睛,知道吗?”
“为什么?”桑榆不明白。
赵无忧笑得微凉,“因为我爹的眼睛会杀人。”
桑榆的笑当即凝在嘴边,有些惊惧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那大哥哥,会不会觉得害怕呢?”
“大哥哥已经习惯,但是大哥哥不希望小桑榆去习惯那样的眼神,不希望小桑榆变成像大哥哥这样的人,你懂吗?”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孩子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此前你颠沛流离,无所归依。此后,大哥哥希望你当个聪慧的女子,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维持赤子之心,莫忘初衷。”
孩子用极为干净的眼神,盯着眼前的赵无忧。有些话她还不是很懂,可她能记下来,刻在心里。等到她长大了就会逐渐明白赵无忧的苦心。
“公子?”素兮蹙眉,“相爷他没有说起提兰一事,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是没提,但却给了我一个警告。”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眉目森冷,“他在警告我,若我轻举妄动,丞相府不会管我的死活。提兰一事,果然另有蹊跷,这齐攸王已经连我爹都打过招呼了,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担心,此事的败露。”
素兮点点头,“这么说来,应该是齐攸王跟丞相打过招呼。所以丞相才会来咱们尚书府,警告公子一番,但父女之间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了,是故只能暗地里给点警告。”
“不能太绝?”赵无忧轻叹一声,好似千斤巨石压在心头,只觉得整个人都好累。坐在那里,赵无忧面色白,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素兮疾步上前,“公子?”
“我没事!”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我爹提起了温故,好在温故的确是乡野出身,就算我爹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乡野草民,没那么大的威胁,否则教我爹知道温故医术高明,恐怕温故也得死。”
素兮敛眸,“就如同当初的薛御医一样?”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揉着眉心,“没错。”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心头悲凉。父女之间,尚且只有利用,这人世间的情意,何其凉薄无温。曾经最宝贵的亲情,也在这权与势之间,被挥散得荡然无存。
素兮搀着赵无忧起身,徐徐往外走去。
今儿的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暖洋洋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暖和吧!
赵无忧站在阳光底下,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动,一阵风吹过,身子忍不住哆嗦。她的脸色已经到了苍白的极限,无奈的坐在栏杆处,赵无忧靠在了廊柱处歇着,“素兮,我走不动了。”
素兮骇然,“公子?”
桑榆撒丫子就跑,“我去找温伯伯。”
瞧着桑榆那飞奔的背影,赵无忧笑得酸楚,“连桑榆都知道我是个药罐子,可想而知,我这副身子骨有多不中用。要保护的人那么多,可我”
“公子?”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已经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桑榆会死,温故也会有危险。如今公子保全了所有人,已经尽力了。”
“人人都说我是小丞相,是奸臣之子。可是素兮,这奸臣也不好当,当得好了那就是祸国殃民,当得不好就得身异处。”她轻叹,总算缓过劲儿来,“人总要努力的活下去,不管身处何境,不管遇见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素兮一笑,“卑职最钦佩的,就是公子的这份心思。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活下去的勇气。当年若不是你,也许我已经死了。”
“有人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不是闲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这一场劫数,我一定可以抗到底。”
她的声音愈孱弱,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素兮当即起身坐在她身边,让赵无忧能靠在自己的身上,能稍稍舒服一些。
“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
见赵无忧没有再说话,素兮当下急了,快将赵无忧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听风楼奔去。到了听风楼的正大门外,温故也赶到了,身后的小桑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惧的望着躺在素兮怀里的赵无忧。
“大哥哥?”小桑榆吓着了。
“我没事!”赵无忧掀开眼皮,无力的瞥了一眼众人,“素兮,把我放在梨园里吧,我不想刚进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就跟大牢一样可怕。”
素兮点点头,按照赵无忧平素的习惯,将软榻放在了梨树下。
赵无忧安然躺在软榻上,听得风过梨树梢的沙沙声,觉得很是心安。温故为她探脉,素兮小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角,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尤其见着赵无忧额头的薄汗,便可知她必定不好受。
体内的乌香和寒冰在交替纠缠着,薄被底下的五指已经死死的掐进掌心里,可那张素白的脸上却不见极是痛苦之色。她依旧保持了温润浅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可她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温和姿态,“我没什么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温故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你们若是觉得害怕,就在旁边陪我说说话,我不想失去理智,我必须保持最后的清醒。”她不想变成那些令人厌恶而恐怖的模样,她不是不知道,戒药的后果会有多疯狂。
体内如万蚁啃噬,骨头里都在叫嚣着渴望。她是想要吃药的,身子和心都在喊着,可脑子里却有人在低低的鼓励着,让她坚持下去,熬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这个年代的提纯技术并不好,浓缩技术也不够先进,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忍耐,这罂粟是可以戒掉的。她唯一需要的就是坚持,还有时间。
“公子,你若是实在受不住你就睡吧!”素兮焦灼,快取了帕子替赵无忧拭汗。
“素、素兮,若、若是我扛不住,你们就把我绑起来。”赵无忧呼吸急促,瞳仁微微溃散,似乎进入了迷离状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吃药,这是、是我下的死命令!听懂了吗?”
素兮哽咽,狠狠点头,“听懂了。”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好像快要渴死的鱼,在拼命的透气。她极力的保持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素兮在一旁死死摁住赵无忧的手。
“公子,你一定要忍住,忍住就可以了!”素兮的手也在颤抖。
温故以金针银针封脉,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尽可能的减轻她的痛苦。事到如今,什么法子都没了,只能看赵无忧的意志力有多强大。
当然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赵无忧的身子。如果赵无忧的身子先垮,那这场戒药之举将会失去所有意义。
素兮不断的跟赵无忧说话,温故则极力的维持赵无忧的体力极限,尽最大努力让她熬下去。这过程自然是极为煎熬的,赵无忧一度晕厥,好在温故都极力的将她救醒。
醒来之后,赵无忧才算稍稍清醒一些,也算是熬过了一次。
“如何?”素兮面色泛白,温故面色青,小桑榆身子微颤。
赵无忧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眼皮子掀了一下,又无力的合上。此时此刻,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温故不是没想过,用麻沸散来缓解她的痛苦。可麻沸散用多了会对身体有副作用,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再惹出乱子,便越不好收拾。
“大哥哥,你不会有事的。”小桑榆抹着眼泪。
赵无忧艰难的挽唇,终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温故探了脉,赵无忧还算稳妥,众人便守着她,让她能好好的歇一歇,合上眼睛睡一觉。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这样的痛楚估摸着还得受一阵子,毕竟她这药实在是吃了太多,本该毒入骨髓。
若不是有蝴蝶蛊,估摸着……
一声叹,温故极是心疼的望着昏昏沉沉睡去的赵无忧,起身时便将眼角的泪,悄无声息的拭去。
模模糊糊中,赵无忧想起了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简衍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