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齐澈反了。
消息传到帝都的时候,正在上早朝,齐大人一听,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朝堂上一片哗然,凤瑾神色震怒,可隔着十二道毓的眼睛深处,一片诡异的平静,她让肖德端了椅子来,亲自扶了齐大人坐下。
见到女皇依然待齐恒亲厚,众人便知齐澈之事,不会连累到齐大人,毕竟此时战事吃紧,齐大人筹措粮草有力,若是他突然倒台,由其他人仓促之间当户部尚书,粮草一事怕是有些麻烦。
不过,女皇隆恩浩荡,也是建立在他必须识趣的基础之上。
当天下朝之后,齐大人便病倒了,女皇带着张太医去齐府给齐大人诊脉,也许是张太医医术高明,也许是女皇说了什么,齐大人只休养了两天,便恢复过来,只是看起来老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全白了。
他一恢复上朝,立即跟女皇上奏,要跟齐澈脱离关系,将齐澈驱逐出齐家,女皇准了。
很快,齐澈被逐出齐家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自然也传到了江东王府。
江东王看着郁郁寡欢的齐澈,安慰他道,“不就逐出齐家嘛,没事!齐恒也是为保家族,没办法才将你逐出齐家,跟你划清界限。只要你忠心耿耿帮本王打天下,等本王大业一成,一定封你为大将军。封王封侯,到那时,齐家自然会重新接纳你。”
齐澈狐疑的看着他,“爷爷是户部尚书,帮女皇陛下筹措粮草,你到时候不会清算齐家吧?”
“不会,他也是为君之臣,忠君之事,本王只是不会再用他,不会对付齐家的,你放心便是。”
齐澈这才放下心来,江东王眸光闪了闪,话锋一转,“不过。从今日起,本王不希望你再口口声声称凤瑾为女皇陛下。”
齐澈脸色一白,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江东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知道你虽然恨她,可你心里依然喜欢她,一时之间改不了口,可这口改不了也得改,本王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下面的人有意见,说你心里还有着凤瑾,不是真心投靠本王的。”
齐澈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末将知道了。”
齐澈的反叛。并没有影响齐家在帝都的地位,也没有影响到齐恒在女皇心里的位置,人人都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出手够狠够快够果决,也够六亲不认,为了自保以及保住家族,嫡亲的孙子,说逐出齐家就逐出齐家。
只是不管怎么说,大臣们背对着齐恒和女皇,还是有诸多议论的,齐恒什么话也没辩解过,整日里就是上朝下朝,去户部办公,筹措粮草。齐恒依然干劲十足,只是一下子苍老许多,也沉默许多。
齐澈投靠江东王后,成了江东王麾下的一员猛将,一连赢了几场战,虽然都是小战,但也足以让齐澈在江东大军里树立威信了,江东王对他更加看重,甚至亲赐了一支龙胆亮银枪给他,比女皇当初赐他的更好,枪头是用珍藏的陨石打造的,锋利无比,寒光闪烁。
而原本看不上齐澈的其他将军,在见齐澈一心一意追随江东王。而且年轻善战,本领高强之后,也渐渐的改变了看法。
大周的军队已经集齐,由无名统领,并分三路,齐头并进,要将江东大军阻拦在东江的那一边,不愿让江东大军挺过东江,直奔帝都。
大战彻底打向,江东战场,硝烟四起,烽火连天,而帝都也没平静到哪去。
曜儿的百日礼在二月二十二,太后在二月二十回来的,时间掐得特别准。
太后的车驾抵达帝都那一日,裴琇带着人亲自去迎接,此时的裴琇已经升为二品吏部侍郎,顶头上司只剩吏部尚书吴青山,吴青山镇定得很,对裴琇的崛起似乎不怎么在意,可能是女皇先给他吃了定心丸。
看见裴琇,太后只是扫了一眼,冷笑一声,“堂堂的国相沦为二品侍郎,裴大人也是心胸宽广,让哀家钦佩。”
“陛下隆恩,留了微臣一命不说,还重新启用微臣,微臣感激不尽。”
裴琇微微笑道,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还不知道你?野心勃勃,岂会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暗地里怕不知是谋划什么。”
“太后多虑了,微臣忠心为国为君,就算有谋划,那也是为君分忧的谋划。”
太后苍老许多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表情,“当年权倾天下的权臣,也变得胆小如鼠了吗?居然满口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的人不觉得恶心,哀家听的人听着刺耳。”
“胆小如鼠,也好歹能保得全家安稳,项上人头安稳,钟大将军胆子大,所以把全家人都一起送到阎王殿去了。”
太后脸色唰的沉了下去,一双利眼死死盯着裴琇,冰冷刺骨,“裴琇,你什么意思?”
裴琇满脸淡然的笑,“就太后听到的意思。”
“裴琇,你放肆!居然敢对哀家如此无礼!哀家可是堂堂太后!”
太后声色俱厉的说道,裴琇俊美无双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微臣知道太后是太后,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太后这个太后的分量,已经没有从前重了,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事实。太后也该看清才是。”
“你!”
太后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裴琇,你简直胆大包天!”
“太后过誉了!微臣胆子再大,也没有钟大将军胆子大,居然敢拿着钟家军谋反,您说是吗?”
裴琇笑盈盈的说道,表面恭敬内里讥讽的态度,让太后苍老许多,憔悴许多的脸庞铁青无比,她死死瞪着裴琇,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以为哀家那个女儿起用了你,你就安稳了吗?”
“这一次,微臣是真真正正的安稳了。”
上一次那个神秘人出现。说要扶他上位,他当时还有一点动摇,可第二日见到帝君,不知为何就坚定了信念。
他有种感觉,就算那个神秘人本领再厉害,也会是帝君的手下败将,如果没有帝君,只有女皇陛下,也许他会答应神秘人的条件,可帝君如山般矗立在那里,他不愿与帝君为敌。
和女皇为敌,也许能有条活路,与帝君为敌,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她不会真正的信任你。她一定会记恨你当年把她困在后宫整整六年!”
裴琇勾唇一笑,“对,女皇陛下的确不会真正信任微臣,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微臣的能力在这里,女皇和帝君就用得着微臣!微臣有信心,整个大周都找不到比微臣更适合当国相的人,这一点,女皇知道,帝君也知道。”
“你还真是自信!”
太后嘲讽的冷笑道,裴琇微微一笑,神采飞扬,“太后过奖。”
“哀家可没有夸你!”
“无妨,微臣觉得太后夸了,那就是夸了。”
太后被噎了一把,脸色隐隐的发青,短短几个月,她已经老了至少十岁,两鬓斑白,鱼尾纹也深了不少。
押送她回帝都的沈文卿走过来,淡淡道,“裴大人,太后,是不是该回宫了?微臣还等着向陛下禀报消息呢。”
太后阴沉着脸横了沈文卿一眼,“怎么?生怕耽误你沈文卿青云得志的路?”
“太后耽误不了微臣的青云路,反倒太后和钟将军为微臣的青云路添砖加瓦,微臣真是感激不尽。”
沈文卿嘲讽的话,气得太后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重重甩下帘子,冷冷道,“回宫!”
回宫的路上,裴琇和沈文卿并肩骑行,两人有说有笑,只是在说笑中暗藏着刀光剑影。
“刚刚裴大人说自己是最适合当国相的人,未必吧?”
沈文卿扯起唇角,似笑非笑的说道,裴琇微微笑道,“难道沈大人觉得有人比本官更合适?或者,这个人,就是沈大人?”
沈文卿轻笑一声,“下官可没有这个意思。裴大人想多了。”
如今,裴琇是二品官,沈文卿是三品,官职在于裴琇之下。
“等明日早朝,本官怕是担不得沈大人这一声下官了。”
裴琇意味深长的说道,沈文卿笑而不语,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神情。
裴琇眸光闪了闪,沈文卿立了这么大的功,女皇却从未提过升他的品阶,就连齐澈都升了,沈文卿却一直只是个三品御史。
这一次,沈文卿至少能升到二品御史副令,至于一品御史令,怕是还升不了,邓大人没有大过错,不能无端端撤走他,沈文卿资历也还不够。
只是沈文卿会满足一个二品御史副令吗?
若是他不满意,和女皇闹起来,那就有好戏看了。
回到宫里,裴琇和沈文卿直接把太后送进安置她的云秀宫。
云秀宫位于皇宫西北角,很是安静雅致的一座宫殿,所谓安静,另一层意思便是偏僻,与别的宫殿都隔得比较远,云秀宫就位于角落里,很容易看守。
当太后看见自己被安置在云秀宫时,嘴角立即耷拉下来,“怎么?皇帝这是怕了哀家吗?要把哀家困在这里?”
沈文卿和裴琇都没有言语,让宫人来伺候太后休憩后,便退了下去,径直去了凤瑾寝宫回禀一切事宜。
因为要时不时的给曜儿喂奶,因此,即便是批阅奏折,也是在寝宫,而不是去御书房,所有的奏折,都送到了寝宫里。
“两位爱卿辛苦了。”
凤瑾从高高的奏折堆里抬起头来,温润的目光看向沈文卿,微微一笑,笑容和气温婉,“文卿一路辛苦了。”
裴琇见凤瑾似乎有话和沈文卿说,便要退下。
“慢着!”
凤瑾叫住他。拿出五六本奏折,“这几件事朕拿不定主意,你拿下去厢房看看,等朕召你。”
裴琇微微一怔,这是凤瑾第一次放权,让他帮忙看奏折。
无论女皇存着什么心思,至少这是倚重他的信号,裴琇毫不犹豫的捧了奏折退下。
沈文卿在一旁看着,眸光微微闪烁,脸色也有些沉,凤瑾看在眼里,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等裴琇一离开,门一关上,凤瑾打趣道,“怎么?不乐意?还是眼红了?”
沈文卿神色一凛,“微臣不敢。”
“只是不敢?那就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了?”
凤瑾从书桌后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沈文卿面前,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沈文卿被她看得有些慌乱,就在他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时,凤瑾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伤感又怅然,“文卿,你回来了,真好。”
沈文卿心中震动,他怔怔的看着凤瑾,见凤瑾消瘦许多的面庞,想起最近的事,江东王谋反,齐澈反叛,帝君离京,桩桩件件都让女皇心力交瘁,沈文卿不由得有些心疼,喃喃道,“陛下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
凤瑾坦然道,冲沈文卿笑了笑,“不过你回来了,能帮着朕分担重担。”
她轻轻拍着沈文卿肩上的灰尘,轻声说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太高兴,你放心,你不会在他下面的。”
凤瑾推心置腹的话,让沈文卿眼眶微红,怔怔道,“他?陛下是指裴琇?”
凤瑾笑而不语,态度很明显,沈文卿想起裴琇的品阶,心中一动,“陛下是不是想让微臣担任一品御史令?”
凤瑾深深扫了他一眼,“你觉得合适?”
沈文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合适。”
凤瑾微微一笑,“为何不合适?”
“邓大人并无错处,也无失职。”
凤瑾笑了笑。默认了沈文卿的说法,沈文卿皱眉道,“既然邓大人还在,微臣最高也就到二品御史副令,和裴琇的品阶一样的,陛下怎么说微臣不会在他下面?”
“明日早朝你就知道了,容朕先卖个关子。”
凤瑾说着,回到书桌后继续批阅奏折,“你回去吧,你家夫人还等着你呢。”
李诗容?
沈文卿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凤瑾一心批阅奏折,没有发现沈文卿的一样,微微笑道,“李诗容是个不错的女子,知书识礼识大体,还很有胆色。”
一直到出了宫,回到沈府,沈文卿依然不是很明白凤瑾话里的意思。
沈文卿心思细密,但有时候过于细密,联想太多,陛下说李诗容很有胆色,难道李诗容背着他做了什么?
“夫君请用茶。”
李诗容亲自端了刚泡好的碧螺春,呈到沈文卿面前,沈文卿并没有接茶,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李诗容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强作镇定的问道,“夫君为何这样看着我?”
沈文卿收回目光,冷冷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李诗容心中一跳,面上微微笑道,“夫君说笑了,妾身怎么敢?”
“陛下说你很有胆色。你告诉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什么都不曾做过的话,陛下怎么会这么说?”
李诗容抿紧了唇,没有言语,这让沈文卿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祖母把你送到帝都来,我知道祖母什么意思,她想要个重孙子,可是李诗容,我们当初有过约定。做一对表面夫妻就行了,等时机一到,你我和离,你忘记了吗?”
他当初曾想过,若是李诗容喜欢在沈家,那他会留着他沈夫人的位置,荣华富贵不会少她的,若是她想离开,那就和离,他也不会亏待她,定会让她生活无忧。
但是,如果李诗容敢背着他做什么的话,他不能容忍!
李诗容脸色白了白,“我没有忘,夫君想和离,什么时候都可以。”
看着她苍白仍不失秀丽的脸庞,以及那双温婉如水,却不失傲然的眼睛,沈文卿莫名的有些烦躁,他摆了摆手,示意李诗容退下。
李诗容轻轻把茶水放在桌上,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目光幽幽的望着沈文卿,“夫君心里的那人,就是白月光,高高悬在天上,只能看着。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夫君还要想着她念着她吗?”
沈文卿的眼睛一下子冷得刻骨,“李诗容,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李诗容苦涩的笑了笑,不再言语,出了门去。
直到她离开许久,沈文卿心中仍是情绪难平,看着那一盏已没了热气,冰凉冰凉的碧螺春茶水,沈文卿只觉得碍眼得很,一挥手将茶水扫落在地,起身往书房走去。
这一夜,沈府的夫妻二人都一夜未眠。第二日,离上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沈文卿就离开了沈府,往皇宫而去,到了皇宫,离上朝还有足足一个时辰呢,沈文卿就在女皇的寝宫外面站着,也不叫人开门,就站在宫道上,默默的等着上朝的时辰。
卯时初刻是上朝的时辰,卯时刚到,寝宫的宫门就开了,凤瑾一身龙袍戴着平天冠走了出来。
看见沈文卿,凤瑾一愣。“文卿,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微臣刚到。”
凤瑾看着他被露水微微浸湿的朝服,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微微笑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去上朝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宫道上走着,宫道寂静幽长,沈文卿想起从前有一日,他也是和女皇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就像今时今日。
“文卿睡不着觉,是担心朕给不了你你想要的吗?这个你放心,你是朕信任倚重的人,朕不会亏待你。”
凤瑾打趣道,沈文卿勉强笑了笑。没有言语。
见他这样,凤瑾心中生疑,“怎么了?有心事?”
沈文卿摇了摇头,他抿紧了薄唇,好一会才缓缓松开,沉声道,“陛下欣赏李诗容?”
“她很不错,配得上你。”
沈文卿眸光闪了闪,试探着说道,“她之前做的事,我不知道”
“无妨,她不过是遵循了沈太夫人的意思而已。”
沈文卿心中一动,祖母?
他心中飞快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模棱两可的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若是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看在微臣的薄面上,切勿动怒。”
凤瑾没有防备沈文卿在套话,以为李诗容和沈文卿说清楚了,嗤的一笑,“沈太夫人帮了朕好大一个忙,朕怪她做什么?若不是她,朕还没那么容易除掉卿,你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原来如此!原来中山王马上风,是祖母派人做的!
沈文卿心里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沉甸甸的,耳边传来女皇清柔的声音。“你别担心,既然朕答应过太夫人给沈家一个爵位,就会遵守承诺。”
沈文卿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翻腾闪烁的光芒。
爵位!祖母出手,帮他要了一个爵位!难怪女皇说不会让他低于裴琇!
凤瑾见他一直低头不语,以为他还是不放心,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卿,别想太多了。”
晨光里,女皇脸上的微笑温暖柔婉,沈文卿心里又柔又暖。
到了金銮殿,正好是上早朝的时辰,大臣们都已经来了。
一上朝,凤瑾便提出了一些事,无非的前线的战况,粮草军衣辎重的问题,老生常谈,很容易就解决了。
今日没有更多的事,大臣们原以为女皇会立即下早朝,谁知女皇毫无动静。
“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诸位爱卿稍候片刻。”
大臣们面面相觑,还有什么事?
凤瑾看了肖德一眼,肖德从袖中拿出一份圣旨,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台三品御史沈文卿才德双全”
肖德念了一堆沈文卿的好话后,话锋一转,“着封为御史台二品御史副令。”
邓大人暗中松了口气,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看见沈文卿回来,他还以为自己这个一品御史令要坐到头了呢,可他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又听到肖德高声道,“另封为清阳候,封邑两千户。”
全场哗然。
封邑两千户,属于不上不下的封赏,但这可是女皇亲封的第一位侯爵,就算沈文卿在之前识破钟漠图谋造反的阴谋中,居功甚伟,封个伯就差不多了,居然一下就封了侯,这也太宠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