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打量假山,不免露出讶色。
这假山赫然是一整块巨大完整的山石建成,足有五六丈高,造型奇特,其上罗列各色植被、雕塑,花团锦簇。
李闲讶色敛去,淡淡道:“暴殄天物,徒耗人力,附庸风雅之人庸俗粗鄙之作,下官愚见,都督大人不会见怪吧。”
陆元方道:“有何可怪,本官与你一般想法,如斯一块浑圆完整的巨石,绝非一府一邸可容,便是规模宏伟的园林也压不过这山石的灵气,属于山川大地的东西便不该被私人纳入囊中,暴殄天物,说的好啊!”
李闲没说什么,心下在奇怪陆元方说是带他见一个人,却是在这假山前废话又是为什么呢?
陆元方这时道:“这座假山是当年广州都督路元睿从越秀山搬运过来,本官初见时亦不免心惊。”
李闲明白他的意思,如斯巨大的山石,从越秀山凿下再搬运过来,可以想见所耗费之人力物力何等惊人,便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路元睿便是后者了。”
陆元方点头,颇感慨的道:“人做了孽,心下便不踏实,有点风吹草动便觉风声鹤唳,就好像本官赴任广州,便不知让多少人心神不宁,难以安眠,连李大人也是因此受到牵连,若非担心本官有所图谋,某些人也不会急不可耐向李大人下手的!”
李闲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李千里一伙人针对他布局原来不光是为私怨,还有陆元方的缘故在,想必是李千里一伙感受到陆元方的威胁,担心自己是陆元方拔擢起来用以对付他们的利器,这才新仇旧怨并到一处,利用无头案针对自己,如此说来,自己面临这局面倒很有些被殃及池鱼的味道了。
陆元方又道:“其实广州的事本官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本官来广州只为一个人,破格拔擢李大人也是为此,只是这些事无法言明,便引来诸多误会,也是无奈。”
李闲脑中思绪飞转,只能猜到陆元方是为冯大庆而来,但冯大庆已经被解送神都,又不可能在这时让自己相见,如此的话陆元方所说的那人会是谁呢?
疑惑爬上心头,怎都猜测不出。
还有这座假山,又与见那人有何关联呢?
陆元方这时不再感慨,终于转入正题,说道:“李大人想必在迷惑本官说了带你来见个人,却跑到假山这里站着不动,莫非是来见什么山精妖怪?会不有所敬畏啊?”
李闲淡然自若:“既来之则安之,就算真是来见山精妖怪,只要心存正气,退避三舍的也必然是它们,而不是下官,大人以为呢?”
陆元方看着气定神闲的李闲,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之色,颔首道:“说得不错,心存正气鬼神避让,确实没什么好怕的。”说着他望向面前假山,“本官赴任前曾去见过王方庆王大人,当年王大人初到广州任职,接手路元睿留下的烂摊子,别的不曾惊叹,唯独对这座假山惊叹不已,李大人可知为何?”
李闲摇头,“这巨石除了沾染无数百姓的血汗,并无甚特殊,下官不知。”
陆元方叹道:“你我这等人自然是想不到的,让王方庆大人惊叹的并非是这巨石,而是巨石之下的东西。”说着伸手在巨石某个隐秘的凹陷处一按,顿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地下传来。
巨石一侧的根部赫然洞开一个黝黑洞穴,借着朦胧月色,隐约能看到一级级台阶延伸向地底深处,不见尽头的感觉。
陆元方慨叹一声:“这洞穴是路元睿用来盛放贪赃所得的宝库,当日王大人打开之时,几乎满是金银珠宝,自作孽不可活,这路元睿尤甚呢!”
陆元方深恶痛绝的感慨着,李闲看着那洞穴亦心中惊叹,单从台阶的深度便可想象洞穴内部何等宽阔,能将其装满的金银珠宝,这位路元睿只怕当得上大唐第一巨贪了。
正想着洞口处火把一闪,从中钻出两个捕役,看到李闲脸色一变,待看到陆元方在一旁才放下心来。
“大人您来了。”两名捕役赶忙见礼。
陆元方点头,问道:“那人怎样了?”
一人道:“还是那样,并无进展。”
陆元方叹口气,说道:“前头引路,本官带法曹李闲大人下去见见他。”
“是,大人。”
两名捕役引路,陆元方和李闲便一前一后走下那洞窟。
深入洞窟,李闲心中惊叹越发强烈,这只是个藏宝库而已,但内部无论是大框架还是小细节例如通风照明等都设计的天衣无缝,想来路元睿也在担心要是有一天贪赃事发,便可躲到这里熬个三年五载吧。
“大人,不知路元睿贪赃所得最后如何处置?”李闲并非多事之人,却还是对这数量惊人的财宝去处生出几分好奇。
陆元方稍加沉吟,“财宝都被秘密运往神都,用来建造明堂了。”
李闲恍然,原来如此,死了个路元睿,肥了个武则天,从另一个角度说,路元睿贪赃所得倒是帮老百姓减轻了不少负担,也算这贪官间接做的一件好事吧。
下到台阶最下,洞窟之底,两名捕役退到一旁,李闲看到这地下洞窟里还有六七名执刀,每隔一段距离便两两守住通道,直到最里头的一间石室门口。
陆元方看看那石室,冲李闲道:“随我来吧。”
两人缓步来到石室外,陆元方前头推开石门,那轰隆的声响似乎惊动了石室内的人,李闲就听到一阵凄厉的笑声悠悠荡荡的在这地下石窟中飘散开。
“杀,杀啊,我要杀百人千人,我要成魔入道,哈哈,快来,让我杀你们,杀你们吧!”
声音凄厉而疯狂,从石室内冲出的空气都带着酸臭的味道,一旁的执刀举过火把,借着火光,李闲终于看清石室内的情况。
石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蹲在石室角落,手脚都被粗大的镣铐锁住,身上的衣服已经撕得稀烂。
看到火光男子露出畏怯表情,面部肌肉不住哆嗦着,但旋即就又瞪圆眼珠子望向陆元方和李闲,两只手仿佛失控一样捶打着自己颤抖的大腿和小腹,那双布满血丝的瞳仁不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你,你,你们都是鬼!是恶鬼头!我是大护法,我有无上威能,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本护法便让你们形神俱灭!”
男子说着李闲听不懂的疯话,一会儿用发抖的手指指陆元方,一会儿又指指李闲,嘴里念叨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闲心中充满了疑惑,这男子明显已经疯掉,而且从他不住发抖且不受控制的肢体肌肉状态来看,他应该是属于深度精神崩溃,很有可能是脑部神经受到了某种不可逆的损害造成的,这种病人即便在现代也无法治疗,只能是锁在精神病院,任其终老,却不知道陆元方用这么多人把他秘密看守在这里作甚。
陆元方这时幽幽道:“李大人又在奇怪了吧,不过如果你知道这疯子的身份就不会奇怪本官为何对他如此慎而重之了。”
李闲表情一凝,说道:“下官洗耳恭听。”
陆元方望向那犹在疯狂的男子,一字一顿道:“此人便是前任广州都督,也就是薛师薛怀义的堂兄,冯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