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贺今安静地注视着孙一丹,仅凭沉默的目光就给了后者无限压力。
孙一丹想说些什么,几秒后才想到郑贺今是可以看通思想的,于是他又赶紧整理自己的思虑,生怕它太过杂乱、透露出什么让郑贺今不快的信息来。
好在郑贺今似乎早就习惯了普通人平常思考时候杂乱无章的思维,很快就提取到了孙一丹想法里的信息。
“你不想和我有联系?”郑贺今问,愤怒的同时还有点委屈:“为什么?我做的都是你喜欢的。你有什么不满意?”
孙一丹慢慢扶着树站了起来,向后倒退了几步,捏了捏沾了许多草屑和泥土的手心。“我……你,我们已经让两个人死掉了,这样做是不对的。”
这的理由让郑贺今偏了偏头。“为什么不对?”
孙一丹噎了几秒然后才找到如何反驳这条简单不过的至理。“因为这是违法的。”
“法?违反了又能怎么样呢?”
“会被国家惩罚的。”孙一丹抹了抹头上的汗。
郑贺今思考了一会儿。“那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孙一丹还是在心里觉得不行。这束缚自己想法的锁链来自于从小到大接受的道德教育,以及他自己孱弱的行动力和接受能力。
如果说他完全没有心动,那也是骗人的。但是就在孙一丹沉浸在自己刹那间的幻想之中、不由得进入了郑贺今所描绘的那个随意实现愿望,所有事情都符合心意的蓝图里时,他默然退缩了。
这看起来太不像真的了。
对于孙一丹来说,但凡美丽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不怀好意和一片未知——因为,他实在没有接受过什么美好的东西,除了这次在郑贺今帮助下实现的三个“愿望”,他从来都只是学校里最不起眼的学生,春节相距里最没存在感的小孩,甚至在互联网上,他的账号都没有多少人搭理,有的只是官方推送和垃圾广告。
像这种完全没道理的天降好事,他还完全没有遇见过,一次都没有——而之前郑贺今帮他做到的三件事,恰恰让他感觉到对这个世界更加谨慎了。
还有警察……
孙一丹从嗓子眼里迸发出浓浓的恶心的感觉。也许是他在直面国家的执法机构时产生的恐惧和畏缩,也许是对一个与自己以前了解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观无法接受,也许又是他对自己过于无能的懦弱和没骨气感到鄙夷——总之,孙一丹完全没可能振奋起来和郑贺今交流了。
他干呕了一会,空荡荡的胃自然吐不出什么东西,扶着树喘息了几下,孙一丹干脆推开郑贺今、一溜烟跑了,满脑子只是“千万不要追上来,千万不要把麻烦带给我。”
好在,这一次郑贺今顺从了他的意愿,没有追上去。他清秀的面孔有点僵硬,但所做的仅仅只是看着儿时玩伴拐过一个又一个弯,身影在树丛的遮挡下渐渐消失。
已经快跑到公园侧门的孙一丹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这个妖魔鬼怪,早就在童年时代将自己视为了亲人,而到现在,孙一丹可以算是郑贺今最后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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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
长新市宝湖区最大的那家酒店,虽然不是总统套房,但环境依旧一流的一个房间里,已经快被完全无事的工作消磨掉了所剩无几的耐心的魏雨朝正躺在床上睡大觉。
因为白天不是他的工作时间。调整了作息,拉上了所有的遮光窗帘后,白天睡似乎和晚上睡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还要提一句这个套间高级的隔音功能,才能确保无聊的发霉的魏雨朝即使在地处交通最发达的市中心的白天也能舒舒服服的睡觉。
这几天他也并没有闲下来多少,通过监管基地给配发的没有标识的平板电脑,魏雨朝已经堪堪算是入了门,至少他已经搞清楚了“魑”“魅”“魍”“魉”的却别,弄明白了超科学基地自己建立的超科学生物的分类标准,也学会了最基本、最简单的驱鬼方法。
现在魏雨朝要做的,就也能使等着一个不那么像肖茹那样强的离谱的妖怪什么的出现了,当然,最好能维持在平均水准上下。像肖茹那种简简单单能呼风唤雨、几乎刀枪不入的棘手角色,还是别出现为妙了。
铃铃铃——
房间里忽然响起来的电话铃声惊扰了魏雨朝的白日梦,他坐起来,有点不舒服地晃晃脑袋,随意的翻了个声,懒洋洋地接听了电话。
“魏雨朝。”田歌简洁有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完全听不出上一通电话这两个人还讨论过田歌本人的死亡预言。“国际交流会议的资料你了解的怎么样了。”
魏雨朝打了个呵欠。“看的差不多了,大体都了解了。但是你可别考我细节啊。”
“细节问题用不着你负责,至少现在不用,”好在田歌并没有考校魏雨朝的意思,“最近你那儿出事。”
“什么?出事!”魏雨朝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然后从床上跳了起来——当然,是充满了惊喜,而不是惊吓。天知道,这几天的长时间待机可把魏雨朝憋坏了。
“你怎么知道?”他拿脖子夹着电话,三两步走到窗帘跟前,一把拉开了窗帘,灿烂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帮助魏雨朝完全清醒了。“具体什么事?”
“我们的占卜员测不了那么准。”田歌说道:“只能知道大概在你那个区,可能会在偏向北一点的位置,那里的新闻或是流言动向你要留点神。”
北边就是何过负责的金乌区,那个据说超科学业务能力很强、就等着名额升为正职的、二组组长霍淼淼力挺的何过。
魏雨朝有点怀疑霍淼淼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她当初才把自己和何过负责的区域安排在一起,这样就好争个高下了。
“她应该不知道,”田歌回答魏雨朝的怀疑:“我们都很重视这次会议,不会放任可能的危险让你们去争头角的。而且,她不可能比我先知道。”
听田歌的语气,后者似乎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自信心。
“我们组有自己的占卜师?”魏雨朝猜测。
“就是你帮助修了龟壳的那个,”田歌说,“他摆弄了好几天,这是出来的第一个提示。”
“了解了,”魏雨朝点点头,“好的。我会注意的,这几天我尽量向那边多跑跑。”
田歌在他挂电话前把他叫住了:“等等。”
“什么事?”
“张素喜一直没出现。”
“谁?”魏雨朝愣了一下,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窦云家小区的那名小保安。那个看起来挺单纯的年轻人在一片混乱中不仅积极维持了秩序,还帮助自己救下了一个老太太。
但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宿命,他其实就是肖茹一直在寻找的汪飔醨的转世,而肖茹并不知道——被李里欺骗的肖茹以为窦云才是自己命定的夫君,这两个人始终被瞒在鼓里,直到肖茹被魏雨朝用言语和法器挑开了心理防线,最终自我爆炸,湮灭在天地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其实一直都和自己在同一个客厅里。
张素喜其实在这个案子里一直都是无辜的,与肖茹一点牵扯都没有,但是由于他在最后一秒钟表现出了些许对肖茹的同情,让一向无比机警精神的田歌注意到了,便要求张素喜去监管基地报道。
本来这件事没多大,张素喜最多也就算是个赠品,基地主要还是要帮助那个被肖茹附身两次的黄发妹吴思的,本意只是例行给参与了这个事件并且表现有些异常的张素喜做一个心理倾向与定位检查以防万一,但是,从现在看来,这个“万一”好像已经超前发生了。
“他不仅没出现,而且他住的地方也已经空了,保全公司说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联系了他的家人,他们也都说不知道。”
“警察呢?你联系公安局了吗?”
“我联系了国安,他们查不到。”田歌那边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听起来他又忙起来了,因为他的语气也随之放快了一点:“就说到这里了,你小心点张素喜——毕竟弄死肖茹的是你不是我。如果你那里数据有什么异常,我们会通知你,但是你别抱多大指望,因为我们的检测仪不是很准……”
“还有,魏雨朝,”田歌稍稍加重了点语气:“这次做的漂亮点,副组长给你当。”
魏雨朝正在给自己调鸡尾酒,听到这一句手一抖,不少龙舌兰被倒在了吧台上。“什么?这也太快了点吧!”
“没我快,不算突出,”田歌语气平平地说,并不夸耀,但也并不谦虚——说明他已经把自己的优秀当做了理所当然。“你的档案上已经有一个肖茹了,打败千年女鬼的战绩不是什么人都有的……不管你是靠实力,还是靠莫名其妙的运气。”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魏雨朝并没领情。
田歌那边打键盘的声音又快上了一点:“不和你多说了。别被何过比下去了。”
电话一阵忙音,他连招呼不打就撂了电话。魏雨朝耸耸肩,把手机放在一边,懒洋洋地摇了摇杯子。
别被何过比下去了……啊。
这个何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