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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谁在那边?”
房顶瓦片的滑落砸地声,终于还是引来了宋宅家丁的注意。本来是按照平日里夜巡常例在宅中穿行的一行青壮,忽然就似为猎物所引的长蛇,立即调转行进方向。举着火把的家丁呼啸而至,呼喝嘈杂声立时响彻半片宅院。
借着夜色伏身在屋顶的两个人静静看着这一幕,过了片刻,年轻人顾远嘶嘶吸了口气,轻声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没想到宋宅的家丁来势如猛虎,学长,我们是不是玩大了?”
中年人徐客城笑了笑,淡淡道:“现在想退也不成了。不过,现在大约能看出这些家丁的实力,我反而更疑惑,那个女子的武功身手更不可小觑,在这重重宅院里,她来来去去比我们还走得自在。”
顾远耸眉说道:“我们才刚到,对这宅子里环境不熟,否则最自在的应该是我们。”
徐客城无声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是宅子里的人?”
顾远回答:“比来自宅子外这个可能性要高。”
徐客城伸指刮了刮下颚胡茬,有些不解地道:“这宅子有点怪,连丫鬟都有这等身手,甚至高过了家丁护院。”
“我们先不谈这个。”顾远戛然止住徐学长的话,神情严谨起来,沉声道:“宋宅护院家丁大约已聚拢了七成,火把七十三支,你带的铜钱够不够?”
“只有二十几枚。”徐客城犹豫了一下,“拆瓦。”
“嗨…”顾远轻轻叹息,紧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伏低的身形稍微抬起,双手往胸前交错。
见此情形,徐客城忽然凝神说道:“我来拆,你打桩。我的眼力没你精准。”
顾远微微一笑,道:“不打桩了,我的意思是直接全部放倒。”
徐客城讶然道:“我们远来是客,这样做。会不会太失礼?”
顾远正了正脸色,问道:“请教学长,若是我们被抓了个现行,是否才真是无礼?”
徐客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语气里仍有顾虑地道:“我们之前约定过,不准备伤人。”
“学长,你也知道,既是准备之策,那就随时都会改变。”顾远在缓缓开口的同时,交错在胸前的袍袖已经开始轻微摆动。“阮洛知道我们的来路,瞒不过的,但他会包容我们,而别人却不会。”
“也对…”徐客城脸上现出若有所悟的神情。
他二人潜伏的房子下方,已经聚拢过来二十余名宋宅家丁。二十多支火把聚集一处。照得周遭一片通明,屋顶后方的阴影越来越窄,潜伏于上的两人就快要藏不住了。与此同时,数步开外,还有几十名家丁陆续赶来。
“阁下私闯民宅,失仪不敬在先,且按照国律。对阁下的行为,宅所护院可以直接武力拿下。阁下若希望稍减罪罚,就请自行现身,莫要逼我等用强!”
护院家丁为首的一人大声朝顾、徐二人藏身的房顶喊话,他的声音挟着丹田之气浑厚如钟,字字清晰投向房顶。话语间有理有据,很具说服力。
然而藏身在房顶侧后方的两人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这二人还先宋宅家丁一步,猛然出手,招式狂暴。极其扫人脸面。
“嘭!”
“哗——”
房顶上一片挨着一片的灰瓦,像是被渔人一刀刮起的鱼鳞般翻腾,依旧保持着紧挨的距离,从房顶上立了起来。立瓦只瞬息功夫,又如狂风中的落叶,呼啸着没有规则地向四面狂舞过来!…
这狂舞的,当然不是真的落叶,而是坚硬的陶瓦。
平时安静铺在屋顶,给屋子的主人挡雨遮阳的灰瓦,此时在一股极强的劲气猛然激推下,立即变成了极具杀伤力的暗器。瓦有多少片,灰色的刀刃就有多少片。离屋顶被掀飞的那间屋舍最近的二十余名家丁护院,顿时被铺天盖地飞来的瓦片或削或刺得闷哼惨呼一片。
伴随着瓦片飞离房梁,带起的是瓦下积累数年的灰尘,被二十多支火把照亮的丈许夜空,仿佛一瞬间起了浓雾。
……
……
任职于太医局的九位御医虽然职务已被均配,却都有过为二皇子看诊的经验,但九医之一的叶正名有些例外,他几乎成为二皇子的专用医师,这却是太医局全员皆知的事。
与皇帝再亲近一些的臣工则还知道,皇帝会如此信任叶医师,除了因为王家与叶家颇有些渊源外,还因为叶正名的从医之名,一开始是为了照顾他的结发妻子。
据传,叶医师那早逝的爱妻曾也如二皇子这般,有个被不足之症纠缠的弱身子。为此叶正名学医,便是专攻此难,即便叶夫人去世已久,他仍日复一日地坚持此行。
叶医师爱妻惜妻之名早已广传,但时至如今,他也不是只有此虚名的医学初入行者,而是已经钻研出自己的一套经验。京都名医界一直不重视的这片医学领域,他用坚持走出了一条自己熟悉的路。
也正因此,宫中专门为二皇子和叶正名之间开了一条直路。
那是一架外表普通的轿子,却可以接送叶正名从狼牙城至二皇子的寝宫,一路都无需详检。因为来往过多,就连那位同轿子一起宫内宫外行走的内侍官也已因为常常接送叶正名,都跟叶家两个门子混熟了脸,所以才会在情急之中松了口。
“这……这也太不凑巧了。”在得知二皇子病重的消息后,叶诺诺的情绪一直还算稳定,然而在听了小丫刚刚回复的那句话后,她眼中的神情终于也变得浮动异样起来。
“此事或许存在别的原因。”小玉刚刚放缓的双眉忽然倒耸起来,“有人计谋着要害二殿下。”
她这话一出,叶诺诺和小丫的脸色一瞬间都变了。叶诺诺的惊诧神情又变得深沉了些,小丫则是开始害怕起来,紧紧抿起嘴唇,对于阴谋害命的事,她向来都是会感觉森人渗骨的。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小玉的肩上。
虽然只是很轻柔的一触。却令此时心弦正渐渐绷紧的小玉肩膀一抖。微微侧身,她就看见莫叶按着她的一边肩膀走近一步,然后注视着她轻声说道:“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小玉满目错愕。一直在沉默的莫叶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倒使她没听得太清楚莫叶在说什么。
莫叶略斟酌了下,不等小玉开口,她就缓缓又道:“我不如你们熟悉二皇子殿下,但如你们所说,他的身体如果差到那种程度,有歹人要害他,便有百计,不应该会用到下药这种会留下痕迹查证的下策。”
莫叶的话说完后。良久不闻有人回应,空气仿佛窒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被神情微变的叶诺诺拽进一旁的厢房内,小玉随后跟了进来。胆小的小丫却在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选择与这三人一同继续那有些森然的话题。仓促矮身一福,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看着缀步于最后进来的小玉转身关上房门,屋内光线一暗,莫叶也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与某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适合闲聊的禁忌碰擦到了。
有些尴尬的一笑,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含蓄的提醒了一句:“刚才是我愚见失言。不知道会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
“说及这些,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泓哥哥的身体一直不好,知道的人也是不少的,平时在家,我也不是没常跟小玉聊起过,只要别大声声张。像在市井酒肆间戏谑而谈,即是没问题的。”叶诺诺为莫叶解释了一番,而小玉在进屋后就一直处于缄默当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稍微松了口气,莫叶见小玉眼眸中愁思难断。她没有再直接劝慰,而是感叹一声道:“看来生在皇帝家,未必就能幸福快乐。”
小玉闻声微微抬眸,看了莫叶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叶诺诺倒能听出了些莫叶说这话的用意,在略犹豫了一下后,她道:“太医局里为泓哥哥诊过脉的医师都知道,他之所以身体比常人虚弱许多,主要是因为他的不足之症,而并非因为宫中生活苛刻、损害了他什么。”
“不足……”莫叶沉思了一下,“是指不足月?”
叶诺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今皇帝在登基之前,一直是过着戍边于北的生活。追溯起来,最开始是因为他的曾祖父王晖在朝会时言辞上冒犯了前周裕帝,裕帝勃怒,斥其远赴北疆,无诏不得返回踏足中州。这相当于是一种变相的流放,几乎斩断他所有的亲朋联络,只保留了他的将位。”
“当时的王将军在北疆驻十年不得诏,为防奸人阴损,便把所有族人陆续带去北疆驻军之地了。那地方虽然苦寒,但总比家人分隔千万里,时常挂心安危要好一点儿。然而那地方的天气环境也着实太恶劣,青壮男子尚能抵御和渐渐适应,在中州内陆长大,被江南雨浅风轻的环境伴大的女子,去了那边总有不少人会水土不服。”
“泓哥哥的生母本来身体也是不太强韧的那种,虽然王家也照顾到了这一点,经常使人带她换地方住,但每年的年节,她也是要与夫君聚居月余的。然而每一次当她从北疆将军府离开,她差不多都是带着苦寒病走的。母体虚,累及子,不但泓哥哥出生后身体就不太强健,她的生母更是因难产而死。”
听叶诺诺说到这里,莫叶禁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她心中有许多感慨,有对于前周裕帝的昏庸败国,有对于王晖的遭贬无奈,以及忍无可忍最后终使王家后人有了逼宫大计,还有对于女子弱势的一种道不明的烦闷。
但最后,她忍不住开口,却只是说了一句很无足轻重的话:“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糟糕的地方,真是让我无法想象。”
“嗯,住在中陆的人,一般都不太了解那边,也不会想到去那里居住生活。”
微顿之后,叶诺诺继续说道:“早些年北边稍起战乱,有个别老兵避战逃了回来。听他们说,越往北气候就越寒冷,而且天气变幻无常,有时只一天当中。晴雾雷雨就要各来几趟。并且那地方少山少树,四下一片坦地,却全是石头,很容易迷失方向。能在那里住下的人,凡多能食生肉、饮兽血充饥。”…
“但那里还是需要不停有军队镇守,看来应该还是有能常住的人,并且还应该不少。”虽然听叶诺诺将北疆描述得颇有传奇味道,但莫叶心思清明,并未被她所讲的北疆风貌箍紧。莫叶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很快忆起一事。即道:“我记得北邻有国,号‘雁’。”
在这两天的相处闲聊过程中,莫叶对叶诺诺提到过,她在书院待过的经历。她的知识面和一些细微习惯,与寻常女子太不一样。虽然叶诺诺在女学没学到什么东西,但她看得多,所以莫叶要真想瞒她,也是瞒不住的。
但是莫叶没有具体告诉她,她待过的书院是哪一家,叶诺诺也没有追问。不过,当叶诺诺在听莫叶轻松说出北邻之国的国号时。她仍是会因为知道莫叶的一些履历,而不觉得有太多惊讶。
“从小就生长在那个地方的人,当然不会陌生于那里的环境。”叶诺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爹常年学研不足之症的救治之法,我曾听他说,婴孩还在母体之中时。接受的一切养分都来自母体,体质的结构基础也在于此。说白了,就是人的后代不仅会继承父母的相貌,也还能继承体质。北国那里的人,是从还没出生时就在开始接受锻炼。当然与我们南边的人有些不同了。”
“这些倒是少有听说。”莫叶脸上露出一丝新奇。
“嗯,即便我是生长在医师家,这样的事情,也没听我爹说得有多频繁。”叶诺诺沉吟着道:“大凡医者,注意力应该都是聚集在辨症和治疗上吧!只有到了身体真有病了,才会去想办法治疗,而在此之前,都是忽略了预防和保养的。”
叶诺诺提到了母子在身体机能上的这种传承问题,这让莫叶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莫叶记得自己是在五岁时,在一次受寒发热之后,那相貌丑陋却喜欢冲她笑的老郎中就来了。这位她不太喜欢、并且师父好像也不太待见的佝偻老头儿在她家住了一宿,次日离开时留下一帖药,然后这种难喝得要命的东西就缠了她五年,直至如今。
她不会相信喝药的第一年,婶娘骗她说那东西是补身汤的谎话——世上有这么难喝得让人喝了五年还没习惯、每碰一次都想作呕的补汤么?
可是,为什么她要喝这种药,这才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然而一直以来,都没有人仔细为她解答这个问题。
而现在,旁听叶诺诺说的话,莫叶思考着、渐渐似乎摸到了答案的一片边角。
——难道是因为母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使得自己在出生后不久开始,就过上了这种常年不能断了药饮的生活?
正当莫叶在因着自己的事微微走神时,小玉的声音忽然传来,映入她耳中。
“虽然婢子没见过夫人的模样,但是不止是我,咱们府里其他人也都知道,夫人是因为生产之后,身体太过虚弱而过世的。”小玉犹豫了一下,轻轻吁了口气,又继续道:“希望二皇子殿下总有一天,身体也能强壮起来,至少不用天天有药罐子陪着。”
小玉最后说的那句话转折有点大,乍一听不禁让人感觉突兀,然而只需凝神一想,叶诺诺便知道小玉忍住了没说通透的是什么。
她没有太在意于小玉的那种想法是否是冲撞了她,并在斟酌了一下后,把话摆到明面儿上来,缓言分析道:“听我爹讲,我娘还怀着我的时候,他就开始想各种法子调理她的身子了。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以娘的身体状况,要生孩子是非常危险的事,但她既然决定了,那他能做的就是竭力保她周全了。”…
虽然在叶诺诺的脑海里捕捉不到有关母亲的直面记忆,然而一想起她,叶诺诺还是会心生一些闷闷的悲情。
沉默了片刻后,她脸上才重新露出笑容,对小玉说道:“还有啊。你如果去问厨房里那两位大妈就会知道了,在我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我爹就给我招了两个奶妈。等我满了一周岁之后,虽然断奶了。但每天都会以那种用小瓦罐熬得可以堆垛头的米汤为主食,几乎仍跟吃奶无异。等到我满两岁时,性温的补品吃得那是……总之我在三岁之前的日子过得,几乎跟猪一样啊,不是吃就是睡。”
小玉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莫叶也是不禁莞尔,然后随口问了一声:“你说的两位奶妈……会不会就是你家后厨的那两位大婶?”
“聪明!”叶诺诺凌空打了一个响指——却没有响。
眉眼间微微一窘的她顺势冲自己的指尖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我出生后不久,就一直是由那两位大妈照顾着我的饮食,直到我长到三岁。大概是有了某种依赖吧,一时与她们分开不了。爹就干脆与她们签了几年的聘书。除此之外,两位大妈也是有些舍不得她们奶大的孩子——也就是我哩,嘿嘿!”
“难怪…难怪……”莫叶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
想到整个叶府,这女主人的身份位置一直空着,而关于母亲的记忆。长久都是由那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妈用这种喂养自己的方式填补着,但似乎终是与亲生母亲给自己的感觉差了丝毫,叶诺诺不免也心生许多感慨。
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外落满阳光的院落,叶诺诺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也就是爹的这般小心呵护,我才能这么健康的长大。爹没有管着我到处乱蹦跶,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疯玩得厉害,才可见我的身体没出问题,玩够了一天再回家时,吃饭也香。”
话说到这里,叶诺诺忽然闭上了嘴。待再开口时,话题已经被她掰回到二皇子身上:“唉!我听我爹说。泓哥哥的最佳强身时机早就错失了。如果从他出生开始,就用养大我的这种方法补养他的身体,那就等于是接线织布;而现在,无论怎么做,也只是相当于在布面破口处缝补布头。终是不牢固的。”
莫叶重复了一遍叶诺诺刚才说的话,忽然问道:“人的身体有像这样的情况,必须是从一出生就开始补养么?”
她这问题问出口后,就有些变调了,不像是要问什么,而像是要确定什么。
叶诺诺点头道:“嗯,将来医界还会有怎样的创举,现在是没人能估算得了的,然而即便我爹的这种办法在将来会有所提升,但至少在现在来说,这是绝对有效的办法。”
说到这儿微顿,叶诺诺各扫了小玉和莫叶一眼后,她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道:“我必须提醒一下,这些话我是第一次、并且只是对你们两人说,但你们可最好别说漏出去了,要是皇帝陛下知道这些,不知道得多生气啊!”
她刚刚说的那番话若是搁在别的官员家里,恐怕就是碰上最亲近的手帕交,别家大小姐也是不愿透露的。叶诺诺敢把这些带有禁忌色彩的话说给除她以外的第二、第三人知道,主要还是因为叶正名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一种心性,又将此传给了叶诺诺,性格影响了行为。…
然而哪怕叶诺诺的性情有多疏松于对皇权的敬畏,有一些基本的世俗观她还是知道的。就算要捅马蜂窝,她也不会傻到脸上连一块布都不蒙。
莫叶对此没有明显表态,只轻声说道:“祈祝二皇子殿下体泰身安。”
小玉则是一怔,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见小玉脸上犹有愁色,叶诺诺也是觉得技穷了,但在这个时候又不好急着问她,为何会这么担心深居在宫中的一位皇子。
因为有叶正名的便宜在前,叶诺诺虽然是一个没有袭爵傍身的民女,却有机会不止一次的出入皇宫内院。但作为她的丫鬟,即便小玉在叶府里颇有特权,这些特权却丝毫影响不了皇宫内院的制度。
小玉从未见过二皇子,所以叶诺诺即便是想在他二人身上编些什么,转念一想,也是丝毫线索也捕捉不到的。莫须有的玩笑,还是不要乱开、多开。
举手于顶撑了个懒腰,叶诺诺斜睨了一眼从门缝间透射进屋的阳光。她悠然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也可以算是那些个巫师常讲的,阳气精盛,什么阴秽物被这种太阳光一照。霎时就化为乌有了。”
在民间,医匠和神汉常有擦肩而过的机会。有的病人家会一边喊大夫来诊脉施药,旁边院子里同时还有神汉或巫师在燃香作法驱魔。
面对这种有些荒唐的场景,医匠也拿他们没办法。有的病真的是又诡怪又找不到治疗办法,例如那在发病时会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的状况,岂不正跟中邪鬼上身差不多么?病人亲属有时寄希望于神魔妖怪也是被逼得没办法的事。只是若二者碰上,医匠不免要一边在心中分析病症,耳旁还一边响着巫师们“呜里哇拉”的唱诵声,易生困扰。
此时对盘踞在小玉心底的那份阴霾执念,叶诺诺感觉到自己技穷了。便想到了那些鬼怪之谈。早些年她刚刚跟着父亲学医时,有机会去过几次病患的家,那种荒唐的见闻便自然浮现在脑海中了。
莫叶看了叶诺诺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性子里有一区域随了师父、虽感慨生死却不信鬼神的她忽然说道:“阳光明媚愉人心。晴天不会为难人。”
叶诺诺听出了莫叶这么说的用意,回以她一个感谢的微笑,然后她就推开了屋门,迎着阳光笑道:“都出来晒太阳吧,多舒服啊……真是有些舒服到心里头去了。”
看着叶诺诺映在阳光里的笑脸,莫叶却突然大大的打了个喷嚏。刚才只顾着说话,说的又是皇族的事。注意力在不自觉间全部投入其中,一时也就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这会儿忽然被太阳一晒,她竟感觉身体有些发寒。
不过,她这一个喷嚏倒是‘打’醒了还在微微走神的小玉。
小玉如渐渐凝定的目光忽然就碎开,连忙将手中的干帕蒙在莫叶头上,一边继续替她擦头发。一边引着她往屋外走,同时有些歉疚地道:“差点忘了莫姑娘的头发还湿着,再这么拖着不赶快弄干,要是惹出头风可怎么办。”
“无妨啦,我看起来应该不像是那么体弱的人吧?”莫叶淡淡一笑。心中起意,她又开了句玩笑:“要是真惹上头风,我就赖在你们叶家不走了,再让叶大小姐把她小时候吃过的那些补品全拿出来让我也享受一下,唯有如此才能补偿我的损失。”…
另两人在微怔之后,三人便哄笑到了一起。
出屋后,莫叶与小玉走回刚才晒太阳的地方坐下,一个继续捏着干帕子擦头发,另一人则继续享受被擦头发。
叶诺诺则是歪斜着身子靠在一处回廊的扶栏上,目光在院落间四下一阵乱扫。
刚才扫院子的那个家丁已经收了笤帚在墙角,人影不知何处去,摆放整齐的干净院落,花圃中的矮木花枝上晶莹点点,刚刚洒过清水。
厨房那边一片安静,显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时用过的碗碟早被洗刷干净,而两位负责厨房活计的大妈估计刚刚出府买菜去了。叶府人员从简,两位大妈也乐得轻松,每次出府买菜都会约到一起,其实多半是为了一路闲逛时有个话伴儿。
小丫也不见踪影,按照她的生活风格,此时的她估计又在哪个屋舍里一天复一天的做着抹桌擦椅的活儿。叶诺诺忽然记起,她好像说过与莫叶说的类似的话。
她说:她喜欢看见叶府的桌椅被她擦得微微发亮的样子。
不想还好,一念及莫叶说过的话,叶诺诺的注意力自然又回到莫叶身上,自自然然便想到了那三十张令她觉得万分讨厌的字帖。
目光轻轻落在莫叶肩头,叶诺诺目作哀求状,尽管感觉希望不大,但她仍耷着眉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莫姐姐,你真的不能帮我一下?”
莫叶不置可否,只是在想了想后说道:“你这不是在叫我帮你。”
叶诺诺知道莫叶对于抄书作弊的事,心中持的是个什么态度。这不是她第一次求莫叶帮忙,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莫叶地拒绝。有一瞬间,叶诺诺不禁将莫叶想象成是一个额头上横着三道纹的老夫子,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但又很是古板的向书塾里的顽童讲着礼孝廉耻,任谁用何种方法也改变不了他这样的坚持。
然而叶诺诺同时也明白。自己疏于学习终是不对的做法,所以她能很快扇开心里对莫叶的这种不良想法。
身为女子,能拥有这种学习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也就是因为有父亲保护着自己,站在自己身前抵挡着所有的目屠言伐。自己才能拥有学习文字的机会,以及不想去女学便不去的自由。但叶诺诺现在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面对学习她总是容易分心它顾,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有时她也会觉得挺烦。
叶诺诺将莫叶的拒绝态度全归罪于自己的懒散,她却不知道,莫叶此时的再次拒绝,除了有一部分她所推想的那种原因之外,还因为莫叶此刻也在分心它顾,想着一些能想通的几率很低的问题。说得直接点。即便现在有她能帮得上叶诺诺的事,此时的她怕是也会因为觉得‘没心情’而不去理会。
莫叶所思考的,还是刚才叶诺诺所说的那种‘传承问题’。
沉醉在脑海里各种头绪纠葛而成的迷沼中,莫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既然皇帝陛下是从祖爷一代就迁去了北疆,为何到了重孙这一代。却还要娶南边的女子为妻?如果他不这么做,大抵应该就不会令子孙受那种罪吧。”
闻得此言,小玉捏干帕擦着莫叶湿头发的手忽然滞住。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愕然目光看向莫叶。但见莫叶仍是一副微低着头沉思的模样,于是她又将目光转向几步之外闲蹭亭栏的叶诺诺,就见叶大小姐也是用类似如此的目光看向莫叶,然后也转向了她。主仆二人默然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却都没看清对方眼底的意思。…
“莫姑娘…”小玉终于出声提醒,未询问自家小姐的态度,就先一步开口,“帝王家的私事,像咱们这等闲人,涉入太深终是不妥的。”
小玉建议莫叶。关于皇帝家事的讨论,最好到此为止。然而在这个时候,不等莫叶回声,叶诺诺却忽然说道:“这个问题虽然不好细说,但答案其实是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的。”
她看向小玉。继续说道:“你一直跟着我,对此应该也是不难理解的。我在女学待了几年,虽然没学成什么,但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我算是已经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叶诺诺虽然还没有正式开说,但主仆二人对于帝王家事的轻重态度,显然在此时有了分歧。小玉忍不住想打断叶诺诺,却被她先一步摆了摆手截断。
深深吸了口气,叶诺诺徐徐道:“京都第一女学在前朝迁都之前就已经建成了,主张建造的大东家实际上也是周皇族宗室,虽然偏隔了几代,但也算是大贵族了。大抵是潜移默化了,女学从老早以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学学员非贵族之淑女不收,于是她们之间的聊资也有了一种习惯,几乎全是贵族豪门的生活琐碎。”
“也许那位大东家不会料到,多年之后,女学也开始允录寻常人家的女儿入学,其中还有像我这样被别人冠名为‘蛮横女’的角色。”叶诺诺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不过问题也出来了,虽然我能入学,但里面的豪族大小姐还是最多的,于是我经常与她们没有语言交流。”
收拾了一下自嘲的心情,敛了脸上笑意,叶诺诺的神情严肃起来,话才刚进正题:“豪门嫁娶极讲究门当户对,而大贵族之间的姻亲联系,绝大多数只是代表了一种权益共谋的工具,这个我刚才也说过。”
“现在详细解释一下就是,如果说富户巨贾之间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钱买卖,那大贵族之间的这种关系变化,有时会比富贾显得更为残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极易拖累出夫弃妇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间,反而大多能和气生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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