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
在刚刚听到马安那满是得意炫耀意味的话语时,莫叶很想像以前那样损他几句。然而出了书房,走到还未燃起烛火的正厅,望着干净的饭桌上碗筷并未齐备,只是孤独的摆着一只托盘,平时吃饭的那种氛围似乎也找不到了,她的心里顿时也没了那份想开玩笑的意思。
简单而匆忙的洗漱后,林杉燃起烛火,马安去厨房取了碗筷。莫叶凑近桌边,掀开托盘里大汤碗的盖子后才发现,马安把昨天黎氏包的饺子那未下锅的部分做成煎饺,这倒是省去了烧水的时间。
只是马安的手脚不知轻重,估计是油放多了,所以那些饺子与其说是煎熟,更接近于炸熟。但好在莫叶尝了一个后发现,马氏煎饺也就是看相差点,当然这手艺是比不上婶娘的那种境界的,但若是以师父的厨艺作为参照物,她的马叔叔这一手还算是不错的。
默然想到婶娘生病那次,师父掌勺的过程,莫叶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她也在这时明白了,之所以昨晚他让婶娘把一整兔子肉都烹熟,不过是预备着今天‘凑一顿’。
念头至此的她忍不住悄悄的看了林杉一眼,就见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若不是莫叶知道这是她的师父在饭桌上一贯的表情,恐怕还以为是他在因为什么事而食不知味。
吃完饭,马安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林杉则将莫叶带到书房对面位置的正厅小隔间里。
莫叶以为林杉要像往常一样,带她对隔间里那张画像上的人敬香,同时她有隐隐觉得,今天与往常会有些不一样。
果不其然,林杉带她进了这隔间后,并没有立即燃香,而是目光一指墙上悬挂的那幅莫叶叩拜了逾千次、已经熟悉无比的画像,神情郑重的开口说道:“叶儿,这画中人的面貌你可记牢了?”
莫叶注意到林杉说话时异常认真的表情,她亦不敢怠慢这个问题,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下后,她睁开眼睛才点头说道:“我已牢记在心了。”
“好。”林杉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他就端起香案上的烛台,凑到了那幅画的下面。画卷的下摆在接触到烛火后,先是发出‘滋’一声轻响,接着那一簇烛火便以极快的速度攀附上画卷,火舌骤然扬起,将其吞噬。
看见这一幕的莫叶未及多想就失声惊叫,然后下意识里大步向前,心里只想着‘救火’这两个字,直到她前行的动作被林杉横起一臂拦住,她才在怔了一下后,站住了脚步。
未等她问,林杉已经是开口平静的说道:“叶儿,这画中人的面孔只能待在你心里,今后,你也必须将他的面容牢牢记住。”
莫叶闻言只能点头道:“是。”
然而她的心里此时是存着疑惑的。听师父这话里的意思,既要自己牢记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画像中的那个人宛如她仇敌一般的存在。然而若是仇人,又怎会在这么多年里,每天早晨师父都要带她向其敬香呢?
林杉在解释完那句话后,也没有留在这隔间里盯着那画像烧完,匆匆忙忙就回书房去了。事实上,那画卷的材质是具有一些油性的,这使画上的人像近十年来都没有褪色潮霉的迹象,但其一旦被火舔到,几乎就是来不及扑救的,当然也就不用担心它会留下没烧到的残片。…
看着它簌簌灰化的莫叶也只是比林杉晚了数息走出隔间,回望了一眼小间里那因为没有风而缓缓盘旋在半空的灰色烟尘,莫叶的心中冒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林杉回了书房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扁而长的木匣子。莫叶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就在昨天下午,他就见林杉从那匣子里找出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开启了后院大门的机簧,将整个后院变成了一个铁桶之围。
书房里需要带走的书册已经被马安提前送装到停在后院院墙外的马车中,莫叶心想,这木匣子应该是师父最后的行装,而相较于那些书册,这匣子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应该也更为重要。
马安牵着家中那匹老马先行一步出门,前院大门比后院大门窄一半,但在高度上是一致的,所以虽然不够走马车,但是勉强可走单马。待马安牵马去后院架辕,林杉等莫叶行出院门后,转身关上前院大门,然后很轻松就抠下大门外侧那处平时用来插钥匙的隐形槽板。
莫叶看着他从腰间锦带的内侧取出一把钥匙,只是这把钥匙虽然与她身上带的那把木质的钥匙形状相同,但从色泽上推测,莫叶觉得林杉所持的那把钥匙应该是铁质的。
与平时锁门的步骤相同,林杉将那枚钥匙插到大门上预留的孔洞上,只是随后他没有像平时那样拧动一下,而是用力的将钥匙往们孔的内侧推了推,似乎是待他觉得推得差不多了,这才抡起手里抱着的匣子,以薄窄的侧面将那还有半截露在门孔外的钥匙给砸了进去。
默然站在一旁的莫叶见到这一幕,禁不住的眯了一下眼睛,她从没想过那把钥匙可以完全没入到门孔里。的确,若凭她手中的木质钥匙的硬度的确做不到这一点,而那把铁质钥匙在完全没入门中后,已是破坏了这扇门的表面作用,它已不能再开启。但它此时与后院大门的结果一样,已与院墙成为一个整体。
感觉到脚下的轻微震动,莫叶目光有些复杂的对林杉问道:“师父,以后我们还会回到这里来么?”
林杉只是随口说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他说的话甫一听来虽然显得答非所问,但要表述的意思已然清晰的到达了莫叶的心里,莫叶只能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待脚下地里传来的轻微震动感消失后,林杉又自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先是扔出一块砸中了院墙上沿的一块青砖,接着就听院内传来一种金属刺破土地的声响。林杉又抛出手里的第二块石头,落在了与第一块石头砸中的的相同位置,与此同时,院内又传来一种金属契合的声音,有些相似于剑器收鞘,但比之在音色上要沉闷不少,也短促很多。
直到这时,林杉的脸上才收起了刚才的一派凝重神情,微笑着对莫叶说道:“走吧!”
马车起步时,晨光微熹,刑家村各家各户养的鸡值此时开始了第三遍打鸣声。然而这个时节并非农忙的时候,再加上白昼的时间尚比夜晚要短上一个时辰,所以这个时候的邢家村除了热闹得有些单调的鸡鸣声外,全村三四十户人虽然有一两户人家的屋窗里亮起了灯光,但已着衣出户的人却是一位也无。
马车行过大水塘旁边比较宽敞的石板路,在接近邢风家时,莫叶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待看到那间没有院墙围绕的老屋漆黑的窗户和紧闭的大门,她的心里有些失落感,但更多的是释然。…
若此时见到邢风,她才要真正尴尬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马车只是很短暂的行过了一段熟悉的路,接着转入了一条从未走过的颠簸山路,其方向大约是与他们平时去县城的那条白沙大路相背的。
马车在行过一条显得有些潮湿阴暗的峡谷夹道后,接下来行过的路段就比较平坦,而这种路况大抵也是受了这片地域总势的影响,出谷之后,就是一片自然形成的平滩地。而这时路的两旁少了山丘的阻挡,视线得以舒展,莫叶也才发现,一轮红日已经升起得离地平线有了一段距离。
日光渐耀,似为天地万物的永恒王者的太阳,将它自身的光和热无私的投撒到大地上。莫叶迎着这样温和的晨光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是想要以此将身体里的那丝多天来积攒的阴寒烘干烤热。
只是她如这般沐浴晨光没有过多久,莫叶就意识到一种怪异的感觉。沉吟了一下后,她在脑中的千头万绪中抓住了那一丝让她觉得诧异的东西,那就是马车前行的方向,错了。
她虽不知去京都的路具体怎么走,但大致的方位还是知道的。
京都本名‘湖阳’,三十多年前还未覆灭的周王朝君主,将原来的帝京从中陆的‘业都’迁至这座举国之东的城市,为显帝王亲驻之尊,‘湖阳’便开始以‘京都’为称。但事实上京都只是一个王都的代号,世代住在湖阳的百姓并没有忘记这座城市原来的名字。
后来周朝覆灭,昭国新建,帝都未换位置,只是在百姓的眼里看来,这位新君王对前周朝的一些咬文嚼字的东西管得要宽松许多。此后帝都在叫法上的分歧,基本上等于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可以有两种叫法。
然而心里明白一点的人即能知道,这种疏松是天子在为民谋福。
业都被称为京都的时间有近三百年,而湖阳这座城市,就是把周朝末年的战乱岁月也算进去,不过堪堪挂了三十几年的这个名号,因此本国居民尚且有容易把这两座城市的名称弄混之人,而对于那些越海而来的外邦商旅,就更是容易因弄混淆名称而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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