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十七年三月初三,王府三小姐王离皎嫁于江南首富秦家大公子秦广仁为妻,并在同年十二月诞下一子,取名秦翛然,表字致诚。看书否 m.kanshufou.comdt
致诚出生那日,龙旭轩依旧歇在我的容华殿里。他抱着我,低低道:“蘋儿,咱们也要个孩子吧。不拘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觉一阵怅然。这后宫之人仅有我一人承受皇恩,然而肚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点点头,只盼着天能够赐给我一个孩子。
或许是天怜我,辛未十九年的初春,我终于有了身孕。
龙旭轩得知之后,非常开心,当即宴请武百官欢饮达旦。夜里的风很凉,吹得我脑仁疼。刚准备回去歇了,便听到赵婕妤含羞带怯道:“皇,臣妾也有了身孕……”
我如同遭受雷击,看着龙旭轩。龙旭轩的神情也有些不自在,当着百官的面,他虽然尽力表现得一如往常,还是握着我的那只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几年以来,他虽然也会翻其他宫妃的牌子,但是却从不会让那些女人真正侍寝。既然没有侍寝,赵婕妤的孩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她现在已经是赵昭仪了。
回宫之后,我和衣而眠。本以为龙旭轩会对我做出解释,然而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散席之后,他便留宿在赵昭仪宫里了。
自此,此事成为横亘我心头之刺。
虽然龙旭轩时常赏赐给我各色各样的东西,又派太医时刻照料着我的身子,但是他本人却再也没来看过我。
他的赏赐,在我眼等于施舍。
本来早已心甘情愿成为一名妻子的我,心头再次涌动着强烈的不甘。我一心一意待他,他回报我的是什么!
自古君恩如流水,匆匆,一去不回头。我竟然还期待着他可以与我一生一世。
一怔神,眼泪便落了下来。我在花清池旁边不知到底坐了多久,只是呆呆地看着池内去岁萎败的金莲。
“小蘋,你有着身孕,小心着凉。”
熟悉的声音传来,竟是良和!
我与他虽然偶会相见,但是却从未说过一句话。此时再见,以前的那些情愫,都恍如隔世了。
我匆忙起身,便转身离去。
当年我与龙旭轩皆知他有反心,但是龙旭轩却未动他,任由他的势力逐渐发展起来。我虽不知为何,但也不愿与他再有一丝纠葛。
没走几步,便看到龙旭轩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看着他的模样,我心竟然好似针扎一样痛。我拉了拉他的胳膊,试图解释道:“我并未与他说话。”
他嫌恶地甩落了我的手,像只失控的野兽一样:“你们含情脉脉对视的样子,朕都看见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身子也落了下来。
他那一甩,所用的力量委实大,竟将我甩在了地。御花园里本来石头便多,我的肚子正好撞在了其一块凸起的石头。
点点殷红之血溢出,将那青色衣衫渐渐染透。我的心竟然肚子还痛。
龙旭轩,原来你从未信过我!
这孩子,大抵会这样落了去。
再次醒来之后,宫人告诉我,孩子没事,但是很脆弱。若是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
龙旭轩依旧没有露面。
而且,我被禁足了。
在被禁足的日子里,我起先是愤恨的,而后渐渐平静下来。当我明白一代君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时,我的心已经凉了。这几年以来,我与他时常佩服对方的玲珑心思,佩服对方的聪慧机巧,彼此互相仰慕,互相扶持,立下了让南越王朝万世隆盛的誓言。
然而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这南越是他的南越,这天下是他的天下。而我,不过是一弱小红颜罢了。
他掌控着我的生死,左右着我的幸福。
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以色侍人,所幸,这些年来我都是凭借自己的才华来获得旁人的钦慕。我平生还厌恶命运由不得自己,如今却还是不由自主。我平生更厌恶三心二意,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寻得了如意郎君,却发现那人依旧是个薄情寡性之人。
若是误会,他大可以对着我说清楚,我未必不能谅解。可是他愿意对我解释,不信我,不见我。
这人生当真是了无趣味。
将近年关,到处都是喜意。我腹疼痛难忍,约莫着是到了分娩之时了。
产婆还未来,我几乎要痛死过去!
心儿与阿窈二人分别陪伴在我左右,努力想要说些笑话逗我开心,然而说着说着她们便哭出声来了。
“姐姐,血——”心儿小脸涨得通红。
我没有力气去看,但是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心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必是心绞之痛又犯了。我心忽有了不好的念头,若我熬不过此劫,心儿又当如何?那还魂丹的药方只有我一人知晓,难道要带入地下吗?
“拿……纸笔……过来……”
阿窈腿快,当即拿了来。
“鲛鱼之心,心头之血为引……黄芪二两……薤白一两……”
身的力量仿佛被抽光了,柔软的锦被被鲜血染得既湿又重。心儿猛然走到阿窈那边,将那纸张撕的粉碎,痛哭道:“姐姐,别再说了!我不要还魂丹的药方,我要姐姐好好活着!我要姐姐腹的孩子好好活着!”
孩子……我的孩子……难道她竟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要与我一道去了吗?
我心下一阵凄然,眼角的泪恍然滑落下来:“他来了吗?”
阿窈忙道:“皇兄在外头守着,只是碍着规矩,不能进这产房重地罢了。皇兄说了,让嫂嫂安心生产。等嫂嫂好了,他天天陪着嫂嫂你。”
呵,阿窈这番话不过是宽慰之词罢了。规矩?宫规矩,一月不能召幸同一位后妃三次,他还不是夜夜留宿在容华殿?
我此番生死难卜,他竟不愿意看一看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竟让他如此决绝!
残余的意识即将迷离之际,产婆到了。
阿窈和心儿被请了出去,我耳边只剩下产婆那催促的声音。
“头出来了!娘娘再用些力气!”
视线所及,全是一片红色的海洋。
蚀骨的疼痛一次又一次袭来,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嗷嗷哭泣之声。
“恭喜娘娘,是位公主!”
公主……
又一个注定要像我一样的女子,纵使才华横溢,还是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嫂嫂,你看,小公主和你长得好像,粉粉嫩嫩的,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阿窈抱着我那刚出生的女儿。
我只看了一眼,眼泪便再次落了下来。
身再也难以施出的力气让我明白,此次难产,我在劫难逃了。
生命将终,意识越来越模糊,这二十多年以来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在眼前。我似乎看到父亲在对着我哀痛说话。
“小蘋,你为何记不住,我命由我啊!”
母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眼前,她含泪心疼道:“女儿啊,你交出了自己的心,便是交出了自己的命啊!”
龙旭轩……在我临死之时,你都不愿意见一见我吗?
我猛然拉住心儿的手,用尽平生仅存的一点力气说道:“浮生种种,一梦皆空,水月镜花,荒冢萋芜。这孩子单名一个芜字。妹妹,阿芜,阿芜交给你照顾了。她不是南越的公主,她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
心儿早已哭成了泪人,重重顿首。
心儿与我亲姐妹关系还好,一定会照顾好我的孩子。这世之人大多凉薄,我终于不用再面对了。
曲终,人散。
泪干,蘋灭。
这便是我最终的结局了。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不要再遇到施良和与龙旭轩。魂过奈何桥时,我会多要几碗孟婆汤,将这一切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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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生了吗?”龙旭窈走出寝宫之后,便看到龙旭轩带着一头大汗急匆匆赶过来。
“嗯。”龙旭窈木木地点头。
“男孩女孩?”龙旭轩的话刚问出口,龙旭窈已经走远了。
龙旭轩呆呆地望着容华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更怯。明明只有数步,却好似相隔天涯。
院子里的奴才窸窸窣窣地跪了一地,无不低声抽泣着。
龙旭轩不知这些人为何而哭,但是他有了一种不好的直觉。
“哭什么哭!”一代君王皱眉轻喝。
“皇后娘娘薨——”
映染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生生劈向天子至尊。龙旭轩脚下一软,直直跌在地。许久,他仿佛再也抽不出半分力气,只得连手带脚地爬向董小蘋的寝宫。
床似乎变成了血海,漂浮着董小蘋那并无半分颜色的身体。
龙旭轩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坐于地。
“皇,赵昭仪肚子疼的厉害,正闹着要您过去——”有内侍传报。
龙旭轩好像失聪了一般。
“皇?”
“滚!”
蘋儿,蘋儿……
许久,龙旭轩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警觉道:“孩子呢?”
“小公主被二小姐抱走了。”宫婢的声音细弱蚊蝇。
“哪个二小姐?”龙旭轩的思维有些跟不。
“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王离心,王二小姐。”
龙旭轩此时眼忽然淌出两行清泪,蘋儿,蘋儿,你当真如此惩罚我吗!若知你会死,我又何必整日吃那干醋!我又何必拉不下脸向你低头认错!我与赵昭仪的孩子,只是酒醉误事啊。只那一次,一次而已啊。
我这心里,真的,从来都没有装过旁人半分。
然而这些话,董小蘋再也听不到了。
三日之后,董小蘋入土皇陵,被葬于冰棺之。龙旭轩在那皇陵之守了足足一月才出来。
从此那意气风发的君主日日借酒浇愁,将所有政事都交给了野心勃勃的首辅施良和。
而王离心抱着阿芜回家之后,便当即下嫁给了沐云霆。此时沐云霆已是御林军的校尉了。他二人相处时日渐久,沐云霆早已习惯性地去保护弱小多病的王离心。此时王离心自愿为妾室,只求沐云霆能够做个冤大头,收养阿芜。
沐云霆自是不肯让王离心受委屈,娶了她做夫人,而他原先的夫人李氏,则成了姨娘。连带着那嫡出的大女儿清沅,也成了庶女。
至于阿芜,王离心不愿她的命运如名字一般凄凉,为她改名为清漪。
清漪,青衣。
董小蘋最爱穿青衣。
至于那后宫之的赵昭仪,在分娩之时与董小蘋并无二致。只是她没有董小蘋那般幸运,她腹孩儿与她一道去了地府。
辛未二十一年三月初九,朱雀门之变,施良和力挺新主登基,沐云霆身先士卒,攻占朱雀门。
龙旭轩不知所踪。
龙旭窈与武状元封常留在混乱之离散。
元昌三年,小皇帝龙玉澈被废。施良和登基为帝,改姓轩辕,西陵自此而始。
此后,轩辕良和杀尽旧朝余孽,龙氏一族被屠戮殆尽。龙旭窈现身之时,得知消息的封常留匆匆赶来,在轩辕良和的双剑之下将其救走。而他本人却被轩辕良和一剑刺穿了心脏。
西陵始,南越之事皆成空。镜花荒冢,都是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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