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皮皮想起来了,刚到修鱼堡的第二天,水水硬拉着自己登记征婚,还按了手印、留了头发呢。当时皮皮身上没钱,为了联络嘤嘤只得迎合他。
“我把你的情况放到网上,大家一看你的手印,响应十分热烈!我收到了很多见面的请求。”水水道,“今天给你安排了两拨,就在那两间屋里。走,我带你进去,水果免费随便吃,你们好好聊哈!”
皮皮窘了,身子直往后缩:“那个水水大哥今天不方便”
“唉呀呀,好不易逮到你,也不花多少时间,就是见个面而已嘛!”水水道,“不瞒你说,人家那边都交了申请费,不能白跑一趟啊!”
“真的不行”
“那你以后还想在我这里收发短信吗?”他脸一板,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
皮皮被水水拉进一间挂着绿布窗帘的屋子,进去一看,里面坐着十几个衣衫笔挺的蚁族男子,见她进来,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男人们服色各异,但脸长得一模一样,好像是一个妈生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皮皮一把拉住水水:“这么多人,究竟是哪一个?”
“都是。”
“什么?”皮皮急了,“我们龙族是一夫一妻制的好么,你这是群婚的节奏哇!”
“你误会了关小姐,我们也是一夫一妻制。”水水道,“可我们蚁族的寿命只有四十天啊。这十八位小伙子的平均岁数是二十天,你说你们龙族从恋爱到结婚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一年三百六十日,你每谈二十天就换下一个,等轮到最后一个,差不多就成熟了。”
蚁族男子齐齐地笑着向她点头,意思是水水的分析很对。
“所以我先跟你把人约好,排个序,省得到时候有选择障碍。”
“不对呀,”皮皮一跺脚,低声对水水道,“你是怎么算的?再过二十天,这一屋子的男人差不多死光了呀”
“你要见的只有一位,剩下的都是各家族派来的代表,他们先来相看,下个月再把候选人送过来。那时我也不在了,接待你的会是我儿子不瞒你说,排场比皇帝选妃还大呢。”
皮皮急得将水水死拉活拽地拖出门:“这批人不行,我没看上。”
“为什么呀?”
“不够高,不够帅,没个性。”
“关小姐,恕我直言,如果你肯认真地与他们接触、交流,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都各有所长。可以这么说,以关小姐你的条件,他们还是匹配的,来的都是蚁族各界的精英和世家,有工程师、建筑师、科学家、学者、医生”
“可他们最多只能活二十天啊!”皮皮叫道,“二十天能了解一个人吗?就算了解,人家转眼就去世,让我不停地当寡妇啊!”
“你们龙族有首诗,是我们蚁族人都喜欢的,”水水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皮皮的嘴张成了一个大鸭蛋,半天没合拢,想了半天才道:“对不起,水水大哥,怪我没把条件说清楚。下回你给我介绍一个寿命稍微长一点的,行不?”
水水一拍大腿,眼睛亮了:“关小姐你这么在乎长寿,你要见的下一位绝对长寿,而且是个高富帅,百分之百地符合你的标准!人家为了见你,从远方赶来,昨天就到了,让我立即去约你,我怕遇到修鱼稷,没敢去你的府上。”
他把皮皮拉到另一间屋子,一推门,皮皮一怔。
窗边坐着个修长的男人,穿着漂亮的碳灰色西装,细纹衬衣,打着宝蓝色的领带,仿佛要赴国宴一般,居然是青阳。
见皮皮呆呆地半天不说话,水水以为对上眼了,嘿哧一笑,缩了缩肩,道了声“你们聊”,猫着腰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皮皮,好久不见。”青阳道。
“好,好久不见。”
“贺兰觿消除了你的气味,又扔掉了我的魅珠,皮皮”青阳幽幽一笑,“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幸亏你在水木网上登了个征婚启示。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对贺兰觿是死心了。”
皮皮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这里是修鱼堡,你敢只身混进来,不要命了?”
这个看似懒散的小镇其实防卫森严,哨卡林立,若出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堡内的居民都有义务向执法机关报告。狼族允许其他的族类在自己的地界买卖、交易、嫁娶、落户,唯独禁止狐族。
“你给祭司大人吃了一颗惆怅,对吗?关于那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
“”皮皮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真话。但青阳的目光很快看透了她的心。
“我猜他说的是他来自东海?”
“”
“皮皮,我过来是要带你走。”青阳看着她,“青桑想见你,她终于弄明白了一切,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托你转告不行吗?”
“这是狐族的最高机密,我没有资格知道。”
“那她会愿意告诉我?”
“因为我们要你手中的夜光犀。”
夜光犀不在她手中,但皮皮没吭声,宁愿让青阳相信她手里还有几张牌。
“等我办完了事就跟你去见她。”皮皮冷冷地道。
“听说贺兰觿被抓了。”
“对。”
“狼族会怎么处置他,我可以想象。”青阳道,“他一定会死得特别难受,也算帮你报仇了。”
皮皮不停地捏着自己的手:“可是贺兰觿死了,我就见不到贺兰静霆了。”
“青桑让我告诉你,这个贺兰觿百分之百是假的。让他死在修鱼堡,不要跑出来做乱,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你们说他是假的,那他是谁?真的在哪?”
他摇摇头:“我也想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青阳,”皮皮嗤地一声抱胸而笑,“别逗了,也别兜圈子了。真相未明,这个贺兰觿不能死。”
“我知道你的心很乱,皮皮。但我们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请你坚信这一点。如果不是,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让我活是因为你想要夜光犀。”
“那天在地铁,夜光犀就在你的脖子上,我没拿。你说要找真相,我给了你一颗惆怅。怕你打不过贺兰觿,又给了你丹石。你把昆凌族最珍贵的东西塞进一个修行不到五百年的小丫头眼里关皮皮,这是有多浪费你知道么?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好意呢?你能坚定你的立场吗?难道你没发现你是这座森林里最安全的人?贺兰觿不为难你,我不为难你,现在就连狼族也不为难你。你这么跳来跳去地让大家很烦躁知道吗?”
“是的,是我立场不清,因为谁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所以我谁也不相信!”
“皮皮,如果你企图救出这个贺兰觿,就是跟狐族为敌。只要贺兰觿活着从这里出来,你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我们几次三番下不了狠手只是因为这群人中有一个你。你是我们的王妃!我们投鼠忌器。如果你继续一根筋地往前走,你就是叛党,你就逃犯,你在颠覆你的夫君!想清楚了皮皮,请你仔细想清楚!”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皮皮站起来,淡淡地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只要这个贺兰觿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贺兰静霆,我就要把他救出来。因为我不能错过这千分之一的机会。请转告青桑,等我弄清了这些事,就去见她。”
青阳的脸上扫过一团阴影,他也站了起来:“皮皮,你不能救贺兰觿,我不会允许你。”
“不允许?”她冷笑,“我需要你的允许吗?”
“皮皮,有些事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一向是个勇敢的女孩。”他的目光一片迷蒙,似乎回到了几百年前,“你的祭司大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会,不可能。”她的态度十分果断,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这一世,贺兰静霆绝不能死在我关皮皮的手里,绝对不能,我不允许!”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片刻,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沙澜。青桑觉得我办事不力,让我回蓄龙圃述职,她派来了子阳。”
皮皮急促地呼吸着。
“跟我走,皮皮,让我带你回城。你不该搅进来,想想你那位无辜的朋友,和这一路上死掉的人,越往前走死得越多。跟我走,忘了这件事,继续你的生活,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
他伸出了手,目光很诚恳。
她直直地看着他:“不。”
他抬眼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这是个意料中的答案,沉默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你走吧,别等我改变主意。”
修鱼稷一大早出去巡山,通常下午才会回来。皮皮决定趁他不在,混进关押贺兰觿的后山。
守门的狱卒与修鱼稷相熟,知道皮皮与他的关系,也目睹过皮皮抽打贺兰觿,对她一路放行。皮皮边走边想,祭司大人虽然被打得变了形,毕竟只是皮肉之伤。只要没被天狐咬过,他自身的元气很快就能将伤口修复。只要松开捆绑的铁琏,贺兰觿凭着武功就能闯出去,这些守门的喽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好像放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又好像动物发酵的粪便,在潮湿的环境中久未清理。皮皮烦恶欲吐,摘下丝巾,捂住鼻子。
狐族爱美有洁癖,人尽皆知。让他们身处污秽就是酷刑。
借着昏暗的油灯,她看见贺兰觿仍然双腿悬空地吊在柱子上。被铁琏绞住的双手是惨白的,腕上一道两指宽的血印。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疤,青灰色的皮肤有了些血色,腿上的裂口正在肿胀愈合,那些凹下去的咬痕全都一块一块地凸了起来。
所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身上一个一个的鼓包,横竖交错的鞭痕,凝结的血痂,像鳄鱼的表皮一般粗糙。几天没吃饭也瘦了许多,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地露出来了,双腿显得不合比例地修长,上面爬着青色的血管。
他的头低垂着,双眸紧闭,仿佛睡着了。
“喂,”她叫了一声,“贺兰觿。”
没动静,也没答应。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贺兰觿,你醒醒!”
一连拍了十下,他的眼晴才缓缓睁开,却是眯着。看见是她,微微一怔。
皮皮顾不得许多,移动旁边的椅子,站在上面帮他解开了铁琏。她以为他可以站起来,不料铁琏一松,他整个人向地上倒去,皮皮一把抱住他,祭司大人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沉重的身躯将皮皮也带到了地上。
她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贺兰觿伤重不能行走,需要她背着他逃跑,他们连这个门都别想闯出去。
这一跌动静太大,祭司大人痛得哼了一声。
“贺兰觿,我来救你出去。”
“”
“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
“能不能干掉外面的守卫?”
“”
“我背不动你,你要是现在不能逃跑我也完蛋了。”
他半醒不醒地,皮皮只得用力拧他的耳朵:“听见没,你说话啊!”
“关皮皮,”他有气无力地道,“你的蠢让我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饿?”皮皮觉得如果能给他吃一点东西,力气可能就恢复了。她摸了摸身子,什么吃的也没带。
“你快走吧,”他冷冷地道,“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我也不想!”
皮皮气坏了,明明是自己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才决定救他,他倒拽起来了。
“你是个不守信用、摇摆不定、没有判断力的女人。”他道,“当初来找你就是一种错误。”
“你是个花言巧语、阴险狡诈、满肚子阴谋的骗子!遇见你算我倒了八辈子大霉!”
“滚!”他吼道,“我只想平静地走完最后一刻,别让我再看见你,别在这烦我!”
“贺兰觿,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对你不差!你让我狩猎,我打来一头熊。你让我当王妃,我卖命为你出战!可你呢?你为我做过些什么?”
“你被狼族抓了,我去救你,打架打得血喷了你一脸,你倒好,在刚认识的男人怀里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皮皮这才想起那次在跟修鱼稷去地宫的路上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的血,修鱼稷轻描淡写地说和别人打了一架,这血居然是贺兰觿的。
她喉咙一下子堵住了,呆了几秒说道:“贺兰觿,你真的一点也不能动了?”
“是的,在你抽了我那么多鞭之后,还指望我一跳而起带你逃跑?关皮皮,你的脑子是树皮做的吗?”
皮皮忽然指了指他身上的某个部位:“这里呢,也不能动了?”
他身子一僵:“你想干嘛?”
“我有元气,我给你。”她开始脱衣服。
“皮皮”
“闭嘴!”
“我不喜欢被强迫”
“你干不干?”
“不干。噢!”
皮皮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贺兰觿痛得蜷起身子。
“你不是想跑吗?你不是有远大的计划吗?”她狠狠地道,“我不是在救你,我是不得已,因为我要救贺兰静霆。所以必须是强迫,你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
“女人,你疯了!”
“你才疯了!”
“说真的,皮皮,我现在提不起兴趣对你只有恐惧”
“我会唱十索,要听吗?”
“闭嘴。”
她按住了他的手,开始吻他。关于狐族如何过度元气,皮皮了解每一个细节,因为多年以前,祭司大人曾经在井中治疗过她。就在亲吻的一瞬间,贺兰觿的身体释放出一股诱人的芳香,无力的肌肤开始紧绷,越来越热,昂起头,用力地吻了回去。起伏的胸口摩擦着,他抱着她翻了个身,皮皮双手死死地抠住他微凹的脊背,在他强势的回应中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轻飘飘、软绵绵又热哄哄的仙境,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平静,一种远离尘嚣的快乐,仿佛坐在高速旋转的木马,背景飘浮起来,一切都离开了,都抛在了脑后。他的汗水不断滴到她的脸上,深山木蕨的气味笼罩着她,他们紧紧相拥,直到最后的战栗。
皮皮轻轻地喘气,一场剧烈的动运令她几乎直不起腰来。她勉强站起来穿上衣服,发现贺兰觿仍然躺在地上,枕着双臂,仿佛在回味刚才的一切,不禁踢了他一脚:“元气吸够了么?可以起来了么?”
“一次不够。”
“什么?”皮皮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你听见了。”
“贺、兰、觿!”
皮皮抬起腿,恨不得将他一脚踹飞,不远处的门边,忽然有人鼓掌。
“精彩,太精彩了。”
黑暗中走出来两个人:鼓掌的那位一脸坏笑,是修鱼峰。剩下的一个满脸通红,一直低着头不肯看人,是修鱼稷。
鼠洞真的就是一个洞。
在地底深处,没有窗,没有光,连空气都好像没有多少。皮皮和贺兰觿被麻绳捆成两只粽子扔了下来。
紧接着,头顶沉重的铁门就关上了。
洞里也不是全黑,土壁上有一些苔藓发出亮绿色的萤光。里面的气味比腐臭的刑室好不了多少,跟城地铁隧道里的味道十分相近,只是更加浓郁。
皮皮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个月我还好好地活在城,早饭是豆浆油条,中餐是一荤一素,晚上还能吃到我奶奶烧的豆瓣鲫鱼。我是抽了什么风啊,听了你的煽动,让我今天命绝于鼠腹?贺兰觿,你对我这样的下场难道就不感到一丝丝的愧疚么?”
“关皮皮,在这么脏这么臭的地方谈人生,你真能优雅。”
蓦然间眼前多了一道白光,祭司大人的尾巴出现了:“就算你想谈,也需要解放一下双手吧?”
狐尾在空中灵活闪动,像只灵巧的手指,快速地解开了绳扣。两人忙将套在全身的绳索一一拆落,扔到地上。
洞只有一人来高,皮皮勉强可以站直,贺兰高出她一个头,只能弯腰。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被一道木门挡住。木门的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不知是木门太厚、泥洞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离得太远,那声响开始的时候就像潮声一样不引人注目,渐渐地越来越清晰,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可以从潮声中分辨出一个个的个体。如咖啡里喁喁交谈的人声,如球场万人的呼声,海浪般忽远忽近
皮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什么声音?”
“老鼠。”
她开始胡思乱想,心砰砰乱跳,仿佛三千只老鼠一下子钻进了脑子,怎么也淡定不了。皮皮不安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弄出很大的声响。
贺兰觿瞥了她一眼,将手指从她嘴里拿开:“你是想在老鼠咬死你之前,先咬死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