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兰自从考试之后,就等着分配进学了,也不知道是被分到府学还是县学,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碧月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几天又总是听到一些有关东府的传言,说是蓉大奶奶秦可卿又生病了。贾兰不觉心里一阵凄凉,他对秦可卿是有特殊感情的,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冥冥中似乎预示着什么,就像他会来到这里一样的玄妙。
贾兰犹记得,在那场梦中,他从幻境中看到的十二金钗判词。判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预言,梦则可以穿越神俗、古今、真幻,在时空上具有绝对的自由性。
秦可卿的判词是这样的: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而红楼梦曲中的好事终似乎也是说的她: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那么秦可卿真的就要死了吗?贾兰的心突然揪在了一起。自从他没有去上学,碧月的日常也轻松了下来,几乎整天都陪着贾兰在一起。
“我们抽个时间一起悄悄去东府看看蓉大嫂子吧?”贾兰对碧月说道。
碧月却说:“兰哥儿,你就别想了,前些天,宝二爷好像也想去,结果都被王太太给训斥了。我们要是悄悄去了,还不被太太给扒了一层皮,铁定还会连累了大奶奶被太太训斥一顿。“
贾兰听了,觉得在理,也就不再多言,放弃了去看望秦可卿的想法。贾兰想到,既然曹雪芹先生写下红楼梦,是以女性作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那么“金陵十二钗”就确实体现出较为重要的角色地位,但是秦可卿却叨陪末座,名列第十二位。
“金陵十二钗”正册十二人依次为宝钗、黛玉、元春、探春、湘云、妙玉、迎春、惜春、凤姐、巧姐、李纨、秦可卿。贾兰不禁猜测,她们可以入册的依据,便是这些人物在故事中的角色权重,除了情缘关系外,还有家族地位和社会地位。
秦可卿可以名列显示着角色地位的“金陵十二钗”正册,自然也有其特殊之处,她又名“兼美”而兼具红楼梦并列女主角的二人之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林黛,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
从钗黛二人共有一首判词,似也可以看出某种端倪。无论是以才著称的林黛玉,还是以德著称的薛宝钗,均存在着美中不足。若能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不失为一种理想。这既是贾宝玉的认知心理,恐怕也是创作者和阅读者的共同认知心理。
关于薛林高下的评判,往往非止一端。这说明,作为单个的人,薛林二人都是不完美的。当然,现实中的秦可卿也是不完美的。她或许兼具钗黛容貌之长,而其德行却有污点。故而,绝对完美的人物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只能存在于太虚幻境中。
既是梦,当然就是一种理想。再一次回味那个梦,贾兰不禁觉得,可卿可以说对于理想女姓的一种审美构想。这也正是金陵十二钗的判词为何只有十一首的原因所在。
贾兰多么希望,秦可卿不要这么早地离开,他想要改变这个故事,可是却力不从心,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他只记得,红楼梦的前身是风月宝鉴旧稿,曹雪芹只是“挪移利用了旧稿”,经过在“旧稿基础上巧手新裁”,成片剪裁之后,形成了后来见到的红楼梦。
于是,后来的传本红楼梦,秦可卿死于第十三三回,而贾兰却记得,后世有红学专家却说,旧稿中,秦可卿之死当是很晚的事情,至早也得在今本第七十六回赏中秋之后。比如,俞平伯认为秦可卿并不是死在第十三回,而是在七十回之后。虽是一种推论,但某种意义上说,恰是出于一定考虑的这种删改,使得这个预示性之梦提前了。
想到这些,贾兰不禁怀抱着希望,秦可卿绝对不会就这样一病而死的,她毕竟可是十二金钗,要死至少也得很晚很晚之后吧!然而,这个小小的希望眼看似乎就要破灭了。
这日夜间和碧月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贾兰已经习惯和碧月同睡一屋。
不知不觉已交三鼓,碧月已睡熟了。贾兰方觉睡眼微蒙,恍惚只见蓉大嫂子秦氏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
“兰哥儿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
”大嫂子这是要去哪儿呢?这些天听说你已经病入膏肓,我是非常想去看看你的。“贾兰问道。
“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我已经尽力了,注定是要离开的。前些时日,警幻仙姑托梦与我,还特意提到了你兰哥儿,说你是我们贾府唯一的希望。”
”仙姑若非不是说笑,我必会感到惶恐不安的。“贾兰谦虚道。
“原本我是不太相信的,但前几日,又听说你在童生试中考了个院案首,这才想来仙姑所言是真的。”
”要果真是因为考试的事情,我就更加感到内疚惭愧了。坦白告诉嫂子,我之所以可以通过考试,是作弊了的,按理说,一点都不值得大家的夸奖。“贾兰难得可以在梦里吐露内心的大谎言。
”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谈不上作弊,仙姑还说,怕对你的补偿不够呢!我就要离开了,来别你一别。一来就是来和你谈谈,化解你心中的内疚。二来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你,别人未必中用。”
贾兰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
“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
贾兰听了此话,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以常远保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无患了。”
贾兰便问道:“什么事?”
“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