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三朝回门这一日,陶梦阮和司连瑾早早就禀明了司老夫人,乘了马车离开靖国公府,往陶府去。才离家两日,但对陶梦阮来说,以后便是司家人了,跟换个地方住还不一样,想起来不免有些怅然。
司连瑾见陶梦阮捏着棋子迟迟不动,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陶梦阮摇摇头,道:“没什么。对了,今早我看二妹妹神色不太高兴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嗯?”司连瑾对府里的弟妹们,除了司连珏和司琪不怕他冷眼喜欢缠着他,其他人都没怎么注意过,陶梦阮提起司羽然,司连瑾稍微回想了一下,对她早上什么表情没什么印象,摇摇头道:“没注意。不过,杨姨娘忙着操办二弟的婚事,大约忘了二妹妹今年也十五了吧!”
说起来也是,陶梦阮只见过杨姨娘一回,杨姨娘长长短短的问的都是司蒙成婚的事,半点不曾提到司羽然。而司羽然一个庶女,杨姨娘这个亲娘不管,安氏还会为她操心不成,司老夫人年纪大了,这段时日忙着司连瑾成婚的事,也没有精力顾及更多,所以,司羽然大约真的被忘了。
陶梦阮想了想,道:“二妹妹到底是你的亲妹妹,这事你也不管吗?”
司连瑾暗自翻了个白眼,道:“哪有当哥的去管妹妹的亲事的,她爹娘不是都在吗?这事,连娘子你都插不上嘴的。”
陶梦阮倒不是喜欢管闲事,只是这个世界女子都不容易,毕竟跟司连瑾是有血缘关系的,司羽然又不曾做过什么,她多少有些不忍看着这么个花季少女蹉跎下去。但司连瑾说的也是事实,若司羽然爹娘不在了,她作为长嫂自然要替她操心,可别说她亲娘嫡母都在,上头司老夫人也能主事,自然是怎么都轮不到她说话。
“怎么?阮儿这样同情她?”
“同情倒是谈不上,只是觉得二妹妹并不似看上去那么绵软,我总觉得,她不是这样认命的人,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陶梦阮摇摇头,放下一颗棋子,“我算是命好,在家里不仅是嫡女,更是陶家唯一的女儿,可庶出的,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错,想想我二表姐,可别到时候二妹妹也惹出些事情才是。”
司连瑾微微皱眉,他小时候在宫里住的多,后来跟家里弟妹接触多些的时候,无论明里还是暗里,他都已经可以欺负人了。所以对家中的弟妹们,他还真没有上过多少心,更别说注意到司羽然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不过陶梦阮这样说,司连瑾想想,他们这样嫡出的,大多不将庶出的兄弟姐妹放在心上,但最后闹出事情的,还真就大多都是他们。
“她应该没有那么冲动吧!”
“谁知道呢!”陶梦阮摇摇头,“我还是盯着些好,她要是出什么事,咱们也得一起背锅。”
司连瑾也点点头,道:“这个也好办,你找个机会跟祖母提一下,今年二弟要娶妻子进门,不能再嫁姑娘出去,不过先定下亲事还是可以的。”
陶梦阮点点头,不再提这个,司连瑾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又赢了陶梦阮一局。
“……”陶梦阮看着自己终究差了司连瑾一截的棋局,叹了口气,道:“你跟我下棋,就是专门来打击我的吗?”
司连瑾淡定的收起棋子,道:“怎么会,娘子没发现吗?为夫是在专心的培养你的棋艺!”
陶梦阮将手里的棋子一扔,谁乐意学什么棋艺啊,她并不喜欢下棋好吗!
“夫君大人,不如,我叫你机关。”陶梦阮笑得漂亮,“夫君懂得阵法,若是连机关也精通,说不定可以胜过兰钊公子,拿下第一高手的位置哦!”
司连瑾脸色一黑,当初听说兰钊抱了陶梦阮的时候,他恨不得跑到临安去将兰钊一双手剁下来。陶梦阮再提第一公子和兰钊,司连瑾磨了磨牙,又怕惹了陶梦阮不高兴,吐了口气,道:“娘子愿意教,为夫自然愿意学,等为夫学会了,就一把针扎死他!”
陶梦阮噗嗤一声笑了,没提醒他,兰钊跟她师出同门,人家还比她强。
两人在马车里闹了一回,司连瑾到底没舍得跟陶梦阮置气,到陶府门前时,又腻腻歪歪的抓着陶梦阮的手一起下了车。
陶静轩的假不长,送女儿出嫁之后,今天回门见一见新女婿,接着又得不辞辛苦的回杭州去。陶梦阮感叹了一回父亲的辛苦,下了马车,便见着自家小弟等在门口,向陶少安招了招手。
陶少安迎了上来,陶梦阮一回头,见自家马车旁边还停了两辆马车,有些奇怪,道:“今天还有客人吗?”
“嗯,萌萌表姐他们过来了!”陶少安点点头,喊了一声姐夫,本想拉陶梦阮,瞥见司连瑾牵着陶梦阮的手,便有眼色的在前面引路,有些忧伤道:“阿姐,明日我便要跟爹去杭州了,以后好久都见不到阿姐了……”
陶梦阮知道,这回不止陶少安,葛氏也要一同去杭州,做妻子的,总不能一直将丈夫丢在任上。而她嫁在京城,有兄嫂都在,想来父母都是放心的,只是陶少安,陶静轩自然不放心将他丢在京城,陶少安正是读书的时候,没有父母盯着,哪里会认真读书。
“说不定过两年爹就调回京城了。”陶梦阮笑着安慰弟弟,“再说了,你一个男孩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将来一个人游学都要出去的,哪能总想着跟家人在一块儿啊!”
“我倒是不想着一辈子不挪窝,我只是觉得,才坐车过来,又坐车回去,好像来回跑了一趟,除了将姐姐送人了,什么用都没有。”陶少安一派深沉地叹了口气。
陶梦阮扯扯嘴角,还真没发现,自家弟弟除了逗逼还有点哲人的气质。
“怎么萌萌他们今日来?”陶梦阮自觉不能跟弟弟接着纠缠这个问题,有点想法可以,男孩子搞成个忧郁的模样就糟糕了。
“阿姐,你不知道,唐家二夫人是咱们姑姑呢!这下萌萌姐可真成表姐了!”陶少安有些兴奋,他就一个姐姐,唐萌萌住在陶家那段时间有两个姐姐疼他,他是一点都不想失去这个表姐的。
陶梦阮有些惊讶,却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唐萌萌和她相像,再想到当时爹娘的样子,陶梦阮当时是有些疑惑的。但那时唐五赶着带唐萌萌去找她爹娘,况且又不熟悉,也就没有多问,没想到今日唐家是上门认亲来了。
“萌萌姐说他们昨日才到京城来,原想着过些时日在上门来的,但听说我们明日便要启程离京了,这才赶紧寻了过来。”陶少安补充了一句,“话说,我从前怎么没有听过,我们还有个姑姑啊!”
“我听娘提起过一些,姑姑在十几年前因为心疾没了,那时还没有我呢!那时祖母身子也不好,所以父亲不许家里提姑姑的事,没想到姑姑还在啊!”陶梦阮也感叹了一句,这说话间就到了地方,果然唐五唐萌萌都在,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握着陶静轩的手,眼里都是泪花。
葛氏先注意到陶梦阮几个到了,连忙道:“好了,馨媛还在原是顶好的事,快都别难过了,你们瞧,阮儿和女婿都到了呢!”
陶静轩内敛些,见到多年不见的妹妹虽然激动,但也没有落泪,站在陶馨媛旁边的自然是唐家二爷,只静静地看着陶馨媛和陶静轩兄妹相逢的情景。唐萌萌看到陶梦阮,上前道:“表姐,你回来了!”
唐萌萌还记得她,陶梦阮有些高兴,拍拍唐萌萌的手,道:“萌萌还记得表姐?”
这话问得不太正常,唐萌萌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不过小半年不见,哪能不记得,陶馨媛只觉得心头一痛,陶静轩看着唐萌萌,有些怜惜,难道外甥女也继承了这个病根?唐萌萌却没什么感觉,道:“隐约记得表姐的,况且舅舅和舅妈说了,今日表姐会回来。”
陶梦阮从司连瑾手中抽出手,细细看了唐萌萌一回,道:“萌萌又长高了些,嗯,越发漂亮了!”
陶梦阮和司连瑾一起见过了陶静轩和葛氏,也给陶馨媛和唐二爷见了礼,小辈之间互相见过,便都坐了下来。
陶馨媛有些歉意,道:“今日是阮儿回门,我们原不该过来打扰的,只是大哥和大嫂明日就要走了,怕再错过了去,才今日上门来。”
“馨媛这话就不对了,该是来得正好才是,正好孩子们也该见见姑姑才是。日后我们都往杭州去,还想叫你们照顾成哥儿和阮儿呢!”葛氏当年将陶馨媛当半个妹妹看待的,陶馨媛温和又乖巧,她疼爱的心不比陶静轩少,若非后来发生那样的事,陶馨媛的孩子都该比陶梦阮大了。
“大嫂当我是妹子,就别这么客气,阮儿是我外甥女,嫂子不少我也疼她,何况先前还是阮儿一直照顾我们萌萌的。”陶馨媛拉着唐萌萌的手,温柔的微笑,便是女儿与旁人不同,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
“你呀!”葛氏轻轻叹了一声。当年陶馨媛刚刚十五岁,原本都要定下亲事了,男方却突然毁约,另娶了别家姑娘。陶馨媛当时受了打击,身子本来就不好,她和婆婆劝着,勉强好起来些。顾及着陶馨媛的身体,她和婆婆商议着,缓一缓再给陶馨媛议亲,那时陶少成还小,她刚刚没了一个孩子,难免有些顾及不过来,却没想到偏在那时,有心人趁虚而入,哄得陶馨媛动了心,竟跟了他私奔。
葛氏看着陶馨媛现在依然有些清瘦的模样,心里悔恨当初没有多看顾小姑子一些。小姑子失踪之后,他们派人去寻,却只找到那男子,询问之下,说是发现陶馨媛不记得事,竟然抢走了陶馨媛身上的财务,将陶馨媛丢弃在外,他们再去寻找时,已经再没有陶馨媛的踪迹。
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不如死了。他们遍寻陶馨媛不见,最后只得说陶馨媛没了,给她立了衣冠冢,私下里却依然在寻找,可茫茫人海中,哪里寻得着,却万万没想到,陶馨媛就嫁到唐家,虽说时常不在家中,却终归算是京城人氏,可他们却就这么错过了许多年。
陶馨媛依赖的抱着葛氏的手,她跟唐萌萌一样,总是记不住人,只是隐约记得有兄嫂的存在,却不知去哪里找人。何况唐萌萌出生之后,他们到处寻找治好女儿的机会,连京城都鲜少逗留。她这毛病是一辈子了,治不好了,可唐萌萌不同,她还好,她怎么能让女儿步上她的后尘?
唐家人没有久留,毕竟是陶梦阮回门,何况陶静轩也决定了缓两天再走,京城到杭州路远,缓个两天路上赶一赶也就回来了。唐二爷先带了妻儿离开,说好了明日再来,陶静轩和葛氏将唐家一家人送到门前,才回头来招待陶梦阮夫妇两个。
司连瑾还有些惊讶,他早前听说唐五是唐二爷的继夫人带大了,对那位夫人感情很深,从前还道是传言,没想到今日唐五细心照顾,全然没有平时的不着调,更没想到唐家二夫人竟是陶家姑奶奶,陶梦阮的姑姑,便是司连瑾也忍不住好奇其中的曲折,只是不好细问。
陶静轩叫了司连瑾和陶少成说话,陶梦阮就跟葛氏和秦氏坐下,从秦氏手里接过阳哥儿逗弄,道:“娘,唐夫人真是姑姑?可姑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跟家里联系过?”
葛氏捏了捏孙子的小脸,叹了口气,道:“阮儿知道吧,萌萌跟寻常孩子有些不同,你姑姑她,也是一样。你姑姑当初跟人立刻,可那人不是好的,只是想借着你姑姑攀上陶家,发现你姑姑的病之后,就将你姑姑丢弃在外面,这才遇到了你姑父。那时我们家才搬到京城没多久,你姑姑有时在家里走路,还记着扬州的格局,到了外面,哪能找得回来,他们往南边找,我们在京城周边找,生生就错过了。”
“姑姑和萌萌那病是怎么回事?”陶梦阮小心地问,看起来是遗传的,看来她得研究研究了,万一将来她女儿也有可怎么办!
葛氏叹了口气,道:“这话也不瞒你们,可你们千万别往外说去。你们姑姑原不是你爹的亲妹子,原是你们姑奶奶的孩子,你们姑奶奶嫁了当时的定威将军,但是没多久,定威将军就战死沙场了。你们姑奶奶那时在娘家养胎,听到将军战死时就早产了,生下你姑姑,那时才发现姑奶奶早就中了毒药,慢性的毒药没有要了她的命,却随着血脉到了你姑姑身上。”
“萌萌也是这样的缘故,才会……”
葛氏点点头,“那药虽是慢性毒药,却霸道,我们那时便知将军的死恐怕另有隐情,为了保住你姑姑,你祖母便对外说姑奶奶早产,大人孩子都没了,后来,又往外说老来得女得了你姑姑,只是身子不好,要时时寻医问药。为了你姑姑的病,你祖父祖母遍寻良医,你姑姑平安长大了,可那毛病却始终没有法子,当年也担心你姑姑的身子,可也不能将你姑姑一辈子留在家中,才特意寻了那户人家。那家公子是娶过妻子的,也有一双儿女,商议亲事时,也提过不要你姑姑生儿育女,没想到最后还是……”
陶梦阮明白,这个时代女子只能葬入夫家祖坟,那终身不嫁的,便是没什么坏名声,也不能葬入祖坟,所以陶家才会费心为陶馨媛定亲。可陶馨媛记不住事,更不知道她不能生子,嫁入唐家之后生下了唐萌萌,依然从娘胎了带了毒,所以唐萌萌也记不住事,早上说的话,下午就忘了。
“萌萌的情况比起你姑姑已经好一些了,可也不是办法,姑奶奶已经不在了,那究竟是什么毒我们也不得而知,你姑父他们这么多年带着萌萌东奔西跑,就是想治好萌萌,可哪有这么容易啊!”葛氏也是一脸的愁容,看着唐萌萌的模样,比当年看着陶馨媛都要心酸。
陶梦阮抿了抿唇,道:“娘,你先别这样,既然是毒,肯定有法子解了的,你忘了吗?女儿可是比许多大夫都厉害的,说不定哪天就想出法子了!”
先前在杭州时,陶梦阮替唐萌萌检查过,没有精密的仪器,陶梦阮只能凭经验,只发现唐萌萌的身体有些问题,却不知具体。陶梦阮本来以为是遗传病,若是那样,她没什么法子,顶多只能靠后天的训练改善唐萌萌的情况,但若是中毒,虽然经过了两代的血脉稀释,有了这个方向,陶梦阮觉得,或许也是有办法查出来,并找到解法的。
葛氏想到之前陶梦阮治好了陶静轩,也有些希望,道:“果真!”
“我会尽力,只是,就算治好了,萌萌也得从头开始记所有的事情。”陶梦阮点点头,毒她或许能解,但帮她记住以前的事,这个真的做不到。好在陶馨媛和唐萌萌两个,似乎见到熟悉的人,都能记起一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