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诚实道:“我想过。”
他早就清楚瞒不过师兄,特别配合,主动分析道,“我受伤失忆之后,伤我的人至今没有出现,而我刚一出事,灯灭毒便出来了,这太巧,所以有一种可能是我的失忆是我自己故意弄的,为的是参与进来,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闻人恒道:“你其实可以装失忆。”
叶右附和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我本来可以装失忆的,为何会真失忆?失忆有这么好弄的么?”
这同样是闻人恒不明白的地方。
他师弟到底用什么办法将自己整失忆的?那乱七八糟的内力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身上的烧伤,若真是师弟弄的,也太狠得下心了。
闻人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放轻声音:“究竟怎么一回事,看来只有你恢复记忆后才能知道,总之这事有可能是你做的,你收敛一点。”
叶右道:“师兄,我就是猜出这个局或许与我有关,才想尽快解开。”
“我明白,”闻人恒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责怪或不赞同,好像他把天捅了都没关系似的,说道,“有我呢,无论到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叶右眼睑微垂,遮住复杂的情绪,说道:“好。”
闻人恒看着温顺的师弟,说道:“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叶右抬头。
闻人恒望进他的眼里:“若真是你做的,等你的记忆恢复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我说一遍,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叶右道,“师兄,你这是要让一个失忆的人做承诺?”有点无耻了吧?
闻人恒淡定道:“反正局都做完了,说说也没关系。”
叶右道:“那等我恢复后再考虑这事。”
闻人恒把伞一压,微微凑近他,心平气和地问:“你现在不同意,是不相信我?”
叶右隐约找回一点之前被师兄逼迫的感觉,不过这已经是非常温和的了,当初他们可都动过手——自从他回中原身份被师兄识破开始,他家师兄就一直想套出他当年离开的真相,有一次差点就想把他绑了,虽然没真绑,但他看得出来。
他委婉地回答:“我的手下说咱们的关系不好。”
闻人恒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正邪不两立,我一直想带你回家,他们看不惯我,胡说八道。”
叶右:“……”
幸亏他的记忆回来了,否则没准真能相信一点点。
叶右转转眸子,说道:“那好,我答应你。”
闻人恒一看便知师弟是想应付他,估计到时会说一句“答应了说,却没说何时说”。他并不在意,温柔道:“嗯,你记着就好。”
什么意思?
叶右怀疑地打量他,难道师兄要用逼的不成?
闻人恒被小倌馆刺激到的心情彻底转好,有点想摸摸师弟的头,看看彼此的距离后又有点想抱抱师弟。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对他“动手动脚”,将师弟额头的布条挑开一点,伸手探了探出没出汗,体贴地问:“累了么?”
叶右道:“不算累。”
“那再转一会儿便回去吧,”闻人恒说着一顿,“对了,有件事没让小神医看看。”
叶右正要问一句,紧接着就见师兄快速点住了他胸前的穴道,顿时僵住。
闻人恒的神色带着几分关心,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如何?先前点你的穴都不管用,我总担心会出问题,现在呢?”
叶右不想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说道:“管用了。”
闻人恒“嗯”了声,为他解开:“那就好,看来不用麻烦小神医了。”
“……”叶右站在秋雨里默默冒了一层冷汗。
他敢打赌,师兄会点他的穴道和小神医没有半点关系,纯粹是刚刚得到他的一句答应,突然想起这事才试一试的。
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等师兄知道他的记忆恢复,绝对是要用逼的。
会怎么逼他?总不能是点完穴拖床上去吧?
他会不会把师兄想得太丧心病狂了?
城内有不少酒肆,酒香暧昧地飘着,能勾起人的魂似的,即便下着雨也没能阻挡住人们想要飞奔赶来的热情。
魏江越和几位少帮主便是在其中一家酒肆的雅间里坐着。
与其他客人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单纯地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白子是德高望重的人,而他们的老子恰好都在这个范畴里。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的老子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的,面上和和气气,看谁都没问题。他们这些小的坐在旁边的桌上,完全没修炼到那种程度,这顿饭吃得七上八下,饭后就急忙跑出来了。
几人相互看看,都不知能说什么,只想苦笑和叹气。
片刻后,其中一人提议道:“我说……咱们今天先别想那些东西了,就喝喝酒吧。”
“对对,喝酒!”
魏江越道:“不想,事情就能不存在了?”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咱们也在这里勾心斗角一次……闻人恒!”
这话转得太诡异,其他人反应一下才意识到他是看见了闻人恒,当即跑到窗口望了望,果然在斜对面看见了闻人恒和晓公子。闻人恒正举着伞与他家师弟说话,伞遮住了他们的大半张脸,若非半截“灯笼”露着,他们一时还真不敢确定。此刻二人离得很近,停在朦胧柔和的灯火下,显得暧-昧不已。
他们只看一眼就退了几步,生怕会被闻人恒发现。
闻人恒虽然年轻,却与他们不同。
直白而言便是闻人恒是能和他们老子坐在一张饭桌上的人,而他们只能是陪桌。闻人恒今晚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单独陪着他师弟另要一间雅间吃饭,他们就不敢。
在场的只有魏江越与闻人恒的关系不错,能平辈相交,其他人在闻人恒面前则都不怎么敢放肆,哪怕闻人恒的脾气一向挺好。
这些年,他们老子没少拿闻人恒作对比来说他们,搞得他们都对这人有一点点怨念。最初他们还有些不服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极门越来越好,闻人恒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们再不服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不过忌惮归忌惮,背后议论两句,他们还是敢的。
尤其闻人恒一直活得像神话一样,如今沾上七情六欲,突然就接地气了,搞得他们都非常激动。
“他是不是喜欢那个晓公子?”
“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不,你们肯定没细看,我注意过,他就没做过太亲昵的事。”
“快别闹了韩少爷,他们做那事还能让你看见不成?”
“我是指那种感觉,他们之间没有,魏二哥你说呢?”
魏江越冷淡道:“不知道。”
他也是觉得闻人恒喜欢晓公子,但看两个人的样子,闻人恒似乎还没表明过心意。
“晓公子看着挺聪明的,估计不好对付,你们说闻人恒该不会不敢吧……咦,他点了晓公子的穴道!”
其余几人顿时双眼放光,狼血,总觉得能看到点什么。
魏江越神色微变,猛地握紧拳,心里涌上一股怒气。
晓公子武功全失根本躲不开,闻人恒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冲下去,便见闻人恒给晓公子解开了。他的神色一松,看着他们走远,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晓公子的身上。
旁边的人失望叹气:“怎么这就走了,我还以为会……嗯,你们懂。”
“懂,但他为何没干,是晓公子说了什么?”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晓公子的长相,能让闻人恒这样,应该长得不错吧?”
“不知道,魏二哥见过么?”
魏江越回神,脑中闪过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下意识告诉他们没见过,接着听见他们说想找机会见一见,声音顿时冷下来:“别胡闹!”
几人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怔,快速想起了魏江柔的事。
与这人混久了,他们都知道魏二哥黑白分明,魏江柔把人家害得内力尽失,他想必不好受。他们便识趣地没有再提,另起了一个话头,气氛重新活络。
魏江越却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说话,而是想到晓公子长得太出色,如今变成这样,哪怕再聪明也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麻烦,若有闻人恒护着还好,可这二人关系不明,若最终没能走到一起,闻人恒还能时时刻刻地照顾他么?
几人诧异地看着他:“二哥?”
魏江越抬起头,见他们都举着杯,就等自己了,于是举起杯与他们碰了碰,一口气全闷,感觉喝进嘴里的酒都是苦的。
他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喝的有点多,晕乎地被扶回客栈,看看他爹的房门,木着脸就进去了。
魏庄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惊讶。
儿子向来知道分寸,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时喝醉才对,他问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魏江越沉默地看着他。
魏庄主问:“到底怎么了?”
魏江越道:“晓公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哦,原来是为这事,可也不至于喝醉啊,魏庄主虽然不解,但还是坐到了儿子身边,倒上两杯茶,说道:“我以后想办法补偿了便是。”
魏江越道:“补偿得再多,他的武功也回不来了。”
魏庄主端起茶杯喝茶,叹气道:“我知道,只能尽量多补偿了,不然你想怎么办?总不能让你小妹把命赔了。”
魏江越道:“我想以后照顾他。”
魏庄主猝不及防,那一口茶立刻喷了,看向他:“照顾他是什么意思?”
魏江越木然地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爹呛水了,想过去拍拍他爹的背,结果刚刚起身便直挺挺地扑倒,趴在地上睡着了。
魏庄主:“……”
魏庄主扯扯嘴角,把儿子弄回房,回去细细琢磨这事,等第二天一早便是继续追问儿子的意思。
魏江越奇怪问:“昨晚的话?我说过什么?”
魏庄主一听就知道这是忘了,他估计可能是事情刚发生不久,儿子一时冲动便做了决定,等过些日子也就会改变想法了。
想罢,他随口应付了一句没什么,带着他下楼了。
盟主等人都已睡醒,简单吃过饭,开始向菩提牢赶。
菩提牢建成十五年,里面关了不知多少臭名昭著的恶徒,如今听说它出事,整个江湖都紧张了起来。先前被地图弄得失去耐心而中途离开的人重新折回,而对秘籍一事一直冷眼旁观的也不禁投了几分关注,生怕那些人真出来。
这个时候,造成这一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正悠哉地坐在马车里,乖巧地听着他家师兄为他介绍传闻中的两个人物。
“‘无色血’和‘独狼’都是为恶太多被关进菩提牢的人,”闻人恒道,“有五六年了,江湖暂时还没忘记他们。”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师弟一眼,暗忖你倒是挺会选人的。叶右无辜地与他对视,表示自己失忆了什么也不知道。
一旁的秦月眠没注意他们隐晦地“眉目传情”,插嘴道:“我有点好奇。黑子是想引人们去菩提牢,所以才找人假扮那两个人惹出事来,这一点我明白。可他就没想过万一白子制药的地方比较隐蔽,清理得也比较干净,等人们去了什么都没发现,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闻人恒也想知道他家师弟提前布置了多少,说道:“到时看看便明白了,他布局这么久,应该有所准备。”
“希望有,不然太没意思,”秦月眠说着忍不住“啧啧”了一声,“真想知道黑子是谁,看这一招又一招的,不是简单人物啊。”
闻人恒道:“应该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叶右虽然也知道自己聪明,但被师兄一夸还是很高兴。
他正要挑起嘴角,只听师兄继续道:“不过太能折腾人,有点欠揍。”
叶右望着窗外,假装没见听。
菩提牢建在莲花山上,牢房外是一座用来给看守人住的小院,少林和武当每一个月会轮换一次。小院靠近后山的地方架着一口大钟,若出事只需敲响铜钟,距离这里不远的少林便能听见,迅速派人赶过来。
莲花山只有一条上下山的路,还算宽阔,能通马车。
他们到的时候,少林和武当的人早已赶到,附近也聚了不少人,此刻见到他们,周围的人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叶右跟随师兄下了马车,慢条斯理地迈进小院。
少林方丈与武当掌门一起迎了出来,后面各自跟着两排人,叶右抬眼一扫,很快注意到武当那一排里有几个受了伤。他打量几眼,耳边听见盟主询问“无色血”和“独狼”逃窜的事是真是假,便转回了视线。
少林方丈双手十合,叹息般地念了一声佛。
武当掌门道:“跑了几个。”
盟主皱眉:“那笼子可都是玄铁铸的,怎么跑的?”
武当掌门道:“说是独眼李这些年不知钻研出了什么邪门武功,在他们送饭时把人吸到牢门上逼着他们交钥匙,不然就杀人,他们拿着钥匙过来本想拖一会儿,谁知钥匙也被吸进去了,独眼李出来后便将他们打晕了,把钥匙随手扔给了其他人,‘无色血’和‘独狼’都是这么跑的。”
盟主道:“我们进去看看。”
武当掌门点点头,示意身后一名受伤的弟子带着他们进去。后者道声是,拿好钥匙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将那晚的惊险念叨了一遍。
丁阁主抑制不住脾气,直接问:“这里面有没有人拿人试药?”
“试药?”那弟子吃惊道,“怎么可能?哦,倒是有几个抓进来时身上便有伤,这些年旧伤复发请过大夫,也熬过药,还有一个最近这段日子都在喝药,不过先前有没熬过去的,谁死了我们都会与掌门和少林寺通报,他们都留着案底,何况被关进来的人也有亲朋好友,隔一段日子便有人来探监,我们都有记录的,谁敢试药啊?”
确实有道理,众人一静,下意识看向了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