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阳斐氏的祠堂之中,斐潜缓缓的说出了他认为非常重要的一点,『求本源。』
『求本源?』斐蓁懵懵懂懂的说道。
『对。』斐潜点了点头,『看吃喝,是要你知道跟着你的那些人过得好还是不好,这一点决定了你的基础……』
『无论何时何地,都首先要保证跟着你走的人,有吃喝……』斐潜缓缓的说道,『如果说吃喝都保证不了……或者说只有你自己有吃有喝,而你的手下百姓和兵卒没有……那你就完了,或者是快要完了……需要我举例子么?』
斐蓁摇了摇头,『不用……父亲大人……』
『有了吃喝,才有其他。』斐潜点了点头,『读春秋,是让你知道前人做了那一些事情,他们为什么那么做,然后做了之后变成了怎样……所以这一个方面,是让你知道要一些事情可以怎么做,不可以怎么做……春秋之事,便是前车之鉴,不想要倾覆,就别走错路……』
『是的,父亲大人……』斐蓁认真的说道,『我一直都有在看……』
『一件事情,不光要看表面上的那些东西,还要研究里面藏着的东西……所以才是「读」,而不是「看」,这样你才会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做才会好,或是更好,亦或是……更差……』斐潜看着平阳城的模型,就像是看着自己过往的那些岁月,『做错了不用怕,你看春秋战国之中,有多少人做错了?但是千万不要不认错,更不可以不该错,知道错在哪,便是立刻要改……知错不改,便是错上加错,即便是王侯,也是死于非命,错之可改,便有生机,即便是流落他乡,亦可重归故土……』
『曾有一位长者告诉我说,「春秋左传,叙述论断,色色精绝,声情意态,缓者缓之,急者急之,述行师,论备火,言胜捷,记奔败,申盟誓,称谲诈,谈恩惠,纪严切,叙兴邦,陈亡国,斯为大备……」』斐潜转头看着斐蓁,『现在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孩儿谨记!』斐蓁朗声应答道。
斐潜斜眼瞄了一下,『你真能全记住?』
『呃……我回去就写下来……』斐蓁吞了一口唾沫,老老实实的说道。
『春秋能告诉你一些事情,但是具体的事项还是要自己去做,而在做的过程当中,你必须找到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斐潜继续说道,『而这,就是分人事……不要觉得这个人漂亮会说好话就轻信,也不要因为这个人长得丑,就觉得他没本事……』
『嗯,就像是庞世叔那样……』斐蓁点着头。
『嗯……这话要反过来说……你这样讲,你庞世叔会不开心……』斐潜言传身教,『你应该这么说,天下俊美之辈不知凡几,又有何用,不如庞士元一人!』
『哦哦!明白了!』斐蓁点头说道,『意思虽然都一样,但是要看说的方式……』
『……』斐潜看了斐蓁一眼,『说正事……人和事要分开,就像是河东,不可能过于苛求完备,只需要能做到最为主要的,就可以了……能够事事都做得完美完备的,那就不是人……要么是鬼,要么是怪……知道什么意思吧?』
斐蓁点头,『父亲大人你之前说过……』
『能记住?』斐潜摸了摸斐蓁的脑袋,『记不住的时候就要问我……』
斐潜记得自己刚踏上社会的时候就被各种各样的言论所蒙蔽了,根本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比如60岁的老鹰要拔牙,德国造的东西100米内一定有油纸包,是金子一定会发光,创业者的今天明天后天等等。
其实这些所有的言论,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就是不断的奋斗,豁出命的付出,持久的牺牲,盲目的坚持……
但是从来都没有人会告诉斐潜,全世界的鹰,一般大部分寿命都是50岁左右,根本不用担心60岁的问题。而最先提出这个理论作者,他估计没有试过在『重生』的五个月中,不吃不喝……
因为要么就是爪子没长出来,就是嘴没长好,要不然就是羽毛不全没法飞不能捕食,吃什么呢?五个月不吃饭,代谢缓慢的爬行类还能扛得住,鸟类可是新陈代谢很快的动物,必是活活饿死无疑。
也没有人会告诉斐潜说,金子本身是不发光的。金子看起来闪亮,是先要有光源,而且还要刚好照在上面,才有可能反射光,而不是『发光』,而且反射光线了之后能不能被人看见,也是另外的一件事情……
『……明利益……越早能清楚,便是越好……』斐潜缓缓的说道,『看不清楚,就容易被人蒙蔽……而且这关系到了最后的一点……』
『求本源?』斐蓁问道。
『对,本源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利益,一种所有人可以共同拥有的利益……只有将你的利益和其他所有人的利益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斐潜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斐蓁向外走,『现在你可能暂时不能理解,但是过两天,你就能看到了……』
……(^o^)/……
『赵将军!』
刘和急的脸色都有些扭曲,『为何不发兵?乌桓王已经死了!此刻发兵,一来可以趁虚而入,挟裹乌桓之众,二来可以得渔翁之利,坐收渔阳之地!此乃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便是……便是……』
赵云看了刘和一眼,『便是如何?』
『便是……后悔莫及!』刘和终于是将那些骂人的话吞了回去,然后换上了一个差不多中性一些的词语。
赵云淡淡的笑了笑,然后示意刘和就坐,『刘使君,且坐,稍安勿躁……』
刘和无奈,只能是坐了下来,但是即便是坐下了,依旧还是紧紧的盯着赵云,仿佛下一刻就等着赵云发出号令,立刻出征一样。
『听闻鲜于校尉……』赵云停顿了一下,『伤势难治……恐是不保了?』
虽然说斐潜推行了军医制度,但是并不代表者所有金创伤都能治疗康复,有些伤势对于汉代的医疗水平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难题,毕竟华佗张仲景之流是极少数的一拨人,更多的还是普通的医师。
而且即便是华佗张仲景等人也不能保证说一定可以救活什么人……
鲜于辅身负数创,再加上没有周泰那种变态的体质,而且受伤之后忙于逃命,也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所以能撑到回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而随后也就因为伤口恶化,临近濒危……
整体上来说,鲜于辅也算是一命换了一命。
可是现在看起来,刘和似乎并不是太在乎鲜于辅的牺牲,因为赵云谈及鲜于辅的时候,刘和竟然愣了一下,甚至都不清楚鲜于辅现状究竟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某替鲜于谢过将军关爱……如今直让鲜于静养就是,还是商议一下进军之事罢!』
赵云微微一笑。
你刘和代表鲜于辅感谢?鲜于辅愿意被你代表么?
『云年少之时,曾亦闻刘幽州之善举……』赵云缓缓的说道,『有汉以来,帝室王公之胃,生长脂腴之间,不知稼穑辛苦,能厉行饬身,卓然不群者,鲜有闻焉。然刘幽州恪守仁德,以忠厚牧幽州,胡汉亲一家,祛废兴百业,不畏辛劳,亲修水利,鼓励农桑,抚慰孤寡,节俭劳役,载任数载,活人无算……美哉乎,壮哉乎!可谓汉之名宗子也!』
正常来说,旁人称赞自己的父亲,作为孩子的应该感到多少有一些荣耀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和反而觉得很难受,甚至有些坐不住的不耐烦……
『赵将军……过誉了……』毕竟是称赞自己的父亲,刘和又不能说反手就拂袖而去,只能是拱手致谢。
赵云的意思么,刘和不是听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
就像是后世的某某二代,一谈起先辈的事迹的时候,有一些人总是觉得自己就是自己,跟先辈挂钩在一起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这些人或许从来不去想想,如果没有他们的先辈付出,还能有他的今日地位么?
而且这些人在做一些什么?就像是刘和一样,刘和他现在所有做的事情,都是在利用着他父亲遗留下来的财富,包括人和物。
『赵将军……这出征之事……』刘和见赵云不说话了,忍不住再次催促着说道。
赵云恍然大悟一般,『啊?哦,某还需思量一二……』
刘和顿足,『良机稍纵即逝!不可错过!』
赵云点头,『多些刘使君提点,某定会好好考虑……』
『……』刘和闷了半响,最后只能是甩手而走。
赵云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刘和竟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确实让赵云对他很失望。
先辈的恩泽并非是无穷无尽的,而现在刘和只是挥霍,然后自己一点都没有建树,等到鲜于辅一死,也就代表着刘虞留下来的最后的一点恩惠,消散在这个世间……
刘和竟然一点都无所谓!
然后刘和还会剩下什么?
若是赵云有这样的先辈恩泽,必然是小心维护,唯恐败坏,然后力求在先辈的基础上能够起建高楼,而不是像刘和一般,将地基都给拆了扔出去卖……
真是不可理喻。
渔阳当下,便是如同旋涡一般,在没有看清楚之前,原本就是天性谨慎的赵云,又怎么可能轻易涉足其中?
更何况现在的赵云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衡量。正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岂可因为轻举妄动,以至使得自己陷入被动境地?
至于刘和……
赵云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留着吧,就像是一面镜子,能够照出一些让自己警醒的事情,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Ψ……
居京都,大不易。
长安如是,许县如是,邺城亦如此。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可为什么依旧是这么多人消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面钻呢?
祢衡原来是不想来的,可是平原毕竟太小,家中又只有他一个算是成了才的,若是他不来,还能是谁来?
祢衡的文学很好,而且他也很愿意在经学上花功夫,人聪明,又愿意花心思专研,自然就学得不错。
在后世,是义务制教育,也就是不管孩子要不要,愿意不愿意学,都要教,可是在汉代就别想着这么美的事情了,不想学的直接滚粗,笨一些的直接爬走。
祢衡很聪明,换句话说,就是很有才气。
才气这种东西,要后天的培养,也要先天的天赋,甚至是一种闪耀而过的灵光,并且还能将这个灵光表述出来,这才是其中最为绚丽的珍宝。就像是许多人都可以登临高山,远眺沧海,都会心生感慨,然后大脑里面闪耀灵光,但是大多数人并不能将其完美的表述出来,最终便是只能汇集成为了两个字……
但是有得必有失,才气不能当饭吃。
至少在祢衡这里是如此。
志向高洁不慕名利,是祢衡的自我标榜,而且一开始祢衡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学习的时候,因为考察点都是在文学方面,并且也都是在家中附***原左近也都知道祢衡的声名,走到哪里都可以刷脸,吃穿自然不用太愁,可是在邺城么……
你是谁?
祢衡?
没听说过。
祢衡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文学底蕴,即便是孤身一人到了邺城,也立刻会化身成为中产阶级,每月收入至少都有一万打个底,工作也是唾手可得,上上下下肯定都是抢着要,自己还可以衡量挑选一下,早九晚五双休节假都不能少,最好还能给个邺城户口,居住房子么不求甚大,但是至少也要南北通透冬暖夏凉,若是没有东西厢房,能有个小天井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然后祢衡到了邺城,就发现自己以为的,终究还是自己以为的。邺城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然不认得自己,只认得钱!
钱是什么东西,俗物啊!阿堵物啊!
低俗,下贱!充满了恶臭!
可是祢衡很快就被这些低俗下贱的东西给困住了……
吃饭要花钱,穿衣要花钱,即便是待在家中,哦,租房之中,也是一样要花钱,柴火油盐,更不用说时不时还有坊丁上门查过所,根本连个清净都没有。
然后物价又是特别的高,以至于祢衡自己带来的钱,几乎没有过多久,就见底了。
怎么办?
祢衡想要在平原一样,给人写几个字,题一些词,多少搞一些润笔费,也是文雅之举么,可是很快就被人将他的梦想锤得稀烂……
有人高举着他写的字,在他摊位之前大骂,表示祢衡写的字横不像是横,竖不像是竖,撇的像个捺,捺得像个撇,浓的地方太浓,淡的地方太淡,用的笔不好,用的墨不对,诸如此类。
然后坊丁就来了,表示既然有人觉得祢衡写的不对,就罚钱赔偿了事罢,若是祢衡不愿意缴纳罚款,便是按照违法乱纪来治罪。
面对抖得哗啦啦作响的铁链,祢衡大怒,拒理而争,可是他发现根本没有人听他说一些什么,只有一群人围拢上来,指着他骂,狗东西,不懂规矩,不知好歹,不明事理……
推倒了摊子,砸烂了笔墨,拘捕了祢衡。
一开始的时候祢衡还很硬气,觉得自己很这些俗人谈不来,若是能见到县令正官,自然就能分辨一个清白曲直。
但是在邺城大牢里面待了三天之后,祢衡谁都没见到。
面对大牢里面的猪食,祢衡怒斥,却换来的只是冷笑。
三天之后。
一名小吏出现了。
『姓甚名谁?』小吏懒洋洋的问道。
『某要找县令伸冤!』祢衡须发皆张,『将你们正官叫来!』
小吏抬了抬眼皮,大概只是抬了不足一毫米,便是重新落了下来,『姓甚名谁?』
『某要找县令伸冤!!某要伸冤!!』祢衡更是恼怒。
『来人啊……带回去……』小吏招了招手,语调平稳,气场恒定,毫无畏惧。马币的,已经给了三天时间,都没人来过问此事,基本上来说,也就可以定性了,『这么精神,是吃得多了罢?』
又是三天。
一天只有一顿,然后这一顿的量,还被减半。
不仅是如此,还连碗都没有,直接倾倒在地上。
祢衡趴在地上,捡着掉落的食物填在嘴里,痛哭,却无泪。
祢衡想过死,但是他明白了,若是他就这样死在大牢里面,那就真的白白受苦,还带着一身的污秽死去,就像是死了一只臭虫,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没有任何人会知晓……
他要忍下去,忍到他可以重新说话的那一天。
当阳光再一次重新照耀在祢衡的脸上身上。
祢衡带着一身的污浊,扬起了头。
在阴影之中的小吏,似乎用万年不变的腔调,懒洋洋的问道,『姓甚名谁?』
『……』祢衡沉默着,然后哑着嗓音说道,『祢衡,祢正平!』
从今日开始,某便要衡度人心,正平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